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踩在黏腻冰冷的血腥液体上,断裂的触手受到挤压而爆裂,发出咕吱的头皮发麻声响。
殷棠踏着满地挥舞着的诡物,一步一步地朝最中心的少年走来。
以撒偏过头,不愿与她对视。
魔女伸手抚上一根粗大触手凹凸不平的表盘,面前少年整个身体一僵,垂下的脖颈微不可察地战栗着。于是殷棠叹了口气,指尖顺着震颤口器往下,停留在默不作声的小煤炭面中。
“原来是有感觉的,那得多疼啊。”
她手指一点一点将以撒脸上的血与黏液擦干净,“之前你背上起红斑,我那时候还以为是过敏。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
殷棠想了想,“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看到的一本古生物书上说,极个别的深渊族在进入成长期后身体会发生特殊的进化,这是他们体内属于魔族的那部分血统占了上风。所以……”
“会有‘进化’是像我这样的吗?”
以撒蓦地抬起眼打断她,面露自我厌恶式的嘲讽。“哪怕是恶魔,也不会长出这种……恶心的东西。”
他这样说道,“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我的‘天赋’吗?”
铺展开来将整间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粗壮触手虯结律动,蜿蜒过墙体发出黏腻冰冷的异响。
一节触状软体垂下,顶端口器摩擦翕动着,似是被吸引般曳动着探向一无所知的魔女背后。
殷棠正垂眸沉思着应该如何组织话语,却见下一秒以撒突然抬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急促道:“快走!”
她不设防地被推倒在一摊骤然舞动起来的软体上。而上一秒自己待着的位置,一根粗壮触手席卷着拍击在其上,发出一阵黏腻的巨大撞击声!
“离开这里,快点!”
以撒面露焦急地朝她吼道,他身后,密密麻麻未知诡谲的衍生体们翕动挥舞起来。
繁复诡异的邪恶铭文宛如一双双睁开的眼睛,随着触手们狂舞的频率高速开阖着。而房间里除了拥有者之外唯一的生命迹象自然成为目标,被困在层层诡物的中间作为捕猎的对象。
——不能受伤。
刹那间殷棠脑海中浮现出这一个念头。
一切发展到现在还有转机。但万一要是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伤害到了她,事态平息后小煤炭绝对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
她果断扯下碍事的睡袍外套跟拖鞋,在充斥着暴动诡物的房间内奔跑起来。
指尖即将触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殷棠脑中警铃大作,多年来的战斗本能使得她就地翻滚着躲过一击。而原本站立的位置被砸得凹下去一个深坑,边缘留着一滩冰冷黏液。
“从窗户走,快跑!”
以撒浑身肌肉用力紧绷到颤抖,冷汗从额间一滴滴垂下,咬死牙关从喉腔中挤声道。
漫天律动的诡谲触手僵硬着齐齐停顿一秒,殷棠看准时机,身法迅捷地光脚穿梭在缠绕构建的墨绿蛛网内。
还有三米!
下一秒,层层蛛丝般包裹的触手开始严丝合缝地收拢,每一根都调转势头齐齐冲着她而来,直到彻底困囿吞噬在铺天盖地的恐惧范围之下!
走不掉了。
殷棠咬牙,干脆停下了一心向外逃离的动作,转步开始在虯结的软体上跃动奔跑起来。不知是由于感知到“猎物”止歇了向外逃跑的举动,暴动的触手们激烈程度减缓了些,只限于房间范围之内的捕捉进攻。
“崽,听我说。不要有所顾虑,专心控制它们!”
殷棠在剧烈弹跳跑动的间隙里回头望了一眼面色狰狞的以撒,突然弯起嘴角,一如往常那样朝他笑了笑。
“不要分心在我这边。”她这样道,“这种程度,还伤不了我。”
以撒怔愣一瞬。
魔女身法诡谲地在漫天虯结律动的衍生体之间穿梭,冰冷黏液沾染在她衣角,又滑动着从皮肤上滚落。
无数触手倾巢而出去追捕那团无意中陷入领地的焰火,火被成功围困在天罗地网中,却始终看似近在眼前而任凭倾尽所有也无法触碰。
那团火曾经照亮过泥沼的一角,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孩子在其后拼命追赶,却也仅限于此了。
好像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真正拥有那团火。
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属于他呢?
——为什么……就追不上她呢?
金色瞳孔缩紧着竖起,直到彻底变为了不似人的诡异竖瞳。
全部人为情感褪去,只剩下永不消散的恨意与执念。
若是殷棠此刻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以撒的异常,只是她全身心忙于在尽量不伤害到小煤炭的情况下躲避伤害,极限动作下很难分出心神。
“寄生。”
殷棠在根根袭来的触手间隙中看准一瞬间起身跳跃,脚尖在半空中绷紧,本该是一个完美的下落闪避。
骤然间她瞳孔紧缩,感受到腰间被扯紧的巨大力量,仿佛要凌空将她撕成两半。
那些奔跑躲避中不可避免地附着于皮肤上的黏液,竟是从中诞生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触手,连接本体后挥动着收紧,是比罗网还要再难挣脱的牢笼。
“崽……”
殷棠被捆缚在密集触状体的中心,任何妄图挣扎脱出的动作都被根根触手桎梏住,终于得以空出来望进以撒那双异常的眼瞳。
后者面无表情地回视,蛇类般冷血动物的竖瞳中没有丝毫人为情感。
“抓住你了。”
他这样说道。
“……”
——“哈哈,什么啊。”
竖瞳无声瞪大了些。
魔女以极端被动的姿态被束缚在半空,无数阴暗衍生体在房间角落蠢蠢欲动,她一如三年前那般垂着眼睑,泰然自若地望过来。
“以撒同学,你这‘天赋’还真是挺离谱啊。”
就好像即便在如此处境之下,她也依然是上位者,层层包裹的诡物们才是被捕食的猎物。
“不过我劝你快点恢复理智,相信你肯定能够做到的,毕竟你是我的养女嘛。”
“不然……”
殷棠身上突然暴动起强悍到不可思议的魔力。她挣动身型,一手死死掐住那根试图再度桎梏住她的触手,另一手掌心向下,蕴藏着暴烈浩瀚的能量波动在纤细五指之下。
“再不处理好,我可是要伤害你了啊。”
“……”
“啊……”以撒抬手捂住双眼,半晌,从指缝间露出一个极力克制着亢奋的笑。
诡物分泌的恶心黏液与血液妄图浇灭那团火,火苗却曳动着愈燃愈旺。
本是抱着卑劣的心思想要将火困囿在同自己一般的沼底泥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簇却舔舐掠过每一分每一毫,将自身都带动得熊熊燃烧起来。
聻狱底层没有亮光。
光?
“光芒”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配用来形容她?
他凭空望见一团火种从宇宙深处坠下,落在暗无边际的血腥王座边上,将整片泥沼都掀翻颠倒着暴烈燃烧。任何妄图窃取火种之徒,必被捆于高加索山上受摧心捣肺之酷刑。
而他,便是那受了一万次酷刑,仍不知悔改的盗火者。
沉睡于聻狱之底的血腥王座,翻手便可颠覆倾倒的黑暗宇宙,无数异教徒们联手吟咏的咒典……还有那场惨痛到极致的大陆灾难中,一名黑发魔女崩溃到极致的绝望献祭。
刹那间一块块的记忆碎片回溯在以撒眼前,又随着焰火燃烧绽放的噼啪声消失在脑海。
他像是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又千丝万缕间皆有关联的话剧。结束的帷幕落下,所有有关记忆便再一次消失于大脑,任凭他再如何回溯也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中,漫天狂舞着的触手诡物消散于无形,房间内除了一地的黏液血污之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得好。”
一只手掌落在他头顶,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温柔揉了把沾染着血腥的发丝。
以撒抬眼望着魔女欣慰的目光。
一瞬间,竟恍若隔世。
……
“所以真的只是普通的变异吗?类似于那种血脉突然觉醒,然后扮猪吃虎废柴逆袭龙神疯狂回归打脸众人?”
“你他妈小说看傻了吧,怎么可能?”
碧海无语地冲桌子对面的黑发魔女翻了个白眼,机械手指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声,再次将厚重陈旧的大部头书本翻了一页。
“你看这里,一百年前曾经有一例深渊族在进入青春期后变异的案例。那个深渊种突然醒悟的是关于亡灵魔法方面的天赋,最终没有活过五十岁,好像是死在了亡灵反噬的副作用下。”
殷棠皱皱眉,抢过碧海手中的书本细细将那个故事浏览一遍。
“亡灵反噬不是什么稀奇事,基本上每一个亡灵法师都活不到寿终正寝。但是小煤炭的这个……我总感觉并不是普通的变异。”
第14章 14.外婆我不想穿棉裤了
碧海:“这不是废话吗。当年学校体术训练的时候,你跑起来跟个驴似的,几个暗影刺客都追不上,这要是普通的触手能伤到你?”
殷棠:“你嘴是真的臭。”
碧海:“彼此罢了。”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最终碧海长叹一口气,啪的一声合上翻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名堂的大部头百科书。
“行了,进化生物学也不是我的领域,我们两个臭皮匠在这看多久的书也没用。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个人,你要不嫌麻烦就去找他问问。”
说着,碧海不知道从哪个杂物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旧巴巴的名片,上面用魔法刻了个会喷火的双翼龙的标志,写着:
查理德·布巴诚侯您的佳音
“喏,帝国魔法协会的二级检察官,之前我办养女证的时候就他给我办的,同时也是草药学与进化生物学的双学位魔导师。你到时候报我的名字,他不会为难你。”
殷棠:“呦,人脉还挺广。”
“我交际大使肯定不一般。”碧海自吹自擂,“对了,其实如果实在不行……我说实话,殷棠,历史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后世警醒的。”
——“与其到时候面临未知惨痛的分离,不如趁着现在感情还没那么深的时候割舍,不然只会更加痛苦。”
殷棠顿了顿,抬眼望向机械魔女认真的神色。
她反问道:“那如果今天发生这种事的是小巫,你也会为了之后不那么痛苦,而选择及时止损吗?”
碧海:“不会。”
“所以你不必来劝我。”殷棠道。
于是碧海耸耸肩,目睹着黑发魔女如来时般风风火火的身影又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狗脾气。跟以前一个样,也没长进。”
碧海嘟囔着摇摇头,嘴角却欣然向上扬起,一如多年前在放学后恣肆奔跑于无尽旷野上的女孩们。
……
殷棠顺路回了一趟诺克密林,本来是想着拿上以撒的临时户口本先去找艾伯纳办理入学手续,接着再沿途去魔法协会找人的。
而她推开门却见本该因为昨天的意外精疲力竭的小煤炭,此刻正坐在客厅吃一份自制的煎火鸡蛋,精神面貌看上去竟然比她这个半夜就爬起来去找碧海的人都要好。
“回来了?”
以撒抬眼,动作熟稔利落地又去厨房端了一盘早餐,语气神态都与往常无二。“吃饭吧,还热着。”
“不是,你咋不休息啊崽?”
殷棠挠挠头,有些茫然地顺从坐下。直到手中被塞上一副餐具,又被推过来一杯浆果汁,就差把食物全都切好了喂到她嘴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放下刀叉一脸义正言辞。
“你怎么起来了?后背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还是去找牧师给你看看吧,你要不回去再躺会?”
以撒貌似无声叹了口气,也放下餐具认真地答道:“不疼了,没有不舒服,不需要再休息,已经能够完全控制那些变异体了。昨天你说今天要去魔法协会确认签字,所以早起了。”
“签字什么迟一点没事的,主要是……”殷棠下意识反驳他,接着突然意识到这句回应之前的某句话,眨眨眼睛。“你说你已经能够完全控制那些触手了?”
“对。”
以撒肯定地朝她点头。说着,他无声将身后的椅子拉开了些,确保不会碰撞到任何家具装饰。
殷棠注意力紧绷起来,随时警觉着可能潜在的危机。
然而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以撒的背后再一次生长蔓延出诡谲的衍生体。对比起昨日的暴虐狂躁,如今在日光自然投射的阴影下,那些触状体们全都无一例外乖巧地探在原地,只微微翕动着顶端的排气孔。
最靠近中心的那根触手在空中画了个圈,精准无误地朝着在地上打滚的弗拉明戈舞舞魔花探去。
花本来追着阳光的影子自己玩得开心,猝不及防地被触手举在半空中。对比起根根偌大诡物显得细瘦可怜的藤蔓们懵了似的呆住,半天都不动弹一下。
以撒扬眉,似是有生之年终于在魔花面前以压倒优势完胜。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炫耀,触手卷着花将之轻轻放在殷棠怀中。
“已经不会再发生昨天的事了……我保证。”
他话语顿了一瞬,紧接着是更为坚定掷地有声的确认。似是回应般,身后为了避免毁坏房屋而蜷缩着努力缩小体积的触手们集体晃了晃,却终是不小心卷到了悬挂吊灯。
两根触手连忙左右开弓将剧烈摇晃的吊灯小心翼翼地扶正,装作若无其事般将自己重新缩了回去。
“……”
殷棠抱着花无声沉默了好一会。
空气中的死寂氛围弥漫,直到以撒略带着幼稚炫耀般的邀功式神情僵硬起来,金瞳中重新染上负面情绪。
还是……不能接受吗?
他后牙槽紧咬着,几乎要发出粉碎似的咯吱声响。
铺天盖地的衍生体们顺应着战栗起来,繁复邪恶铭文翕动的频率愈发快速,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上一股压迫血气。
他明明已经尽全力做到了。
昨天晚上,自魔女在午夜离开家的瞬间,漫天诡物触手再一次显露踪影,又都被压制下去直到确保取得绝对掌控。
汗水几乎在地板上渍出一个人形,他无数次地透支精力昏厥又强迫自己清醒,一次又一次地放出那些未知不可名状的邪祟。
以撒后背肌肉紧绷到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战栗翕动的衍生体们,再度笼罩上暴虐失控的阴翳。
——也是,哪怕是魔女,也不会接受这种恶心的东西吧。
他口鼻腔道间都泛上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殷棠沉默半晌。
“昨天晚上没数清楚,今天看怎么有那么多根啊?那我定制的碎花复古保暖棉毛套只订了十八根,现在可怎么办,我等会再去跟密林手工娘多定几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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