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试图站起来,眼前却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她踉跄了几步,给王雪平打了电话。
王雪平没接,应该是在忙。
钝痛一阵一阵在小腹蔓延开来,像一把利刃穿过身体,刺激着神经末梢疼痛感,陶竹已经疼的受不了了,又蹲在地上,发出几声微吟,冰天雪地里,她疼的额头泛起薄薄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拿出手机,解锁时手心上的汗给屏幕罩了一层雾,硬撑着,给蒋俞白发了条消息:俞白哥,你在忙吗?
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每当无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他。
蒋俞白回:在家,怎么了?
陶竹咬唇:你能不能先转给我一百块钱,等下到家我让我妈还给你。
陶竹没等到他同意或者拒绝,蒋俞白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喂……”
“你怎么了?”
“我……”陶竹缓了缓,“肚子疼……”
“在学校?”
“不是……”
“那你在哪?”
陶竹抬头看了一圈,认不出来这个商场的名字:“俞白哥你等会儿……”她再去找找。
“不等了。”蒋俞白说,“发定位给我,现在。”
-
商场里的热风吹得很足,羽绒服外面的寒冽气息一点点被驱散,但陶竹体内的冷意却丝毫未散。
疼的快晕过去的时候,她从眼睛的缝隙里,看见了被保镖拥簇走进的蒋俞白。
他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最后移至到坐在长椅的陶竹上上,迈着两条长腿走近。
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陶竹看也不看他身边的人,仰起头,轻轻地喊了声:“俞白哥。”
她本来只是疼,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心里的委屈争先往后地往外冒。
她肚子这么疼,贾湾还要拍她的桌子,她还要一个人回家,还要被司机扔到陌生的路边,妈妈还不接她电话。
商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蒋俞白轻叹了声气,敛去生硬的神色,手指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还走得动么?”
“嗯。”陶竹轻轻地应了一声,撑着椅子,费力地站起来。
蒋俞白看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差点直接把人抱起来,可是考虑到她不是个小孩子,有男女有别的概念了,他换成了隔着厚厚的衣服,扶了一把她的小细胳膊。
两人并排离开商场,男人黑色的西装落了从天而降的白雪,像点点扬花,像片片鹅毛,很是惹眼。
他未曾低头看自己,只抬了下手腕,勾起少女羽绒服上的白帽子,掀到头顶。
同样是暖气很足的环境,有蒋俞白的车厢比人来人往的商场让陶竹有安全感的多,她半躺在车后座,捂着肚子很小声地说:“谢谢俞白哥,麻烦你了。”
蒋俞白在看从她学校到这的地图,从他妈华附到天台壹号院怎么也他妈不可能开到朝阳来,他窝着火,嗓音疏淡地回应道:“就当是我报答你当初接我的恩。”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还是他刚到繁春不久,还没跟陶竹破冰的时候了。
他嫌爷爷奶奶做的饭不好吃,闹少爷脾气,在爷爷奶奶不给他单独开小灶之后,他一气之下竟然带着五千块钱现金,离家出走了。
那年的繁春还没城镇化,就是个没建设的小村庄,走出人多聚集的区域,四下全是荒野和矿区,别说小卖部,连个人影都没有。
蒋俞白中午没吃饭,又在大夏天走了多两个小时,又渴又饿,穷的就剩钱了,为了生命安全起见,他给陶竹家里打了通电话。
在他以为他们全家人为了找他这个大少爷都急疯了,可以拿乔的时候,陶竹的爷爷奶奶都还没发现他离家出走。
他们两个在果园里打药,只留下陶竹一个人在家看家,因此那通电话也是陶竹接起来的,她也是全家唯一一个,发现蒋俞白离家出走的人。
就算知道他出走,陶竹也不怎么在意,要不是被王雪平嘱咐过要好好照顾这个哥哥,她甚至并不想去接这大少爷回家。
她拧转着电话线,语气吊儿郎当的:“哦,回不来了啊?那你周围都有什么,跟我说说?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蒋俞白环视扫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当时可能也饿昏头了,憋半天吐出俩字儿:“有树。”
陶竹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心说我正睡午觉呢,谁有空跟你闹笑话。
她这么一挂电话,蒋俞白脾气更蹿上来了,他这辈子都是当的少爷,就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过话,就这黄毛丫头要是在北京,少爷好歹得让她重新认识认识“蒋俞白”三个字。
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火轮高吐的炽热气温里,蒋俞白吊着仅剩的一口仙气又走了二十分钟,还是给她家拨了通电话。
在“千万别是那丫头接电话”的祈祷中,他绝望的再次听到了陶竹的声音。
陶竹还是那个问题:“你周围有什么啊?”
蒋俞白也早做好准备,特意停在有地标的地方,闷声回答:“有个水果加工厂。”
水果加工厂?陶竹想了好久,难以置信地问:“不会是……甜果水果加工厂吧?”
蒋俞白看了眼加工厂门口的牌匾:“就是这。”
我的个老天爷,他怎么不直接走回北京啊?!
这时候陶竹是真有点怕了,甜果加工厂离她家快五公里,过去还都是羊肠土路,要是再晚点,她都不敢过去那边,怕回不来。
“我现在过去接你。”她说。
蒋俞白还殊不知自己有多危险,听见她要来了,他又不着急不着慌的,慢条斯理地指挥:“你记得骑有后座的那个自行车啊。”
陶竹说:“我开车去。”
蒋俞白坐在地上,两条敞开的长腿听见这句话不自觉往回收了一半:“你会开车?”
陶竹:“会。”
后来蒋俞白回忆起这事儿,都觉得当时他有点乐观过了头,他想着陶竹不会开车,就算会开车她家也没车,肯定得是找附近其他人来接他。
到时候他就给人家钱,让人把他送到机场,他什么行李都不带,直接买机票回北京,反正他身上的钱肯定够。
这个气,他蒋少爷从现在开始就不受了!
半小时后。
蒋俞白看见了骑着三蹦子的陶竹。
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车,在乡间土路扬起了大片尘埃。
蒋俞白:“……”
那是蒋俞白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三蹦子,全程铁青着脸,恨的咬牙切齿。
从那一天起,蒋少爷正式认命了。
没再做过任何无畏的抵抗。
连钱都看淡了许多。
其实,那一年,不要说蒋俞白不愿意去繁春,在繁春生活的好好的陶竹一样不欢迎这骄奢大少爷的到来。
因为他来,她假期不能去北京找父母,必须要在繁春陪他。
而且那年蒋俞白不比现在的他沉着冷静,他脾气毫不懂得收敛,没有寄人篱下的意识,骄纵恣意,把陶竹当小丫鬟使唤,常把陶竹气成鼓着脸的小河豚。
那年她气愤,不甘,凭什么繁春那么多种水果的果农,都是被他爸爸承包的,但蒋俞白偏偏要住在他家。
她更不理解,这样不公平的事,竟然是陶九争取来的。
爸爸一定是疯了,她想。
时过境迁,如今陶竹长大了,虚弱躺在宾利的后座上的她无比庆幸,那一年蒋俞白能去繁春。
不然,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而人情淡漠的城市,她迷失在一栋栋错乱高楼间,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系的人。
更不要说,如今的蒋俞白,和那日的蒋小少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那一年曾经和他亲近过的她,大概已经没人能惊得动他的大驾。
第19章 重要消息
车停在天台壹号院大门口, 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蒋俞白回头一看,陶竹已经睡着了。
少女唇色比刚才粉了些, 身体也没有绷的那么紧,反而因为热,羽绒服的拉链都拉开, 露出里面干净的白校服。
蒋俞白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小猫把她的肚子露给你, 是因为她信任你。
他极浅地弯了弯唇角,默不作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他发觉自己这样像个老变态,才把陶竹叫醒。
这一觉睡得补回了元气,陶竹醒来后觉得好多了,半小时前撕心裂肺的疼像是做了一场梦。
回家后王雪平先连连表示对蒋俞白的感激, 给他倒水, 也顺便拿了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 让陶竹在外边喝完再回房间躺会儿。
红糖姜水很烫,陶竹边吹边喝,喝的很慢,顺便把这一路的来龙去脉给王雪平讲清楚。
蒋俞白没上楼,站在旁边听,越听表情越冷:“打车记录截图发给我。”
陶竹低头喝了口姜水, 一下子辣到舌头根, 面目狰狞地“哦”了一声。
王雪平问:“你怎么不直接打到家呢?”
“因为我就剩20块钱了啊。”陶竹说,“我怕花超了, 人家不让我下车。”
“软件打车都是先打后付的,花超了也没事。”王雪平心疼地说, “而且再不济,大不了你打车到家里来再找我要也行啊。”
陶竹第一次打车软件,才花超了也没事,她挠了挠太阳穴,超小声嘀咕说:“我这不是……怕司机觉得我会跑嘛。”
蒋俞白伸手拨了下她的脑袋,淡声道:“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门口保安要钱,就说我要的。”
陶竹愣了一下。
蒋俞白垂着眼看她发来的打车记录截图,嗓音沉冷:“要是有人不给,你给我打电话。”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陶竹双手捧着热碗,心里暖暖的,姜水里只喝得出红糖甜味:“谢谢俞白哥。”
喝了一碗热水,陶竹终于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考了两天试,又经历了一番非人折磨,这个晚上,陶竹早早爬上了小床。
房间只开了床头暖灯,安宁静谧,隔绝了屋外的寒风暴雪。
陶竹散着头发,靠在床头刷短视频放松,准备要睡觉的时候,打车软件上弹出一条推送。
【您有一条重要消息,请注意查收。】
她点进去,推送的落地页是钱包页面。
账户余额到账2000元,可提现。
陶竹退出进程又进入,反复点了好几次,确认自己没看错。
自然而然想到楼上那位。
所以,今天在商场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是因为猜到了她会去商场的原因吗?
这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被欺负了,奶奶带着她去把场子回来的感觉一样令她有安全感。
陶竹抿唇浅笑,翻过身,给他发消息:谢谢俞白哥。发出之后她觉得单调,又补了一个鞠躬说谢谢的小熊猫表情包。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陶竹在刷牙,看到了蒋俞白凌晨发给她的回复,甜涩的牙膏泡泡险些被她吞进去。
他说,以后周五我接你。
陶竹举着牙刷抬头,镜子里,有一张因祸得福而喜上眉梢的脸。
俗称一脸傻笑。
她照例回了感谢,实则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她知道她和蒋俞白不过是寄宿的保姆女儿和雇主家大儿子的关系,她没那么不懂事,也没那么大的脸,能让他这样身家的人去接她放学。
可是,蒋俞白把这件事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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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高中和陶竹以前的学校规矩不同,陶竹以前的学校是期末考试完会放几天假,过几天回学校拿成绩,拿完成绩就算正式进入寒假。而北京这边,考完了试还要继续上两周学。
于是,期末考试后第一周的周五,陶竹刚开机,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小桃儿啊。”
手机号码是陌生的,但声音有点熟悉,陶竹问:“你是?”
“我是你刘叔叔,来接你放学的。”
刘明,蒋家的司机。
陶竹开始纳闷,为什么蒋家的司机会来接她,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蒋俞白说的那句话。
——以后周五我接你。
“我就在你们学校南门这边儿,好多车都停这,车牌你认识吗?”
在陶竹周围的同学里,家长接送和自主回家的同学各占一半,但陶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一直很羡慕有人接送的同学,因为接送的背后,是看不见的牵挂和归属感,是她这个外来小孩最渴求的东西。
尽管来接她的不是她的家长,陶竹也一样欣喜兴奋,回应刘明的声音干净脆亮。
公交车在学校西边,出了校门陶竹得跟邹紫若他们分开,她说:“今天你们先走吧,有人来接我。”
“接你?谁啊?”邹紫若问,“雪平阿姨吗?”
陶竹没回答前面的问题,只说:“不是,是别人。”
“真稀奇,没事,我们也不急,一块送你上车吧,”邹紫若好奇心重,坏笑着跟贾湾说,“咱们去看看是不是陶竹男朋友。”
陶竹没拦住,邹紫若已经拉着贾湾,俩人笑嘻嘻往南门走了。
蒋家车身颜色低调,且外观没有任何改动,但星影的身价就注定了它会惹人注目,路过的行人皆投以注目礼。就算是水泄不通的停车重灾区,其他车辆也会尽量避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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