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廷更多时候是听他们说自己的事,从事业到家庭,起起伏伏,却酸甜苦辣。
更多时候,他内心是没有太大触动的。他从小到大都过得太顺,优越的皮囊、聪明的脑袋、显赫的学历、优渥的家庭赋予了他很多常人不能轻易触及的优势。
高考他以高分考上重大金融系,之后保研到伦敦学院,归国不到两年,接管天普,也算干出一些成绩。事业和学业一样,顺风顺水,就连男女之事也是,莺歌燕舞、花花世界,他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
偶尔恍惚,他会突然想,这辈子大概遇到最大的不顺,就是和那个人荒唐的相遇相识。
烟抽猛了,涨得他肺痛,他迅速抽离回归现实。头剧烈跳痛两下,他突然起身走出去接了通电话。
是李莹若打来的。他刚买的那辆宝马在路上追尾了一辆玛莎拉蒂,人员无事,就是车头蹭了点漆。
这些小事他通常不予理会,也没什么心思和情绪去处理,所以李莹若打这个电话惹得他有些恼火。
重新回到包厢,程褚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沉着脸坐下,“一点小事。”
席间正在谈论谭中林的工作。他当年在高中成绩属于不入流的那一档,不学习却也不惹事。可人家现在年纪轻轻就担任国际品牌中华区的宣传总监,就连回母校看老师,班主任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直言自己当年看错了人。
身处高位,谭中林看起来也并不好过。面对昔日同窗,他才酒后吐真言,抱怨现在市场竞争激烈,美国总部那边的人十分不好惹,每年要求达到的营业额直接同他们岗位挂钩,最近还搞裁员,弄得人心惶惶的。
秦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认真聆听,频频给他倒酒,附和:“的确是,你说现在有哪行的饭碗是好端的?”
席间,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没来及得及打招呼就匆忙出去了。
“你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那边还没说话,他就嘲笑她。
“妈的,今天果然是不宜出行,先是酒店门锁坏了,刚出来不到十分钟就被一辆宝马追尾。”
秦铭不自觉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皱眉等着那边骂骂咧咧结束才重新贴上去。
很久没见她这么抓狂,一上来就用脏话骂人。秦铭也大概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她今天诸事不顺,在赶来的路上又遭遇追尾,对方不依不饶,这才被困在路上,并非她有意不来。
秦铭反应过来先是一惊,“姑奶奶,不会是你开车吧?”
她拿的是美国驾照,虽然觉得她再胆大妄为也不会去冒这种险,可他还是为她捏了把汗。
“我他妈蠢啊,这不给我自己找不麻烦嘛。”她现在怒火冲天,秦铭根本不指望她能好好说话,只是习以为常忍受着她的暴躁。
叶一竹伸手捋了几下头发,看了眼正在和对方理论的刘信远,长吐了口气:“就我德国那个表弟,最近被我征用当司机了。”
“人没什么大事吧?”秦铭心不在焉,对着镜子理自己的头发。她还能打电话骂人,显然是没什么大事。
那边冷笑一声:“没被车撞死也快被炒鱿鱼了。”
秦铭忍不住笑出声,安抚她:“没这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一个谭中林,就因为两个不长眼的耽误了我的计划。”
叶一竹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替总部拿下一笔宣传大单,在秦铭的帮忙下,无意中竟发现自己的高中校友就是某品牌大使的宣传总监。
她悔不当初没有和全年级的人都打好关系。
听说今晚的聚会谭中林也会去,又恰逢她回国,叶一竹觉得这是老天爷可怜她在帮她。
秦铭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保证给你把谭中林拖到摩登时代。”
“真的?”饭局她是赶不过去了,现在只能期待和谭中林在摩登时代碰面。
“骗你是小狗,我秦铭答应人的事,哪件办不到。”
叶一竹嗤之以鼻,一颗焦灼烦躁的心平静许多。挂掉电话后,她懒理那边的唇枪舌战,钻回车里拿出镜子补妆。
“姐……”
她白了眼刘信远,亏他还是剑桥毕业,遇到这种情况国语不通,还不是得靠她这个国外野鸡大学毕业的人。
“告诉他们,要不改日私了,要不就现在打电话叫警察,老娘没功夫陪他们在这儿耗。”
李莹若试图听清楚她的话,可两人全程英文交流,她和司机只能作罢。
叶一竹看着自己被汗糊掉的妆,躁动的火苗迅速燎原铺天盖地席卷过体内每一个角落。
她从下午三点就开始收拾自己,先是洗了个澡,又去理发店护理头发,挑挑拣拣选出眼影盘和口红,挑了半天衣服,最后才风风火火自信满满出门。
可先是被锁在酒店房间,出来又被追尾,对方还想倒打一耙,她原本整理好的心情溃不成军。
如果不是为了谭中林,今晚她不一定有勇气去赴宴。
早听说他过得简直不要太好。虽然分开得不愉快,又过了这么多年,可当她听说他也在,就好像时光倒流回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她什么都要和他争个高低。
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失策一分一毫和他重逢。
手里的口红被她抓得光滑,坐在车里遥望着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是当年她坐在电动车后座看过无数次的城市夜景。
原来都已经过去七年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从酒店出来已经很晚了,不少人借口明天要早八中途撤退。
秦铭一直盯着谭中林,在想他如果没有去摩登时代的打算要用什么理由留住他。可好在谭中林酒量很好,心情不错,有人提议转场时,谭中林还成了打头阵的那批人。
顾盛廷兴趣寥寥,走出饭店的时候他对程褚说:“不是说有我的菜,这都一晚上了,你大爷耍我呢?”
程褚不经意看了眼秦铭,攀住他的肩,“别急嘛,这不是还有后场。”
顾盛廷勾勾嘴角,挑了挑眉,“我怎么听说,后场有成博宇。”
“你小子最好别让我逮着。”程褚咬牙看似发怒,漫不经心似笑非笑。
顾盛廷推开他,想去摸烟。
“少抽些吧,你是不知道我们上学那会儿看那些肺癌晚期人的肺,啧啧啧……”
顾盛廷动作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在衣摆徘徊一阵,自然而然插进裤兜里,轻笑一声:“听秦医生的,我忍一忍。”
可秦铭不紧不慢抽出一根兰州递给他,“该抽还是得抽,男人嘛,压力大,总要有发泄的途径。”
两人都穿白衬衫黑西裤,挺拔修长,青涩全然褪去的精英气质。
高其和程褚站在不远处津津有味盯着两个鹤立鸡群的年轻男人。趁秦铭给顾盛廷点烟的间隙,高其终于忍不住问程褚:“你说的那道菜,不会是叶一竹吧?”
程褚似笑非笑,拍拍高其胸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高其。
程褚的反应给人想象空间太大。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大学的时候,高其和宁雪常在北京见面,听说,叶一竹去美国后再没回来过。
不过如果真是叶一竹回来了,他都能猜到,又更何况顾盛廷。
那位哥一整晚都心神不宁,每次服务员进来上菜,他阴阴郁郁的目光都会抬起来,像阵风,轻又快,带有一丝捉摸不透、明暗交杂的情绪。直到说要转场,一向好凑热闹的他竟然萌生了早退念头。
可说是要早退,他还不是跟上大部队前往摩登时代的车。
高其被彻底搞糊涂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神不宁。
顾盛廷平静沉冷外表下徘徊的内心,都被消耗在一根又一根香烟里。在属于旁人的热闹中,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有服务员在摆酒,音响在放一首很火辣动感的英文歌。
显然是有人提前来开了厢。
角落有一个普拉达黑色中古包,旁边还有一支香奈儿,也不知道是用完随手扔在沙发还是忘了收起来。
刚好到歌曲高潮部分,一长串鼓点炸开,他们这些习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人,瞬间进入狂欢状态。
有人问程褚安排了哪位美女同学提前过来暖场。一时间,七嘴八舌,耳膜被纷杂吵闹的声音鼓得发痛,顾盛廷在失态边缘,猛抬眼看向程褚,一张没有情绪的脸在黑暗中起起伏伏。
程褚乐呵呵冲着那几个一头雾水的女生喊:“咱们的美女同学不都在这儿嘛!”
一张嘴哄得在场人开怀大笑,秦铭盯着那个包包,若有所思屈腿靠到墙上。接下来,入座的入座,点歌的点歌,秦铭望向人群里那个出挑的颀长身影,嘴角的笑意越发深。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谭中林看见同班老同学眼睛一亮,迎上去。
现场再度掀起一阵狂潮,让成博宇有些招架不住。
只有程褚和顾盛廷不为所动坐在沙发正中,程褚俯身去拿了两杯酒,一杯给顾盛廷,然后慢悠悠躺回去。
大家对成博宇群起攻之,有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的,有指着那个包质问他是不是带了女朋友过来的。
“原来是他,我还以为……”话音未落,程褚就感受到两道锋利目光扫过来。
顾盛廷握着酒杯的指尖渐渐泛白,手背上青筋怒张暴起。
热闹之外一角沉默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
成博宇有些无奈,卖了个关子:“我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说完,他侧身,所有人目光往外移动。
静默的两三秒钟里,跟在侍者身后的窈窕身影从光源穿过逆光地带,晦涩、模糊、忽明忽暗,最终在昏影里清晰成像。
成博宇怕叶一竹尴尬,低头清了清嗓子,“我和一竹一起来的。”
说话间,不经意瞥到沙发上没有动过的人。屋顶移动的灯光似乎怎么都落不到他身上。但成博宇明显感觉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在找寻什么。
直到叶一竹缓缓走到成博宇身边。
众人相互推搡,窃窃私语:“叶一竹啊,你忘了……”
“啊,是我想象的那个叶一竹嘛?”
“怎么是她?”
……
一番激烈讨论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当年提起叶一竹这个名字,是时刻与顾盛廷联系在一起的。
如今也是。
只不过他们几乎丧失了旁观者的自觉,装都懒得装,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扫视。
从未设想过的重逢戏码搞得人心惶惶。
有人几乎认不出叶一竹,即使当年她是校园论坛、qq空间的“头条人物”。但很少有人见过不穿校服的她。
尤其又过了这么多年,只有那股熟悉的清冷又疏离气质让人足以确定什么。她穿胸前大开口的紧身裹臀裙,淡淡肉粉色,纯又欲,偏偏还有几分与这样颓靡场所相得益彰的热烈妩媚。
其实没人懂,她一直如此,像个妖精。
从没变过。
只有他懂。
曾经只有他见过的妖媚,如今只要她勾起饱满红艳的唇轻渺一笑,就能从骨子里溢出来似。
顾盛廷毫不回避自己炽烈裸露的目光,却是带着狠和恨,交杂轻蔑不屑,漫不经心将杯中的一口烈酒吞下去。
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舌尖、咽喉,所过之处辛辣刺痛,无一幸免。可他全然未觉,紧抿薄唇,用不轻不重的力量将空酒杯稳稳当当放到桌上,翘腿陷入沙发,眯眼将她从头到脚刨析。
他从没见过她穿高跟鞋,整个人高挑纤瘦过记忆里那团渺茫身影,修长白皙的小腿无论在哪个角度,似乎都有高闪的光,绷紧但柔韧。
看清左脚踝青色轻简线条的瞬间,顾盛廷浑身一僵,如被闷棍击中,呼吸逐渐深快。
叶一竹在秦铭和成博宇的介绍下怡然自得逐一和在场的人打招呼。
面对无数包含笑意却在她转过身后就变成探寻的质疑目光,叶一竹一如既往视而不见,用几根精心修饰过的美甲撩开快要及腰的波泽长发,露出耳垂上轻轻摇摆的大环银圈和白皙修长的颈脖。
程褚偏头看顾盛廷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摇曳酒杯,“看来,这是你要的菜。”
*
叶一竹的确是在门口偶然碰到成博宇的,两人对从前避而不谈,打了个招呼就有事说事,几乎没有生疏感。
得知叶一竹此行目的,成博宇特地领着叶一竹和谭中林聊了一会儿,入座时也和秦铭左右配合,让叶一竹如愿坐到了谭中林身边。
秦铭好奇死干正事的叶一竹是什么样,索性拉了张凳子坐到她们对面。
叶一竹比想象中还要健谈,也很懂得见机行事,根本不用秦铭担心她用目的性太强的示好直接把路都封死。
最令人佩服的一点,是叶一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和谭中林谈起她当年在学校的那些破事。偶尔,就连谭中林都忍不住用八卦的眼神越过几个人去看顾盛廷,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
谭中林当年和成博宇都在复读班,对本部的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叶一竹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又分手,却不知道他们分开得有多惨烈。
他还觉得今天两人可以若无其事出现在同一个场所,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当朋友任旁人调侃。
聊得起劲时,就连叶一竹自己都毫不忌讳直勾勾盯着顾盛廷,好像期盼着他能够配合她拿下谭中林。
可顾盛廷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看不出来她的意图,虽然从不回避别人的谈话,也不躲避她,可就好像当年他带叶一竹去见童理一样,字字句句,甚至于每一个表情都当叶一竹这个人不存在。
秦铭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抓了把瓜子,欣赏好戏。
他觉得叶一竹的招更绝。是谁说的,遗忘的终点是释怀,放不下的那个人才会冷着脸端架子,而不是像她——大咧咧的,笑容不断,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她一颗专注抱紧谭中林大腿的心。
叶一竹的发挥不受任何影响,一晚上一个臭脸都没摆,充分发挥她没皮没脸、敢做自我的优良品质,循序渐进,连秦铭都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话题自然过渡到了工作上。
本来谭中林就很好奇叶一竹在美国念什么专业,现在从事什么工作。他混到这个地位,怎么看不出来叶一竹从进门就死盯他其中的猫腻。
但他愿意给成博宇一个面子,也实在无法拒绝一个美女学妹没有丝毫差错的聊天。
但听到她是K品牌在美总部的工作人员时,谭中林还是不动声色惊诧了一下,笑意渐渐发沉。
叶一竹立马察觉到谭中林的警戒——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反应。
如果这件事不棘手,她也不必专门回国一趟,还动用了这么多关系、吞苍蝇一般恶心也要赴宴。
聊不下去时,她就笑嘻嘻要和谭中林喝酒。强大的酒量让谭中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尤其是提过一嘴合作之后,叶一竹就再没谈起任何有关K品牌的事,这让谭中林放下了戒心,两个人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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