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回头来看这一段,她突然就跟那个被气到心梗的老头教授,共了情:)
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殷棠面无表情地将所有废稿与那份最终稿毁尸灭迹,深呼吸一口气走出了盥洗室。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走廊楼梯上除了去图书馆的学生之外就再无像她一样随意乱逛的人了。她也懒得再去对自己这节是什么课然后赶去教室上,开玩笑,都毕业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让她再回学校乖乖上课?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帝国学院的阶梯上,学校的部分设施与那时候刚开完家长会时所看见的对比已经十分老旧了。可这些都确确实实是属于她学生时代的记忆,是她不可被分割的一部分。
她突然就地在学院楼中央的花坛上躺下,也不顾裙摆下方沾染的污渍,平躺着望向万里无云的苍穹。
殷棠抬手按住自己胸膛,其下鼓胀的心脏尖锐地发着涩。
“……”
魔女面孔上流露出一股与这个年纪浑然不匹配的疲倦。
从家长会到魇魔召唤再到魔族的阴谋揭露,一切事件的衔接发生快速突兀到她根本就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停下来回想。如今,在某个久远时间点中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她终于不可控制地回想。
她想起伊娃.想起碧海.想起那个女人.想起艾伯纳.想起大恶魔.想起文化课的老古板们.想起教堂的大火……最后她想起以撒,想起那个在密林中仰着满是血污的脸望向自己的“女孩”。
以撒的面孔仿佛与年轻时候的自己重叠,又仿佛从来都泾渭分明,只不过是她自顾自地将之强加在那个孩子身上。
或许亚伯兰的话没有说错。很难分清自己对以撒的感情是出于纯粹的爱还是夹杂着各类投射的综合体,她不能否认的是,很多时候她确确实实是在以撒身上寄托对自己的投影期望。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得知以撒分化的消息之后那么的难以接受。
……可是自己,究竟在期冀着些什么呢?
难道莫名其妙被卷进这个过往的时间点,就是为了让她重新再体会一遍自己的心路历程吗?
殷棠抬起手臂遮蔽住双眼,拂面的长风一视同仁地掠过她发顶,仿佛迟到了数十年。
她在这个不应该重现的校园午后阖眼陷入假寐,时间与空间都有可能是虚构的,唯独魔女真实存在。
她未曾仔细检查过的校袍内袋中,一本类似咒语单词本的小册子骤然发散出诡异冷光。封面之下的第一页上,赫然画着被根根藤蔓簇拥着的倒十字图腾。
……
“什么意思?我都说我没写了!”
两天后,某间一比一复刻中央教会祷告室的实践教室内部,殷棠站在一众魔法六年的学生中间,毫不违和地跟教授吵架。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门课算不及格就好了么,我说了我没做作业。”
“别信她,她做了的,教授。”
还没等教授说话,人群中,几道女声毫不留情地揭穿这话语。碧海抱着手臂站在伊娃身边附和,还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黑暗阵营种族出生的学生们也都频频点头。
“对啊,之前在公共休息室我们还都看过殷棠的祷告词呢,写得特.别.好,教授!你一定要让她完成这个作业!”
“就是就是!”
……这帮孙子。
殷棠青筋暴起,干脆也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质,双手一摊。“原稿我都销毁了,放弃吧各位,今天这个祷告流程我是不可能完成的。”
“哦,是吗?”
伊娃狞笑着,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张眼熟无比的系着跳舞蝴蝶结的羊皮纸。“我都给你用复制咒保存好啦!你撕了也不怕,复制了百八十份给大家人手一张还是够用的。我亲爱的宝贝,你上个月算计我掉进空间陷阱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上个月手贱什么啊!!!
殷棠在心中疯狂辱骂年轻时候的自己。从圣所特聘过来的老头教授无奈对着她摇了摇头,退后几步点燃了教室四角的蜡烛。
“行了大家都别闹了,你也快点开始吧殷棠同学,别耽误后面同学的时间。”
见退无可退,殷棠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写着赞美诗的羊皮纸,沉默半晌,突然抬眼以悲悯的眼神望了眼此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老教授。
“抱歉哈,教授,但这次可是您逼我的,到时候不能怪我了。”
老头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赶紧开始吧,别浪费时间了。”
殷棠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掌覆盖在面前的考试道具水镜上,默念即将幻化的神明的称号。
一阵无言的剧烈压迫中,水镜上,上一个考生所遗留下来的光明神雕像开始发生转变。
第48章 48.与我一同起舞
神明的信仰者们习惯于在专门的祷告室内进行祈祷, 以祈求自己的心意传达上苍,去到高位上神祇们的耳边。
古时有种说法是,若是对着所信仰神祇的雕像进行足够虔诚的祷告,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灵魂会突破极限。进入一个玄妙境界, 从而抵达九重天之上神祇的居所, 亲眼“看”到神明。
学者们将这种现象称之为“面神”, 历史书中那些据说是听闻了神的旨意获得战争胜利之类的记载, 皆是源于这种原因。
当然, 这种现象目前为止是不能被彻底考证的。
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们坚持认为, 面神的说法不过是那些想要哗众取宠之人编造出来的谎言。地面上的种族无法突破极限去往神祇们的身边, 帝国的盛衰也是由人民而并非所谓“神的旨意”来判断的。
殷棠神情有些古怪地将手掌覆盖在幻化水镜上,光明神那原本慈悲的面目一点点化形,直到彻底转换为一名面部沟壑纵生.拥有着犬牙鹰钩鼻细长眼八字胡等等阴险之辈特征的中年男人。
世人将一切定义上象征着“邪恶”之人的样貌特征施加于神祇的雕像之上, 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同样惊人。就这么一座哪哪都长得像恶人的雕像往那一放, 大家就知道是邪神来了。
殷棠勉强按照记忆中祷告的顺序步骤吹了一遍蜡烛, 余光瞥到那边教授已经开始难看起来的神情, 她就知道自己的完成顺序肯定稀碎。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魔女抖了抖手中被揉得皱巴巴的羊皮纸,不断心里暗示着算了反正丢脸就丢脸,那么多年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一回。
这么想着, 她深呼吸一口气。
“啊!我赞美你, 来自深渊的主神!
你的六十六根衍生体美得像是密林清晨刚出洞的咕呱蜘蛛
你好强壮,宛如被醋腌过二十八天的深海怪鱼是你皮肤的颜色!”
等候考试的同学中有一个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这一下像是什么不得了的暗示, 伊娃跟碧海在旁边憋笑到浑身都在颤抖。
原本还充斥着紧张氛围的教室中顿时一阵快活,就只有老教授一个人被抛弃在了欢乐之外,抖着手向这个方向指过来,一副心肺不稳的模样。
熬过了开头之后, 殷棠竟也逐渐从极致的丢脸中感受到一股自暴自弃式的放飞。
耳边除了自己念得稀烂的赞美诗之外,就只有同学们噗噗憋笑的气音跟隐约“殷棠赶紧停下来别念了”之类的气急败坏话语。
她本着自己不好过也要让所有人都难受的心态,打了个响指触发原本蝴蝶结上附着的魔法。刹那间,敲锣打鼓的热闹奏乐响彻在布置神圣的祷告室,她朗诵的语气越发饱满有力,声调高昂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有活力过。
“你的血液比极深暗鸦的尿还要乌黑!
你的脚趾比冻的鸭血豆腐还要鲜红!
一切都是你!!
啊!!!你像是夏天……”
锣鼓喧天中,逐渐陷入亢奋情绪中的魔女并没有察觉到,教室里原本憋笑与学生走动的淅索动静逐渐远去。
她目视着羊皮纸大声念出滑稽的赞美诗,甚至因为过度发声头脑都微微有些缺氧。
真正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殷棠余光无意瞥见某根蜡烛之际。正在往下滴落的东西并不是燃烧过后的蜡油,而是某种浓稠黏腻得像血一样猩红色的液体。
她从赞美诗中抬头,看见一张巨大仿佛漫无边际的长桌。桌面铺着繁复纹理精致的桌布,只是过于诡异逼真的触感让人一时有些不敢去细想其材质。
天际没有太阳,也不存在月亮,有的只是无垠延伸的旷野与永夜。
距离最近的骷髅装饰座椅上,一名衣着同样得体华丽的深渊恶魔神维持着上一秒把玩手边眼球的动作,此刻不可置信地转头瞪视着她。
在那名深渊魔神之后,密密麻麻坐着的,竟全部都是当今或灭绝或濒危的超一级危险等级魔物。有所区别的是,从祂们身上传来的气息竟是比原有的种族本身还要压迫,简直就像是,各个黑暗种族的创世始祖神。
从这些始祖神血统分支延续下来的种族,无不是平日里见到一个就足以令全城人胆战心惊的怪物。而此刻它们的神祇却无一不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桌边上,哪怕是有些过于庞大的体型不小心挤到旁边,也没人敢借机闹事。
殷棠放下赞美诗与各种族始祖魔神们大眼瞪小眼,与长桌这边死寂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然兢兢业业在她身上播放着敲锣打鼓演奏声的喜庆音乐。
甚至隐隐能够听见背景乐中合成的垫音:
“啊~赞美你赞美你~你的血液比极深暗鸦的尿还要乌黑~你的脚趾比冻的鸭血豆腐还要鲜红~~赞美你我们的邪神,哦咦呦~~~”
殷棠:“……”
众魔神们:“……”
顶着剧烈到极致的压迫,殷棠边在心中骂脏话,脑海中边闪过一个单词——
“面神”
该不会那倒霉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被自己给撞上了吧?
但在原本的记忆中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别说是邪神,那时候自己念完赞美诗之后除了老头气急败坏的骂声就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而且……神明们竟然真的存在吗?还是说,这些就只是又一场虚假构造的“幻觉”?
“呃,无意冒犯。”
殷棠顺了两口气,决定假装若无其事,“如果大家都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哈……如果你们愿意把我送回去就更好了。”
她眨眨眼睛,这话落地之后的几分钟之内竟然无一回声。
那些奇形怪状坐在长桌周围的各个种族创世神们就好像集体被下了什么禁言诅咒,除了瞪着二三四或者几百双眼睛盯着她之外,就再无其他表示。
“就没有人能理我一下吗?”
“聚会的基本规则是,食不言。”
突然间,殷棠身后响起一阵略微粗粝的嗓音。她回头看见一个身形高瘦.面部双眼处缠绕着绷带式眼罩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定于自己身边。
“魇魔?”她不可置信。然而就算此刻心里再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形象也确确实实同那一日见到的怪物人形如出一辙。
“请入座,静候宴会开始。”
作为魇魔人形的中年男人没有理会这话,只是平静地重复着。殷棠顺着各异视线望去,只见巨大长桌的某处角落,确实多余出一个空闲无人的座位。
“请入座。”
别无选择,魔女粗暴地将手中仍在放着歌的羊皮纸揉成一团,几步上前坐在了那个座位上。
魇魔再次无声消失在黑暗中。她左手边,应该是某个黑暗巫妖种族的始祖神,突然抬手将自己脸上的嘴摘了下来,强行塞进她手中。
殷棠:“……太客气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巫妖神的嘴在她手掌中翕动着小声说话,“几千年了,光明那狗东西见的信徒都快能组成一个魔法分部了,但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面神’到那位大人的。”
“我念得什么你们不是都听见了?”殷棠实在不能接受别人的嘴在自己手里说话的触感,嫌弃地想要抛回去,下一秒却见不知道从长桌的哪个角落竟然又扔过来数只奇形怪状的耳朵。
“赶紧具体说说啊,不然就把你吃了!”
另一名殷棠认不出的应该是某灭绝种族的始祖神低声道,说着,祂快速抬眼望了望某个方向,似是忌惮般又降低了点声音。“快说!”
“就是就是,快说。”“赶紧说说啊!我好回去托梦给那帮不省心的逼崽子们让他们努努力也来在大人眼前露个脸。”
“……”
眼前,无论是嘴巴动着说话的巫妖神,还是魇魔与数名七嘴八舌的魔神们,都很难让殷棠再安慰自己说这些只是幻觉。
她心中其实已隐隐有了个判断,又或者,只不过自己还嘴硬着不肯承认罢了。
魔女叹了口气,将被揉捏得像团咸菜干似的赞美诗放在桌前。
“就念了这个。”
某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蜘蛛腿一闪而过将羊皮纸抢来之后,长桌上其余的魔神们也不甘示弱,暗自较劲争夺起来。
不知是哪个神祇再度触发了其上的魔法效果,赞美诗紧接着之后开始断断续续地歌唱。
我想象你在血腥王座上起舞
无眼的怪物为最忠诚的仆从在奏乐
黑云压城般的剧烈压力裹挟在所有人与神的上空,原本还闹哄哄的魔神们瞬间变脸似的安静下来,再度规矩地肃静坐于长桌旁。
殷棠从邪魔鬼神们之中抬眼,望向最中心至高位的血腥王座。
蒙着眼的人形怪物对着虚空深深鞠躬。这一下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信号,长桌周边的所有始祖神们一同起身,向着浓重无尽的永夜低垂下高傲的头颅。
“恭迎长眠于聻狱底层的主,撕碎渎神者之余怒狂热,降临永夜。”
“……”
“……想起来了。”
殷棠在万般鬼神低语中喃喃。
她突然抬手覆盖在眼睑上方,良久,荒诞地嗤笑一声。
那个长眠于永夜的神祇睁开全部的眼球,于血腥王座之上,深渊归途之下,无数双金黄璀璨的复眼在黑幕中高频翕动。腐朽藤蔓黏液飞溅,裹挟着亘古繁复邪恶的铭文而挥舞,摩擦着在甚至长夜之后仍未知全貌的躯体上留下黏痕。
赞美诗就在如此诡谲悚然的场面中唱到了最后一秒:
我想与你一起舞蹈
——直至永夜的尽头
第49章 49.直视我,崽种
教典中被万人唾弃.可依然被千万黑暗种族奉为力量来源的神祇踏出虚空, 落座于高处的血腥王座上。
自祂身侧,六十六根狰狞诡异的藤蔓状诡物虯结蜿蜒,乍眼望去竟是如同将整片旷野都笼罩在阴翳之下一般。
不可名状的躯体逐渐幻化成披着长袍的人形,神祇的面部被一团黑雾遮蔽, 只能依稀可见黑袍之下高大的身型以一个轻描淡写的姿势斜倚在高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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