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人都要开口,被佳慧制止了。她说:“都别吵,我来听听,这钱放到谁手上你们比较放心?”
“我还是那句老话,钱应该放到子逸手里,大家都放心。”陈萍理由气壮道:“老太太亲手带大的孙子,难道还会对她有外心?”
所有人都看罗子逸,罗子逸惊诧地瞪大双眼,低喝道:“妈!”
佳慧看外婆,外婆看罗子逸,罗子逸瞪陈萍,这时双玉却笑了,又碰碰罗子逸,使个眼色说:“这主意好!让你拿你就拿着呗,你嫌烫手,你不会转手再还给奶奶?”
罗玉华和佳慧忍不住笑出了声。罗子逸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说:“那也行。奶奶,钱您也不用转给我,我授权给您自己来保管。”
陈萍万没想到儿子儿媳不跟自己一条心,眼看到手的三十万飞了,顿时肺都气炸了,骂道:“不成器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是为哪个争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双玉在旁边冷笑道:“我们有手有脚,自己能挣钱,用不着花奶奶的养老钱!”
陈萍立刻把矛头转向双玉,阴阳怪气地说:“哦哟,您是哪一家教出来的好姑娘?你见过哪一家的儿媳妇这么对婆婆讲话?有娘生无娘养的东西!”
双玉见她辱及自己亡母,也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陈萍道:“我现跟你学的,你看不出来么?你怎么对你婆婆的,我以后也怎么对你!想我尊重你?你不看看你配么?”
陈萍便哭骂起来:“狼心狗肺!都是狼心狗肺啊,我当初瞎了眼睛才让我儿子娶你……”
双玉迅速还击:“现在叫你儿子跟我离婚也还来得及!你看他听不听你的!”
屋里顿时喧闹起来,大家都假惺惺地拉着劝着,后来罗玉强一拍桌子,吼道:“都别吵了!吵来吵去的像什么话!”
“姑妈姑爹没吵,姐姐姐夫也没吵,吵来吵去的不都是我们一家子么?”罗子逸也觉得丢脸,叹气道:“妈,算了!奶奶这样分配我觉得很好了,何必还要争来争去?”
陈萍正自气馁,还没说话,罗玉华便挖苦道:“你爸你妈什么好处都要得大头,这回没捞着好,怎么肯善罢甘休?”
屋里立刻燃起了新的战火,罗玉强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可算找着机会了,“姐,你说这话啥意思?对,当年是我顶了爸的工作,就这么件破事叫你说了一辈子嘴,到现在还没说腻吗?我爸是没给你找工作还是怎么的?他不照样给你安排去当老师了?是你不想干,你怪谁……”
罗玉华被他一通吼,也当场翻了旧账,“罗玉强,我说你得了好还不知道好!民办老师能跟你那正式工相比吗?既然一样好那你咋不去呢?好,当年的事姑且先放一边,我爸生病的时候,是谁在外面嚼舌头,说我没出钱?不错,我钱是出得比你少,可我也出了钱!我还没日没夜在医院服侍爸,你眼瞎了看不见么……”
两人跟斗鸡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大家又转头去劝这一对冤家姐弟。旁边的老吴却因为这些话,想起当年的事情来。
家里的钱一向是他管着,罗玉华因为父亲生病,找他要过钱,他没舍得给。那年碰巧超市刚装修完,他也确实手头紧张,但主要还是觉得这钱不该自己出。本是陈年旧事,这时被他们吵吵着提起来,老吴才意识到,为着自己不肯出钱,罗玉华在兄弟和弟媳面前有多难。怕是从那时起,她就寒了心吧。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心疼,便把罗玉华往外拉,说:“走走走,还吃个屁的饭啊!吃一肚子气!回家回家,小河佳慧,把老人扶着,到我家去吃饭!”
大家不欢而散,都出了餐馆大门。陈萍气哄哄地让罗子逸送他们回家,临上车还扬言要跟这些亲戚断绝往来。老吴惦记着店里和孩子,跟外婆说了一声也先走了。菜已经点了,双玉便跑去结了账,让店家把饭菜打包,要佳慧等人都去她家吃饭。外婆却嫌这是迁坟饭,不便进家门的,大家便把饭盒都放车上,带到酒店吃了顿饭。
经过这一闹,外婆自然是食不下咽,端着半碗米饭长叹道:“小河,双玉,叫你们看笑话了。这都是我们当父母的不会教孩子,才闹得家反宅乱的。什么时候这家里能跟别人家似的和和气气,我死了都安心。”
大家忙都安慰她,双玉说:“奶奶,您可别这么想。有人就是心眼坏,跟您可没关系!”
“对啊,”罗玉华也劝道:“凭他们怎么说怎么闹,您孙子孙媳、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不都向着您么?妈,这就可以啦,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几个人吃完了饭,佳慧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双玉临走前又拉着外婆的手说:“奶奶,您的养老钱您就拿着吧,别多想了。罗子逸要是敢伸手,我立马跟他离婚!好赖都不分了么?……改天我带孩子去看您和大奶奶,路上多保重!”
嘱咐了一大通话,这才跟罗玉华离开。冯小河便开车带她们回家,路上外婆沉默了一路。佳慧知道她不好受,但这个心结也不是安慰几句就能解开的,她也只能跟着沉默。
按她的心愿,外婆跟舅舅舅妈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见一次就伤一次,谁受得了啊?但重活一世,佳慧也明白,血脉亲情并不是想斩就斩得断的。在外人眼里,舅舅是个虚伪自私的中老年男人,但在外婆心里,他不止是现在的模样,也是那个冬天睡觉会把母亲的脚抱在怀里捂暖的小小孩童,那个骑车十几里带母亲上街卖菜的稚嫩少年……,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外婆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半路上外婆就又晕得一塌糊涂,贴了晕车贴都没用。好容易到了家,冯小河把老人背到房里,佳慧给她用热巾敷脸、按摩太阳穴,外婆却还是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奶奶等她休息好了,悄悄到她房里,两个老太太说了很久的话,外婆才又渐渐有了笑脸。
佳慧一到家便忙了起来,石桥南村很多花棚的花草都能上架了,她天天带着员工往那边跑,查看苗情、洽谈价格之外,还要拍照修图、上架商品。媛媛和燕子比她更忙,因为她俩除了公司的事情,还要晚上备课、白天上课。两人都把孩子托给了婆婆,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孩子有个人看顾。
这天正是周末,七宝和苗苗在漫水桥吃了午饭,听说佳慧要去石桥南村,便坐她的车一起过去了。到了村里,佳慧把孩子丢给姑姑,自去宋三婆的花棚里拍照片,完了又到姚师傅的花棚里跟他说了点事,便回公司去了。等她修完一组图片,忽然接到姑姑的电话,姑姑在那边带着哭腔说:“佳慧,七宝在不在你那儿?”
佳慧一怔,忙说没带孩子过来,又问姑姑怎么回事,那边说话的人却又换成了张书记,张书记说:“你先别着急,孩子不见了,我们正在让大家找。你先过来一下。”
佳慧的心便突突地狂跳起来,赶紧跑出公司,骑上电瓶车火急火燎往村里赶。到了村口,就见河边大池塘那里聚着好几个人,正用竹竿扒开芦苇丛寻觅。她顿时腿都软了。
姑姑跑过来接她,脸上满是惶急神色。原来佳慧走后,她看看天色将晚,便出门准备喊孩子回来吃点东西。先在书屋那边找到了苗苗,苗苗正在看书。两人又去找七宝,谁知找来找去,竟是谁都没看到她。她这才着了急,满村子问起人来。大家听说孩子不见了,也都帮忙寻找,最后连张书记都惊动了。
张书记忙让姑姑打电话给佳慧和冯小河,看看孩子有没有回家或到镇上去,又问村民有没有外头的人来过。姚师母便说,她和李四孃一直坐在村口的树下聊天,并没有看到外人出入,似乎也没看到七宝往村外走。
张书记便安排人手,到后山上、树林里和池塘边去看看,怕七宝独自跑到山里,或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去池塘的人走了不久,就嚷嚷起来,说是从水里捞起一只小孩子穿的鞋子。姑姑差点吓瘫了,连滚带爬跑过去,看到那鞋子尺码不对,这才松了口气。
佳慧去了之后,听张书记和姑姑把事情说完,心里虽也惊惶,却知道七宝在林子里迷过路,不会随处乱跑。只要没被外人拐走,便还在村里。她问苗苗:“你最后看到妹妹是什么时候?”
苗苗为着自己没看住妹妹,正在抹眼泪,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在书屋打了一会儿球,就跟小威他们跑了。”
立刻就有人把小威喊过来,问他最后看到七宝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就这么挼了挼,发现小姑娘下午在书屋打了球、跟小伙伴们玩了跳房子、在树下扮了家家酒,然后去玩了捉迷藏,在这之后,就没人再见过她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佳慧真想感叹一句交游广阔。没想到啊七姐,您老在村里混得这么开!看来是时候给你安排个补习班了!
她想了想,便问和七宝一起玩捉迷藏的小姑娘们:“你们在哪儿玩的?”
有个叫蝉蝉的女孩立刻把她带到自己家,其他人浩浩荡荡地跟了过去。大家不等吩咐,便在屋里屋外四处找了起来。佳慧随蝉蝉进了屋,在门背后、床角落里、厨房柴禾堆后到处查看,都不见人影。后来走到杂物房里,忽然看见里头有个旧木柜,她心里一动,轻轻拉开柜门,就见一个小小身影倚靠在柜壁上,正睡得香香甜甜。
她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看着女儿的小脸,又好气又好笑,又想把她拉出来打一顿,又想把她抱住亲一亲。
跟在她后面进屋的姚师母忙朝外喊:“找到了找到了!”
姑姑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正看到佳慧把七宝从柜子里抱出来,她顿时没忍住,哭出了声,“小混蛋呜呜呜,把你姑婆的魂都吓掉了呜呜呜,要是真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第110章
“找到了找到了!”
“在哪儿找到的?”
“孩子玩辛苦了, 跑在杂物房的柜子里睡着了!”
“哎哟,老天爷, 谁能想到钻那儿去了!要不是这会儿寻着了,爹妈得急死呀!”
“可不是!这群不省心的小崽哟……”
佳慧抱着孩子出来,郑重感谢了帮忙的乡亲们。大家见孩子找到了,便都神情松快地谈笑起来,三三两两往家走。还有人大声喊:“书记,池塘那边的栏杆也要修了,倘若有孩子失了脚掉下去,不是玩的!”
张书记便笑呵呵地答:“没钱呀,等过两天我搞点资金回来, 再把各处都修一修。”
便有村民热心建议:“后山竹筒子又不要钱!先砍些回来,把池子围住再说。马上要放暑假了,孩子多, 可马虎不得……”
大家纷纷散去后, 佳慧几人也往姑姑家走,还没回去, 冯小河也慌慌张张赶过来了。迎面看到姑姑脸上犹带泪痕,把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幸好佳慧和苗苗就跟着后面,七宝睡眼惺忪地趴在她妈肩膀上,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冯小河忙问怎么回事,苗苗和佳慧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了他。冯小河听了, 也是又气又想笑,忙进厨房去看姑姑,就见姑姑正撩起衣襟擦眼泪。他忙说:“姑, 别气了,回去我就打死丫头一顿, 替你出口气!”
姑姑也不想哭,奈何刚才吓得太狠了,眼泪一时收不住。见冯小河涎着脸在旁边笑,她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就你话多!”
冯小河便笑,见姑姑切西瓜,先拿一瓣吃了,又用盆端出去让佳慧和孩子们吃。七宝这时才醒过神来,正站着揉眼睛。冯小河一看,女儿小辫都散了,脸上鼻黑嘴乌,衣服上能掸下来二斤土,便叹气说:“姑娘,您真忙真辛苦啊,这是才到工地上搬了砖的?”
佳慧端来一盆水,拧着毛巾给孩子洗脸洗手,也说:“太淘了!姑婆都被你吓哭了,等会儿去哄哄她!”
“宝,你真的把我们都吓死了!”苗苗也心有余悸,“你怎么就躲到柜子里睡着了呢?”
七宝觉得自己太冤了,她不过就是捉迷藏的时候打了个盹,怎么大家就担心成那样了?但是听说姑婆都哭了,她只好先跑去厨房,把在苗苗姐和太太们身上练就的撒娇大法,用到姑婆身上。
她抱住姑姑的手摇了摇,软糯糯地喊:“姑~婆~,别生气了嘛,我下回不吓你了啦!”
姑姑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乖乖投降,还忙解释:“姑婆没生气。别听你爸妈瞎说。”
“真的?”七宝仰头看她,说:“那你怎么还哭了呢?”
“我这是高兴的!”姑姑朝她呲牙笑了笑,说:“把我七宝找着了,姑婆不晓得多高兴!”
“哎呀你们急什么嘛,”七宝撅嘴嘀咕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到处乱跑?”
姑姑便真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不是小孩子?你还没满六岁呢!”
等佳慧带孩子回家,媛媛也打电话来了,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接了个电话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佳慧便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媛媛听完笑了半天,最后说:“你明天先休息一下吧,多陪陪孩子,公司里有我们呢。”
孩子虽然找到了,但是当天晚上佳慧还是做了个噩梦。梦里七宝又不见了,她便在一个陌生的村庄挨家挨户地寻找。数不尽的幽深小院,一个套着一个,院子里还有些男人,看着全都形迹可疑。佳慧一边找,一边大喊着七宝七宝,最后被生生吓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七宝还好好地躺在身边,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安定下来。她在朦胧夜色亲了亲女儿熟睡的小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再也睡不着了。
其实到现在她都隐隐地后怕,平时总觉得石桥南村是熟悉的村庄,乡亲们也都是熟悉的人,又有姑姑一家在村里住着。但此刻回想起来,奶奶村里那个猥亵女童的老头,对乡邻来说何尝不是熟人?如果因为她的疏忽,七宝受到这样的伤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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