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安静不易察觉, 像是话题自然停在这, 下一秒又回归正常。
但有人和徐襄熟, 从她打开话题的口:“襄襄厉害啊,能把蒋哥带过来!”
“今儿嘉其你面子可大了啊!”
原来不止是徐襄,他们圈子里的所有人说话腔调都很像,囫囵吞字,带着一种无法习得的慵懒。
蒋俞白给寿星面子,被围进话题纸笑了笑, 再一转眼, 他被人群围住。
陶竹试图跟上去,却险些被外圈人高抬的胳膊打到, 她只能远远地看见他在隔在人群中心,众星捧月的侧颜。
他并不怎么说话, 多数时候在听,高高在上的模样自成一道风景,风华绝代。
那群人里很多都是徐襄的朋友,她离开前对陶竹照顾道:“妹妹,我先去跟我朋友玩,等一下吃饭再来找你。”
陶竹说好,在各种陌生人和他们口中陌生的名字中,抱着书包脚步轻浅退到宴会厅外的天台,坐在高脚凳,撑着手观察房间里形形色色的人。
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有名字,比如徐襄,而还有些人,就算和徐襄一样年轻漂亮且打扮精致,但她们的名字却被“某某某那个\"带过去。
在这些称呼中,陶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是这个被叫做“陈浮的”女生,已经不再是她曾经见过的双胞胎姐妹。
至于她自己,在离开蒋俞白身边的时候,就已经被忽略了。
没有人在意她这个陌生人,没人过问她的名字,像是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浮还是像上次那样,对跟着他的女人没耐心,女生过去贴着他说了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让她滚,女生依然不会生气,娇媚地笑了笑,听话走开。
你看这灯火亮如白昼,却从没照清过世人的隐晦与皎洁。
喜怒哀乐,尊严廉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灯光在视线汇成一道焦点,陶竹想起刚才徐襄拎着两个袋子上车的时候,蒋俞白看都没看一眼兜里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转了五万块给她。
多不退,少不补,而她默契地只回了句蒋少爷敞亮。
想来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陶竹身上的话,恐怕她会连小数点后面的几毛钱都掰扯清楚。
大概是她抱着书包坐在这里太违和,侍应生比其他人先注意到她,过来礼貌的清人:“请问女士是今天的客人吗?有短信凭证吗?抱歉打扰,我只是照例询问。”
照例询问,却只问了她一个人。陶竹抱紧书包,两只脚紧踩高脚凳边缘,指着人群里的蒋俞白:“我是……跟他一起来的。”
侍应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蒋俞白的视线直直的跨过攒动的人头,在看她。
看她在指他,他的头偏了下,撇下围绕在身边的人,朝她走来。
陶竹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场梦,没注意到侍应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再回头看蒋俞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他好像不是要来找她,只是方向恰好一致。
他没走到她面前,就被她弄丢了,在这场人海茫茫的梦里,他清醒站在云海颠,谈笑风生。
陶竹闷倦地把头埋进书包里,让自己藏起来,直到额角被什么硬物抵到疼。
书包里的书本按照大小排序,按理说贴近后背的这一面应该是没有尖锐书角的,陶竹摸了摸额头,伸进书包里层的手摸到了他送的记事本。
像是命运的驱使,她愣了下,翻到她记录秘密的那页,狠了狠心,延着中线,把一整页撕下来,揉进校服兜。
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别见光了吧。
简单的餐前时间结束,徐襄叫陶竹过去吃饭。
“襄襄,这是谁啊?”她的闺蜜问。
“我妹。”徐襄搂过陶竹,跟她脸贴着脸,问,“像吗?”
她闺蜜知道她在开玩笑,推了她一把:“你哪来的妹妹?”
从她被徐襄叫来,角落隐约便有了觑来的目光,满席座位,唯独有一个人,眼神傲睨自若。
陶竹看过去,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小桃儿。”
耳畔的其他声音倏然静默,饭桌上的其他人成了虚影。
“坐过来?”
蒋俞白左右两边本来都坐了人,在他右手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很自然地站了起来,去和他坐在旁边的朋友打招呼。
餐桌上的其他人话题未曾停过,徐襄和她的闺蜜仍然在讨论徐襄又去哪里认了个妹妹,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无意,正好在看她这个朝蒋俞白走过去的女生。
大概是她身上那身纯洁合身的校服,干净的让人不敢多看。
陶竹把书包放好在座椅身后,蒋俞白的手臂忽然搭在她的椅背,俯身往她耳边侧身:“帮个忙?”
他跟她没有半点肌肤接触,但他们的距离,近到他的鼻息能拂起她脖颈间碎发,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陶竹呼吸错乱的窒了一瞬。
“等会儿我酒杯如果空了,帮我倒酒。”蒋俞白修长的手指指了下曲线玲珑的金色酒瓶,“倒那个。”
心怀秘密的陶竹小身子板绷的紧紧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她僵硬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应下:“好。”
在他面前有三个杯子,一个水晶杯里装了纯净水,另一个高脚杯里装了粉色西瓜汁,只有一个小小的杯子空着,但那么小,看上去不像是装酒的。
她转过身子刚要问,身后斜射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是想来和蒋俞白说话的人。
陶竹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蒋俞白,重新坐正。
男人见状弯腰笑了笑,声音温和:“没事,你们先说,我就是来送个请柬。”
陶竹摆了摆手,意思是她没事,让他们先说。
蒋俞白被身边动静吸引过来,身子往后靠,下颌稍抬,面无表情地睨了眼说话的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男人是对陶竹说的话,眼睛却是看的蒋俞白,他拿出三份请柬,“蒋哥,我跟家人一起在三亚开了个旅游度假区,之前就想给蒋哥你送请柬,但你太忙我一直没得着闲,今儿正好咱碰到,我就正好拿来了。有空想来玩,随时知会我一声儿,反正咱也有联系方式。”
既然有联系方式,为什么要送请柬?陶竹不懂,觉得这行为好多余。
蒋俞白垂眸,睇了陶竹一眼。
果然,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陶竹自觉地把自己归为他的临时小助手,收起心里的嘀咕,会意接过男人伸过来的请柬,差点习惯性说谢谢,幸亏嘴巴慢,刚张开就消了声。
她没资格替蒋俞白说谢谢。
请柬被别人抽走,男人手指下意识捏紧,意识到是蒋俞白身边的女生拿过去的,男人才笑了笑,松开手。
海棠湾,水乐园,无边泳池,寰球美食,海底餐厅,每一项都是陶竹前所未见的尊贵享受。
蒋俞白扫了眼请柬,从度假区的名字才把送请柬的人对上号,他唇角微弯:“是你跟小杨叔一起搞的?”
“对。”见蒋俞白表情放松,男人也跟着松下一口气,“主要是我的想法,我爸负责把关跟投资。”
蒋俞白煞有介事地从陶竹手里抽了一张请柬,评价道:“小杨叔的眼光不会错的。”
男人道谢,并再次下了邀约,可只有陶竹知道,蒋俞白只在这时候看了那封请柬,在男人走后,蒋俞白连放请柬的动作都有几分讥刺。
这样的他,和往日里在家拿她开玩笑的他,仿若天壤之别。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刚才没说的话,凑近了问:“俞白哥,等下我往你哪个杯子里倒酒?”
蒋俞白笑了笑:“还没来。”
前菜吃完了,陶竹才知道他这句“还没来”完整意思是“他的杯子还没来”。
蒋俞白不用外面别人用过的杯子,陶竹不知道他助理送过来的杯子是新买的,还是从家里特意拿过来的,同时也给她拿过来了一个。
但没什么用,因为这时候陶竹连果汁都已经喝完了快一整扎。
她捧着杯子发呆,上唇浅浅泡在碎冰果汁里。
穿着和挎包,普通人如果真的喜欢,咬咬牙日子不过了,也能买得起一两件,但是这种日常细节上的不将就,对金钱和人力的松弛感,才是他们这样的人,和普通人本质上的区别吧。
“徐襄。”坐在蒋俞白左手边沉默了一晚上的男人忽然开口,隔着半个桌子讲话,把陶竹的意识拉回到餐桌上,他问,“你怎么今天跟蒋俞白一起过来了?”
这是今天这场晚宴上,陶竹听到的第一个完整叫出蒋俞白名字的人,她不由得好奇,借着拿果汁杯的动作身体大幅度往前,眼神跳过蒋俞白,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得出来他似乎是今晚这桌宴会上年纪最大的一个人,又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不怒自威。
“隽洲哥你不知道吗?”徐襄的声音雀跃,“我相完亲跟他一起过来的呀!”
“相亲?”被徐襄叫做隽洲的人笑了笑,明知故问,“和谁啊?”
桌上其他人不讲话,他们要么吃饭,要么举起酒杯无声碰杯,他们跨越了长桌的谈话丝毫不受距离的影响,可以清晰地落在彼此的耳朵里。
“啧。”蒋俞白歪了下头,以一种不耐烦的语气拆穿黄隽洲,“你不认识。”
陶竹不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是一个多好笑的笑话,反正在场人除了她以外的人都笑了,他们笑的前仰后合,刚才来送请柬的那位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蒋俞白心情也不错,漫不经心翘起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背,抬起手揉了揉陶竹的发顶。
徐襄在笑声里摇了一大瓶香槟,等笑声淡下来,她“嘭”的一声爆开瓶盖,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潇洒地把瓶身磕在长桌:“不都说蒋大少爷没人能搞定么,今儿我就替在座的各位探探路,看他到底是多难搞定!”
起泡酒漫天扬起如落了金光雨,陶竹透过水帘,看见了徐襄娇纵的笑容。
蒋俞白单手捂脸,笑得胸腔微颤。
好刺眼,他们笑得,都好刺眼。
起泡酒浸染的笑容,金光闪闪的,刺的陶竹眼睛疼。
所有人都在笑,没人知道就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眉头在紧锁。
“哎,今儿来的有没有弟弟妹妹啊?”徐襄边说边往蒋俞白这边走,却是停在陶竹身边,她亲昵地搂着陶竹,集思广益,“给我说说你们这个年级的小朋友们都喜欢什么?先搞定他妹,再搞定他,我觉得是不是会容易点儿?”
蒋俞白不擅长打这方面的交道,在他看来徐襄就是瞎闹,不值得他为此上心或者有情绪。他眼不见心不烦,别过眼不看她们这边,转头去和黄隽洲聊天,但这种行为在陶竹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他默认她说的,她可以搞定她。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他也从来没有叫过她妹妹。
她是一个和徐襄一样喜欢他的人。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大到就算他身边有她这样一个寸步不离的女生,也不会给其喜欢他异性造成任何威胁。
大理石长桌又一次热闹起来,他们以徐襄为话题中心,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着她没听说过的品牌,聊着她根本没见过的东西。
每一句,都像一只无情冷硬的手,把陶竹往他们的圈子外面推。
“给她买几套口语教材吧。”群说纷纭中,蒋俞白倏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一桌喧闹,一字一句清晰落耳,“高三小同学,口语差的一批。”
第23章 投其所好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 钱是唾手可得的简单东西,送礼时最愁的不过是投其所好四个字。
有人爱买山,有人爱收藏孤品, 那送什么山,拍什么孤品,里面就大有讲究了。
给陶竹的礼物, 只有蒋俞白提出的建议有针对性,把其他人口中价格不菲的礼物衬的一文不值。
位高权重的人最分得清利益轻重, 有的人在他们耳边哭天喊地三天三夜,他们能当小猫小狗放了屁,而有的人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够他们停下来所有的纷杂思绪,全神贯注思考。
蒋俞白性子冷淡,不爱出席热闹场合,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见他身边跟过女人, 看到陶竹的时候也只以为是蒋少爷暴/露本性, 直到他这话一出,护短儿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们的目光才又似有若无地落在学生头上。
再看纯洁校服下,原来是一副经得住细细把玩的精粹皮囊。
那她的书包里装了什么?真是书么?
徐襄嘴里的礼物,真是礼物么?
玩闹归玩闹,但身家摆在那, 他们的性格也是压得住的, 唇边笑意未减,但话题已经不再讨论礼物, 而是安全过渡到了他们曾经的高中生活。
接在蒋俞白提议后面的话仍是徐襄说的,她拖长了音, 拐了好几个弯:“哎——蒋哥,你也希望我搞定你妹妹么?”
这话再结合她前面的豪言壮语,说的暧昧横生,众人一片哄笑,餐桌又重归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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