大恶魔在又一次堪称轻而易举地躲过衍生体们的攻击之后,似是终于失了所有耐心般嗤笑一声。
“所以我说, 人类的感情只会拖累你, 蠢货。”
他面对以撒扭曲的面孔这样说道, “爱不能作为你手中的盾牌.你的利刃。只有你自己掌握的绝对的力量, 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东西。”
可怖的膜翼卷起风暴, 将咯着血的深渊族毫不留情地击飞在围墙, 伴着轰然倒地的巨响又连续挥下数击。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渺小又脆弱,可悲又滑稽。”
亚伯兰咂舌,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没有与亲情有关的任何情感, 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傲慢与怜悯。
“爱能够带给你什么?能将你从濒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吗, 我可怜的儿子?你甚至根本就不具备爱与被爱的能力, 你如今所感知到的.一切与那个字眼类似的情感, 不过是另一种感情的寄托……”
“你不会不知道,上世纪最强者诅咒魔女科洛丝的养女,曾经在一种压抑逼仄到极点.稍有不符合预期就会被残忍对待的环境下长大吧?”
“以撒, 她根本就不爱你, 她爱的是她自己。她在你身上投射的是以往的不甘怨恨,她透过你在看曾经的她自己,你所感知到的那些她的所谓‘爱意’, 是建立在她对科洛丝的复杂爱与恨交织条件下的。”
“……哦,竟然还能站起来吗?”
以撒在断了一地的触手残肢中一点点从残垣废墟中挣扎起身。
他半个身子都被暗色的血液浸透,惯用的右臂呈现一个可怖畸形的弧度,反折着从大臂的位置断裂, 惨白骨节从截断面戳出来。
像是对断裂的右手置若罔闻,深渊族扯开嘴角,面上却是与魔族如出一辙的讽刺神情。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以撒将口中的淤血吐在地上,胸膛像是一台老式拉风箱般嘶嗬着喘气。“那你又如何呢?哪怕是那个女人,她爱的是强大与权势,不是你。没有人爱你,你也从不会在意别人,可怜人是你。”
“哈?所以现在是什么滑稽的‘比比谁获得的爱更少’之类的莫名其妙比惨大会吗?”
亚伯兰似是不可置信地摆出一个怪诞神情,凝视着空地中央断臂的深渊族。“儿子,说实话,你的愚钝实在超出我的预期。原本在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之时,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惊喜。”
魔族垂下眼,扇动的膜翼在空中击出爆裂能量。
“算了,我也差不多开始感到厌倦了。其实原本我在考虑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现在看来,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
“那么,下辈子再见吧,我亲爱的孩子。”
以撒牙关紧咬,刹那间,在人群欣喜的“教皇阁下来了!”的呼喊声中,他身型如一颗在夜幕中划过消散的行星,挥舞着所剩无几的几根衍生体们朝半空中的恶魔突进过去。
沾满血迹的残缺触状体最后缠绕缩紧,亚伯兰似是彻底厌烦了这场闹剧,骨翼掀着就想要从中将触手们扯断。下一秒,未知不可名状的语言响彻在耳畔,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望向那个满脸是狰狞鲜血冲自己笑的疯子。
【寄生】
断裂的.残破的.奄奄一息的触状肢体们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碎肉围墙,将有些不可置信的大恶魔困杀在其中。随即,象征着纯正光明圣力的刺目爆破炸裂在其上,中央的白金教皇麦考林家主手握巨型权杖,面容肃穆。
轰——
【我根本不在意她对我的‘爱’中融合了怎样其他的情感。】
一阵仿佛来自于地底深渊之下.不属于任何种族体系的未知语言响起,大恶魔设下的限制褪散,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语言。
以撒捂着断裂的右臂,渗着血的金瞳发散,最终聚焦于安全点处紧闭着双眼的魔女身上。
他皮肉外翻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一个类似笑的神色,像是根本不在意周围人听到这些诡异语言后骤然巨变的神情,嘴唇微动着发声。
【只要她一直‘爱’我,剩下的所有都由我来摆平。世间阻我,我便背弃宇宙抹杀众神,去到她的面前。】
……
殷棠在意识到自己晕过去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亚伯兰那孙子竟然敢算计自己,等醒过来之后必定提着法杖给他那对翅膀干碎。
她真正意识到如今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的时候,则是在手腕有些哆嗦地想要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剂凝神效果的魔药,来暂时缓解被种下的诅咒之际。
魔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穿透过储物袋的手,一时不太能理解。
“呃,埃里克?”
她尝试跟身边神情中带着微不可察紧张的金发骑士长对话,却见下一秒埃里克竟然直直穿过自己的身体,半跪在地上面朝某处说话。
“殷棠,殷棠!能听见我说话吗,再坚持一下,牧师马上就到了!”
“啊……”
殷棠移动着脚步也跟着一同过去,接着就在安全点的某处显得有些可怜的单薄毯子上,看见了自己紧闭双眼像具惨白尸体似的身体。
殷棠:“……”
目前仍不清楚状况的魔女蹲下来,伸手戳了戳自己那张哪怕像具尸体也是具艳尸的脸蛋。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皮肤表层,整个人呈现一种不可被看见也不能触碰的透明状。
“我该不会死了吧?现在真要去找死灵法师复活再回去干了?”
她打量着自己透明的手指,半晌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同样虚空状的头发。
“亚伯兰那狗东西的诅咒能力那么强的吗?可是按常理来说诅咒发作也不至于那么快啊……”
围绕着自己的身体尝试半晌,在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身体里去之后,殷棠不得不暂时放弃,飘着以类似灵魂的状态来到安全点之外。
“我超!崽子你怎么被揍得那么惨!”
下一秒她就亲眼目睹以撒被打进墙里,又强撑着拖着根断裂的手臂继续想要上去刚。那从中折断的伤口截断面自己看着都感觉疼,哪怕是深渊族皮糙肉厚的体质也不是这么抗的。
“别啊,你就不能缩到人群后面打……那埃里克跟那帮魔导师们是吃白饭的吗就这么看着一个学生被魔族殴打!你们都是不是人啊!”
魔女一开始还对着死不放手的以撒碎碎念,到后面看到安全点那些带着警惕目光的群众时彻底爆发,只恨不得立马恢复实体一人给他们两拳。
老东西们怕是听到了亚伯兰喊以撒“儿子”,就认为这两个来自深渊的黑暗种族是一伙的。哪怕不是,也等着他们自相残杀最后自己来收拾残局吧?
殷棠咬牙切齿,整个人情绪紧绷到极致。
当看到最后以撒几乎以玉石俱焚的心态释放出那些衍生体的残肢,简直想要与魔族同归于尽的瞬间。她再也克制不住,飞速飘至自己紧闭双眼的身体边上,想要举起那根坠落在地的九星法杖。
“快快,争点气啊殷棠,还废物似的躺在这儿呢!”她情急之下连自己都骂了进去,透明的手指无数次穿过法杖的杖身,又徒劳穿透掠过。
“妈的……”
魔女双目赤红,一瞬间先前大恶魔充斥着恶意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那个时候,你不是眼睁睁看着科洛丝死在你面前吗。”
“……”
她体内满溢暴烈的情绪几乎要倾泻而出,殷棠眼睛充血死死盯着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碰的九星法杖,一瞬间爆发的思绪将整个浮动着的意识体淹没。
狂暴意识的中心,她突然听见一阵诡异未知的语言。
——【我根本不在意她对我的‘爱’中融合了怎样其他的情感。】
殷棠怔在原地,理智上而言她从未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种族中听到过这样未知的语言体系。而恍惚中,明明每一个单词都无比陌生,大脑投射的意识却又好像跨过语言本身直接“看”到了其中的含义。
——【只要她一直‘爱’我,剩下的所有都由我来摆平。世间阻我,我便背弃宇宙抹杀众神,去到她的面前。】
以撒,在说什么?
意识直接投射的一段指令使得她整个人开始恍惚起来。殷棠从自己紧闭着双眼的身体边上抬眼,望向那个狼狈至极浑身血污的深渊族。
她好像隐隐,从记忆深处“看见”过此刻的这一幕。
“……”
殷棠下意识地迈开步子,抬手想要碰一碰从那双金瞳中流露出的悲切疯狂。下一秒她整个意识却仿佛被一阵强烈的吸力吸引,引导去向未知远方。
“以撒!”
她终于嘴唇张着大喊出那个名讳,满地能量残余与断肢碎片中的深渊族似有所感,抬眼望向这个方向。
下一秒,以撒眼中突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绝望。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殷棠从透明的轮廓中转身,看见自己躺在原地冰冷彻骨的身体。
……
“殷棠!死丫头,赶紧出来,我憋不住了!”
砰砰的剧烈砸门声好似要将门板整个拆下来似的,伴随着刺耳女声的咒骂叫嚣。
黑发魔女不耐烦地从噪音中抬眼,突然目光在面前的巨大等身镜面前顿住。
第47章 47.天道好轮回
殷棠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中那个身披帝国学院校服长袍的年轻姑娘, 姑娘垂着眼睑同她对视。黑曜石般的瞳孔中透出一股不加掩饰的轻狂傲气,那是被如今的魔女收敛起来不再随时流露出的东西。
半晌,她有些傻气地抬手招了招,镜子中的漂亮姑娘同样抬起手, 像是在嘲笑她的少见多怪。
“殷棠, 你故意的是不是?”
盥洗室的门外, 不住暴躁敲门的女声终于忍无可忍, 下一秒在一阵门板被踹开的轰然巨响声中, 还没有彻底放飞涂着金属幽绿色唇彩的伊娃大步走进来。
“什么意思啊你?厕所是你家开的, 自己占着位置就不让别人上了是不是!”
殷棠眨了眨眼睛, “你……”
“你个几把!”伊娃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她。像是根本没有心力再同她咒骂什么,径直转身冲进盥洗室的隔间,然而还没等几秒钟, 隔间里就再度响起暴躁的女声。
“殷棠, 你恶不恶心?!我就问你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在女厕所写祷告文作业的?你这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看看——‘啊, 我赞美你,来自深渊的士神。你的六十六根衍生藤蔓美得像是密林清晨刚出洞的咕呱蜘蛛,你好强壮, 宛如被醋腌过二十八天的深海怪鱼是你皮肤的颜色……’诶!还没读完呢, 你干吗!”
下一秒伊娃被扯着衣领拎出盥洗室的隔间,殷棠自动忽略对方的骂声,面无表情道:“你去楼下上厕所, 再见。”
说着,重重将门拍在了此时还未继承“荆棘魔女”这个称号的姑娘鼻子上。
伊娃现在倒是也不在意自己被门甩了一脸了,神情中带着兴奋嘲笑,砰砰地拍门。
“殷棠, 这就是你向伟大之士写的赞美诗吗?哈哈哈哈哈……我说实话,我要是邪神,听到这种祷告词,在降临永夜的第一天就把你给杀了哈哈哈哈!”
黑发魔女在盥洗室里听着外面的笑声额上暴起青筋,不仅因为直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的时空错位,还有眼前的一切“证据”无不在挑战着她的心理极限。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某一年。
但这里的一切事物给她的感觉又并不像是某种类似于“重生”的时空旅行,即便殷棠扮演着数十年前“殷棠”的一举一动,她仍感知到一种与时间线的格格不入,好像她是被排斥在外的遗漏者。
她并不认为,自己真正回到了过去。
门外伊娃的狂笑渐行渐远。殷棠在逐渐拾起溯回记忆将几张人脸对上号的间隙中,想起在最后一刻以撒望向自己躺倒在地上冰冷身体时的绝望眼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以撒肯定以为自己死了吧?
臭小子怕不是又要躲在哪里偷偷哭鼻子了,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在埃里克他们面前哭,所以大概只能躲起来。而且他的手臂还断了,一边看着断臂修复一边想着自己的“尸体”哭鼻子什么的,怎么想都太惨了点。
还是得赶紧找到办法回去。
殷棠将之前薅伊娃领子时被弄乱的头发扎起来,先简单将混乱一片的盥洗室收拾一番,带走了明显是属于自己的物品。
接着她推开那间隔间的门板,看见了满地废稿,与最终敲定的一份上面绑着个粉色跳舞蝴蝶结的“最终赞美诗”。
殷棠:“……”
她想起来了,现在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在魔法六年级的学期末尾。
在一节讲述“信仰”相关的实践课程中,教授给所有学生布置的课后作业是:对一位你最信仰的神明写下自己的赞美诗,然后在结课仪式上,亲口念出来完成一次流程完整的“祷告仪式”。
绝大多数学生的选择对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光明神,要不然就是教典中那个象征着正义审判的大地女神,再不济,代表自由反叛精神的酒神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像殷棠他们这种,出身于黑暗阵营.由于政策的特殊优待入学的学生,要是有将来想要加入魔法协会工作的,就会相对收敛同样选择一个至少正面意义的神祇。要是根本不在意的,就直接正大光明地选择那个代表一切邪祟源头的凶神,顶多教授打的分低一点,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痛痒。
殷棠有些不太记得那时候具体发生的事情了,年代太过久远。
而似乎是为了帮助她证实记忆,就在她努力回想的间隙中,被施加在那张最终稿上面的魔法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在无人触发的情况下自己跳起来高声唱跳——
啊,我赞美你,来自深渊的士神
你的六十六根衍生体美得像是密林清晨刚出洞的咕呱蜘蛛
你好强壮,宛如被醋腌过二十八天的深海怪鱼是你皮肤的颜色
你的血液比极深暗鸦的尿还要乌黑
你的脚趾比冻的鸭血豆腐还要鲜红
一切都是你
啊,你像是夏天,火热融化了世间的每一杯尖叫冰激凌
又像是冬天,拥有下冰雹般噼里啪啦冷硬的内心
我想象你在血腥王座上起舞
无眼的怪物为最忠诚的仆从在奏乐
我想与你一起舞蹈
直至永夜的尽头
——来自你忠实的信徒:棠·尤多拉米兰姆·狄琳娜瑟斯·格林沃尔特·基罗丽娜伊利克希尔·殷
殷棠:“……………………”
好家伙,自己连给邪神写祷告词都敢正大光明地凑字数,文化课的那帮老古板们怎么还敢抱怨她交上去的论文总是重复段落太多?
除此之外,殷棠现在就想直接发明出真正时空旅行的装置,然后回到过去给年轻时候的自己邦邦两拳。
她简直都不敢去细回忆,在当年的结课仪式上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种见鬼的赞美诗念出口的,在边上听到的同学跟教授们又是怎样的想法。怪不得圣院特聘过来教他们的那个老头后来直接被气到心梗退休,甚至有相当一段时间殷棠都只觉得是那个老头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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