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复无色海后, 莫白就不再讨厌白色了。不仅不再讨厌,得知韦妆偏爱白衣少年后,他甚至热衷于穿白衣。
每天一袭白衣, 飘飘欲仙,站在黑沉沉的魔宫之中, 颇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偏偏, 为了好玩, 他跟韦妆交换了身份,在外人眼里, 他依旧是魔尊。魔尊不戴他的荆棘王冠,反而每天一袭白衣, 学外面那些修真者的做派, 果然引得无数魔仆魔将的频频侧目。
不过,这倒再度加深了外人对魔尊深爱韦氏女,不可自拔的印象。
就跟当初曾经固执地讨厌白衣一样,如今一旦喜欢上, 同样固执得有些可怕。韦妆曾经一度怀疑,如果不是身为魔尊, 突然换上天人一族的素色装饰实在太过违和,莫白甚至会恨不得将整座无心宫都重新装修过一遍。
可惜, 他做梦都不可能想到, 回想起了上辈子记忆的韦妆,如今却已经对白衣不忍直视了。
她总是不自觉想起幼时漫天风雪中那抹纯净的白,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上辈子自己临死前那满地的红。
再看一身白衣的莫白, 哪怕明知他与上辈子的事情无关, 依旧不免心惊肉跳。
莫白何等敏锐, 哪怕韦妆刻意隐藏, 依旧被他察觉到了异常。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怀疑我?”饶是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猜到上辈子的事情,于是理所当然猜测是不是与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
最近发生的事情?那不就是外人传说中,魔尊干的那一系列灭族灭门的糟心事吗?
意识到莫白误会了什么,韦妆慌忙连连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
“不!你在怀疑我!”莫白满脸受伤,“怀疑我灭了韦氏满门,灭了刘氏满门,怀疑我依旧对当初的仇恨耿耿于怀,因此瞒着你选择了复仇。不然,你最近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韦妆百口莫辩,欲哭无泪,只能苦着脸解释:“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哪怕怀疑我自己都不可能怀疑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只是因此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可惜,莫白望向她的眼神却依旧委屈。哪怕她再三强调她对他的为人有信心,他依旧竭力试图自证清白。
“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韦妆点头同意,仅仅只是为了安他的心,却做梦都没想到,接下来见到一切再度颠覆了她对莫白这个魔尊的认知。
她早知道魔尊莫白的复仇计划表只来得完成第一行,可惜,却做梦都没想到,哪怕这已完成的第一行竟然也是带了水分的。
说好的要灭玉清宗满门,然而,玉清宗的老弱妇孺竟然都好好的活着。哪怕活在玄渊境,哪怕永远都不可能再回修真界,却也改变不了他们依旧活着的事实。
二人飘浮在云端,望着脚下俨然已经在玄渊境安顿下来的众人。一个目瞪口呆,另一个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想灭门的,可惜,面对那些老弱妇孺,我实在下不了手,最后只诛了首恶。剩下的妇孺全被我掳回了玄渊境。”
“你实在太心软了。”韦妆早知道他心软,没想到竟会心软到如此地步。
莫白叹了口气,一脸无奈:“既然选择了复仇,理智告诉我该斩草除根,但我下不了手。你现在相信之前的事不是我做的了吧?”
韦妆哭弋?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她压根儿就没怀疑过他,大概是被魔尊必定穷凶极恶的刻板印象所影响,动手的人手段极其残忍,不需要任何证明,她都知道,莫白万万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会对老弱妇孺举起屠刀,那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莫白了。我那样折腾你,你都杀不了我,你还想滥杀无辜。做梦吧你!”见莫白终于送了口气,韦妆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不了手是好事,意味着你还有底线,人一旦失去了底线,那将会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就像商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的爱人,将屠刀伸向无辜者。他甚至都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了。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报仇了?”
莫白望着脚下由玉清宗的老弱妇孺建立起来的,已经初具规模的村庄,郑重摇了摇头:“不了,自从亲眼见到你让母树复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弃了复仇的打算。守护比毁灭更有意义,我不该沉溺于过去,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像你的风格。”听到他的回到,韦妆长舒了一口气。
莫白跟上辈子的五皇子不一样,真好!
反惹得莫白有些不好意思:“你会不会嫌弃我不够杀伐果断?”
“怎么会?”韦妆摇摇头,望向他的目光越发灼热,“滥杀无辜的魔尊多的是,只有你坚守本心,独一无二。”
莫白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回到无心宫,望着案头上那厚厚一摞各大宗门遭到灭门的卷宗,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对着韦妆开了口:“我大概能猜到这一系列灭门案的幕后黑手是谁。”
“是谁?”
“商玄。”莫白沉下脸色,神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目标是玄渊境核心。”
见韦妆面露疑惑,他略一沉吟后,缓缓开始解释:“就跟天人一族的玄都有核心一样,像玄渊境这种自带魔气的诅咒之地同样也有核心。还记得他之前在凤凰木下说过的话吗?我猜,他想用玄渊境核心复活我娘亲。”
“这个疯子!”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在桃源城凤凰木下的那一幕,韦妆恶狠狠磨了磨牙。
“他连与世无争的天人都不在意,又岂会在意普通人眼里肮脏丑陋的魔族。说不定他还会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莫白望着玄渊境铅灰色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当初他取走玄都核心后,母树沉睡,天人堕凡。你猜如果玄渊境核心被他取走后,会发生什么?”
韦妆很给面子地反问:“会发生什么?”
莫白神色凝重,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取走玄渊境核心的后果可比取走玄都核心严重百倍千倍。天人一族的玄都不过只是一座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存在与毁灭都不会对外面的世界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玄渊境不同。”
他忽然话锋一转,笑着问韦妆:“你知道玄渊境的起源吗?”
韦妆沉默半晌,摇头。她还真不知道,只知道魔界是一片被诅咒的神弃之地。
莫白再度抬头,望向头顶铅灰色的天空,幽幽道:“你一定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这里本是修真界第一宗门轩辕宗所在之地。”
“轩辕宗?!”韦妆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
出生修真世家,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轩辕宗,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古门派,据说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后来,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没落下去,渐渐消失在了修真界的历史长河中。大家只以为是轩辕宗青黄不接,渐渐断了传承,做梦都不可能往魔界想。
“对,这里就是曾经的轩辕宗。”莫白低头望着脚下焦黑的大地,“五千多年前,域外天魔打开通道袭击修真界。通道的位置便在如今的苦厄海之下,那时的苦厄海还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被域外天魔击穿后,被当时的修真界以弱水镇压。可惜,域外天魔实力太强,哪怕穷尽了整个修真界的弱水,也没能彻底将通道封印。”
“为了守护修真界的和平,轩辕宗上下发誓永镇苦厄海。如今玄渊境内所有的原生魔族其实都是轩辕宗的后代。谁能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宗门的后代,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莫白伸手指向远方正在劳作的普通魔族,“别看他们这样,其实一个个都是英雄的后人。没有他们先辈的牺牲,就不会有如今修真界的和平。”
韦妆正沉浸于莫白的讲诉之中,一脸的难以置信,却听面前的少年忽然话锋一转:“知道新任魔尊杀死上任魔尊即位的传统是怎么来的吗?”
韦妆心中一动,忙问:“怎么来的?”
莫白苦笑一声,开口道:“镇守苦厄海的代价十分昂贵,不仅要承受域外天魔的侵扰,甚至还要忍受弱水的腐蚀,极致的痛苦之下,哪怕心智再坚定之人也会在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之下渐渐迷失本心。历代轩辕宗掌门为了不让自己在发疯之后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都会让继任者在自己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之前杀掉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那残忍的一幕,韦妆重重打了个寒战。
身旁,莫白的讲述依然在继续。
“我后来才意识到,当初紫金铃最终落在我手里,不过因为我身上除了魔气之外,还有纯净的仙灵之气。”
“你一定无法想象,身为魔尊的象征,紫金铃其实是一件纯正的仙器。就像外面一定已经没有人记得,永堕苦厄海的轩辕宗曾是天下第一道门。”
“魔尊之位并非什么荣耀,而是一个诅咒。害怕后代临阵脱逃,让整个修真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当初镇守苦厄海的初代轩辕宗掌门在紫金铃上留下了禁制,一旦接受紫金铃,便注定要跟苦厄海绑定在一起。”
韦妆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历代魔尊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性格乖张,却无一例外都选择了镇守苦厄海,守护这片并不怎么美好的土地。
她正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忽听耳畔响起了莫白低沉的声音:“继承魔尊之位后,原本该有传承记忆的,可惜,你身上有我的气息,紫金铃大概误以为你与我是同一个人,所以略过了那一步。你愿意陪我一起镇守苦厄海,守护这个世界吗?如果不愿意,趁着还没接受传承记忆,还有机会。”
见韦妆面露犹豫,他微微一笑,坦然道:“出于私心,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留下。可是,我不能这样自私。你为我寻来千机引的解药,给我自由,我又岂能因为一点私心,让你陪我一起被绑在这片注定永远暗无天日的大地上?”
韦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笑出了声音:“这个世界真是可笑。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在炼噬魂珠,在强取豪夺,在滥杀无辜,而背负了满身骂名的魔尊却在拯救世界。”
莫白摇了摇头,神态自若:“不是我想拯救世界,是这个世界硬要我拯救。在其位谋其政罢了。我的身后不仅有那些自私自利,利欲熏心的修真者,还有你,还有天下无数无辜的百姓。”
大概是为显郑重,正式跟韦妆摊牌前,莫白换上了一身属于魔尊的盛装。头戴荆棘王冠,身披黑色大氅,连伸出的手指上都戴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金属指套,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温柔悲悯,蕴满了深情,比仙人更温暖,比佛祖更慈悲。
这哪是什么魔尊?分明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神。
想起莫白之前提到的种种,想象着他身为魔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韦妆只觉鼻尖酸涩,眼中泪意涌动。为了不让莫白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只能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了他。
“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愿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你已经被绑在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没有你的陪伴,哪怕踏遍修真界的万水千山又有什么意义。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莫白知道韦妆有多爱自由,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向她摊牌,给她选择的机会。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同样也知道她与那些视男人为天,为了男人愿意奉献一切的女人不同。她总是骄傲恣意,哪怕刻意伏低做小,骨子也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他做好了被她舍弃的心理准备,就像当初,她明知千机引会将他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傀儡,依然忍不住想要一试。
他曾经无数次无比悲哀地意识到,她虽然爱他,但最爱的人永远都是她自己。
然而此刻,这个永远爱她自己胜过这世间一切的姑娘却选择了为他留下。那一瞬间,他不知竟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难过。惊喜的是,她终于有一次坚定地选择了他,难过的是,一旦她选择留下,便注定要如他这般,一辈子与这片遭受了诅咒的大地绑在一起。
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看了半晌后,莫白才终于艰难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先别忙着做选择。你不如,再好好想想!”
哪怕再想想的代价是离他而去,哪怕再想想的代价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道盟的围攻。
“道盟的人快打上门来了吧?你是因此,才急着想让我离开,对吗?”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韦妆一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腕,腕上的紫金铃似有所觉,伸出一根小铃铛蹭了蹭她的手腕。
她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问眼前的少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莫白不明所以,反问:“什么事?”
韦妆抬头望向外面独属于玄渊境的天空,昂首挺胸,姿态睥睨:“现如今,我才是魔尊!守护玄渊境本就是我的职责!这世间岂有只享受属于魔尊的力量,却不履行属于魔尊的职责的道理?”
第71章 传承
◎抱歉,将你拉到了如此残酷的世界。◎
见韦妆主意已定, 莫白没再坚持,沉默良久后,领着她去了苦厄海。
跟天人一族如梦似幻般的无色海不同, 玄渊境的苦厄海是令人不安的深黑色,远远望去, 仿佛一片一望无际的墨海。加上头顶明明万里无云, 却依然仿佛照不进日光般的铅色天空, 只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心情压抑, 说不出的窒闷。
无色海上好歹还会有潮汐,这里的海面却平静无波, 仿佛一块凝固的墨, 让人恍惚间觉得一旦掉进去,便会陷入永恒的黑暗。
真正苦厄海边上,韦妆不由自主抓紧了莫白的手。
“怕吗?”莫白回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 “现在害怕还来得及。”
“不怕!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怕。”韦妆嘴上说着不怕, 但抓着莫白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紧了又紧。
“既然你选择了与我共进退,那么自然有必要接受先辈的传承记忆。原本这一切可以通过紫金铃完成, 但可惜, 你我二人被紫金铃误判成了同一人。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接触先辈们留在无色海中的传承物。过程会很痛苦,你确定?”
“我确定!有你陪着,我一定可以!”韦妆目光坚定。
莫白欣慰一笑, 点点头, 二话不说便径直拉着韦妆坠入了苦厄海中。
苦厄海上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很快, 水花平息,二人如铅坠般不停朝苦厄海深处坠去。
一入水,无穷无尽的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全凭对莫白的信任,韦妆才没有在入水的那一瞬间落荒而逃。
冷静下来才猛然意识到,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长时间不呼吸,也不可能致命。
从上往下看本以为苦厄海的海水是浓稠的墨色,身陷其中才发现,海水其实是透明的,只是颜色偏暗。
随着深度不停增加,韦妆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明明不需要呼吸,却时刻被即将窒息的恐惧所包围,明明抱元守一,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无数杂念。
悲伤的,痛苦的,悔恨的,遗憾的……
前世今生无数画面不停在脑海中翻涌,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她伸手想拭泪,才发现此刻身在水中,泪水早已融入了苦厄海的海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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