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轻得像云:“不怪他的。”
她的手又向他手心挪了挪。
“对不起,害兄长受伤了。”
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一刻,明明离那道伤口还有些距离,她却觉得他整个人狠狠一抖,随之她的手便被重重甩开了。
“只此一次。”他阔步向门口走去,对着地上的人警告道,“带她走。”
行至门外,他突然踉跄一步扶住墙角,受伤的手用力捂住心口,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失态,身旁的侍卫没见过他如此,个个屏了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他摊开手,细细看着那道不大的伤口。
方才她指尖触上自己掌心的那种感觉……莫名的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有过一样,酥酥麻麻地让人难受,往深处一想,又觉头痛难耐。
她说她……来过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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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静了下来,少川转头看着沈行钧的背影,默默起身将丢落一旁的剑别在腰间,一只手护在了青杏身后。
“一击失手,他们暂时不会再来,但这里终究不安全,属下送您回府。”
青杏抬头看向他,眸中水雾未散,轻轻问道:“少川,你疼吗?”
少川微怔了下。
他不太会回答这种问题,自幼年入王府以来,他听得大多都是些冷冰冰的命令,倒从未有人这么问过。
略一迟疑,他答道:“属下本就是为保护殿下而生的,方才自作主张令手中离剑,险些害了小姐性命,又让殿下受伤,是天大的失职,尚留着性命已是恩赐,怎敢再计较其他。”
青杏在他的保护下向外走着,听得这番几乎和她如出一辙的回话,更低了头:“抱歉。”
“小姐为何总是道歉。”少川忍着胸口的剧痛,对她笑了笑,“小姐身世凄苦,属下理解小姐这般诸事爱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但是这些事情可完全怨不得小姐。”
“待属下查出射箭的凶手,必会给小姐一个交代。”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宽慰的话,青羽箭……他知道是皇室的专用箭,这个交代,他未必能给。
她不知缘由,心下感动,讷讷地点了点头。
“少川,那你方才……为什么把剑扔了呀。”
“……”少川沉默片刻,“其实殿下人还是很好的,小姐与殿下有婚约在身,若是相处得来,属下私心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真心待他。”
青杏有些疑惑了。
无论是传闻还是亲眼得见,沈行钧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怎得会有人说他人很好,怕不是被他那张脸迷惑了心神吧?
不过也是了,刚刚千钧一发之际,无论他是不是本能使然地出手,于自己来说也是救命之恩,沈伯伯教过她礼数,是不该随意编排有恩之人的。
没有再纠结这些,她问道:“难道少川不是真心待他的人吗?”
“属下是忠心,”他很快应道,“与小姐不一样。”
她更疑惑了:“哪里不一样?”
少川这次没有再答话了,只为她掀开了马车的蓝色绸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马车旁竟多出了不少身着黑衣、手持短刀的护卫,乍一看上去怪吓人的。
她提起裙摆:“殿下呢?”
“殿下应当已经回去了,”少川轻声道,“他生气的时候,惯喜欢独来独往。”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脚上了马车。
半个身子都要进去了,后面忽然传来一句:“等一下!”
她好奇转头,却看到方才盯着她看的小二冲了过来,几乎是同时,无数把剑便架在了那人身上。
“我没有恶意!”小二急道,“我……我问一个问题就走。”
他个子不高,看上去年纪也不大,身上搭着的净布随着他的动作,险些落在地上。
“你...是青杏吗?”
她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口。
他还在继续说着,“祈林县临水巷西头青家的,青杏?”
“你是何人?”少川神色凝了凝,手中剑握得更紧了些。
“我叫洛昌!”他急得往前一步,抵上剑梢有些凉凉的,“杏杏,你还认识我吗?”
青杏跑了下来,脸上是极为少见的惊喜:“洛昌?!”
她识得这个名字,自小她就住在他家隔壁,那场要命的大雪中,他还掰给过自己一小块馍,虽然冷了有些咬不动,但比起树枝杂草,到底是能入口的东西。
不过被沈伯伯救走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了。
“杏杏,真的是你,我只是看着眉眼有些熟,才想着试一试,太好了,你还活着……”
话未说完,少川忽得抬手一示意,那群黑衣侍卫剑上发力,直直将他往后拖,他的布鞋胡乱踢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长痕。
“诶,少川,我认识他的……”
“小姐上车吧。”少川眉目间失了方才的温和,“小姐是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无关紧要之人,小姐不必理会。”
此言一出,原本不满被拖拽,闹腾得厉害的洛昌突然便静了下来。
“可是我们说好要退婚的呀,诶……”
她被少川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马车里,随之车轮一滚,洛昌的身影很快就被甩得远远的,她扒在那丝绸裹着的窗沿上,用力地挥着手,也不过只能抓住几片车轮扬起的小小雪片。
马车很快便从王府的后门驶了进去,少川不似先前沉着,隔着绸帘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急追下车时,看到满院子立着的黑衣人,不由得后退一步。
银朱并没有跟着她去,见她回来了,慌忙去抓她的手,小声道:“小姐,这怎么回事呀,这帮人从刚才就突然站到这,问他们话他们也不说,跟假人似的……”
青杏惨惨一笑,拖着她进了屋,细细给她讲了一遍。
不多时,屋中传来一阵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的声音,骇得满院护卫登时便拔了剑,四处摇头张望,就差满府去喊抓刺客。
银朱拍案而起,眼睛瞪出了平日的两倍大。
“小姐遇袭了?”
“殿下受伤了?”
“殿下是为救小姐受伤的?!”
作者有话说:
少川:青梅竹马!殿下危!(挥手)(将人拖走)(找个机会将人收拾了)
第5章
◎怎么又把她吓成这样。◎
日光虽盛,王府的青石板路上却还残余着淡淡的雪痕,走起路来尚有些湿滑。
几个丫鬟手中托着玄色大雁纹样的方盘穿行于清清冷冷的梅香中,其中一个方盘内端端正正摆着只苍青色的玉壶,玉壶上金色的“钧”字散发着浅浅的光。
一丫鬟突然抱怨道:“今日是谁当值啊,路都扫不干净,要是摔了壶,几条命都赔不起。”
另一个接过话茬:“反正死的又不是人家,人家才不上心呢。”
“诶,你说,这平日里殿下在府上看书,一下午一壶茶也便够了,眼下这都是第三壶了。”
“嘘——主子的事你也敢议论,怕是壶还没摔你先栽进去了!”
丫鬟们叽叽喳喳了一路,见到沈行钧院门前的守卫,方连忙住了嘴。
“怎么又是你们?”守卫拦道,“这都来几趟了?”
“殿下要饮茶,我们做奴婢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守卫大哥不要为难我们了。”
“给我吧。”
丫鬟们循声看去,忙行礼道:“少川大人。”
少川点了点头,接过那玉壶快步进了屋,为沉默着倚在主位上的男子倒上一盏茶。
“殿下,您不能吃辣就别硬撑了,何苦把自己搞成这样。”
沈行钧缓缓饮尽那盏茶,嗓音略显沙哑:“带回来了?”
“是,小姐回自己院子了。”少川又抬手为他倒好一杯,“属下已经布好了防卫,但小姐的院子终究是最偏僻的一处,到底比不上主院的安全些,您看……”
“本职做不好,闲事管得倒是多。”他淡淡抬手,再次一饮而尽,“她若觉得不满意,让她自己来说。”
少川垂了眸:“属下知错,谢殿下宽仁。”
顿了顿,他又道,“殿下受了伤,医官怎得还未到,属下去催一催。”
“不需要。”沈行钧神色如常,“没毒。”
“至少要开些药来。”少川却是不依,“虽说近日天冷,又是个小伤口,但若一直放着不治,殿下会难受的。”
“说过了,不需要。”他沉沉开口,“查了吗?”
“……属下派人去追了,但是青羽箭,是皇室的专属。”
言下之意,若当真追到皇宫,可能需要他的手书。
“不是皇室。”他看着茶盏中一汪碧色,“太明显了。”
“是,但属下着实想不明白,小姐只是先王爷顺手救下的孩子,此事人尽皆知,平日又极少出府,任谁也没有害她的理由。”
“甚至来者极为自信,敢在殿下面前动手。”
“是试探。”沈行钧应道,“看本王对她的态度。”
少川犹疑片刻:“……殿下对小姐的态度,莫说是未过门的妻子,即便说是个妹妹也远远算不上好的,这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所以本王没有杀你。”
少川微微渗出些冷汗。
或许是因为小姐在他心中不甚重要,不值当为此杀一个亲信,也或许是若当真杀了自己,小姐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
他猜不透殿下的态度,但无论是什么,自己终究是逃了一劫。
“吩咐下去,将本王的庚帖再拟一份,明日本王带她入宫退婚。”
少川怔了下:“殿下当真要退婚?”
“走个过场。”沈行钧面上无波无澜,“在本王府上住了这么久,领着例银拿着吃穿用度,长大了就想走,哪里有如此便宜之事。”
“殿下是想……将这亲顺水推舟地成了?”
少川试探性地开口。
“这样王府有了主母,自此您便可顺理成章地推拒所有朝臣,无需将婚事与朝政扯上关系,毕竟这些大人们,又有几个肯拉下脸让自家千金做个妾室。”
“你向来聪颖。”沈行钧淡淡应着,“所谓的父母之命不可违,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
“属下明白,殿下并不想让自己无论在朝或是回府,都身处尔虞我诈之中。”少川抬手为他摆好笔墨砚台,“只是……小姐性子单纯可爱,属下本以为殿下会喜欢的。”
“想多了。”沈行钧伸手拈起了一支狼毫笔,“青羽箭之事,你也不必查了,入宫之后,自会明朗。”
他口中随意说着,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掌心那阵莫名的熟悉感,惹得他有些心烦。
“是。”少川恰在此刻又开了口,“殿下吩咐每隔三月便向您答复寻人的进度,如今又是三月之期,只是属下无能,依旧还是没有殿下当年出宫路上,遇到的那位小女孩的消息。”
顿了顿,他又道,“多年过去,她应当也已长大成人,给殿下擦手的帕子又早被殿下丢到了路边,实是很难有线索。”
说罢,他微微低了头,没有敢去看沈行钧的眼睛。
随主多年,唯有此一件事,他始终办事不力,给不出一个答复,并非他为此推卸责任,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也没有信物,如此寻人,实如海底寻针。
只是他也一直不太清楚,殿下为何非要寻得此人,即使是在殿下杀完人回府的路上撞见了,约摸着一个小孩子也记不清,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嗯。”沈行钧倒也没有怪他,“查查青杏吧。”
“小姐?!”少川手上动作一滞,“您觉得小姐是那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殿下。”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守卫略有迟疑的声音,“府上那位小姐求见您,属下要让她进来吗?”
沈行钧缄默片刻,方道:“进。”
青杏换了身月白色花鸟纹袄裙,低着头走进来,却只敢在门口站着,手中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
等了一会,他皱了皱眉:“有事?”
“有的。”
她声音甜丝丝的,忽然鼓起勇气小步小步跑过来,将手中的小白瓶子往桌案上一搁,语速快得很,“谢谢殿下救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只能送一瓶药来,希望殿下快些好起来。”
不等他说话,她又急急跑出去,从银朱手里端了几块梅花糕来,也一并放在他桌上,视线所及之处,她瞥见桌角上有一份奶糕。
“我...我又做了一些,也给殿下吃,请殿下不要嫌弃。”
“杏杏告退。”
她跑得快,腰间别着的小铃铛清凌凌响了好一阵,才慢慢听不到了。
“……”
沈行钧看着桌上的东西,微微有些愣了。
少川大着胆子玩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又把小姐吓成这样。”
他默不作声,待了片刻,才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拈起一块卖相比之前好些的梅花糕。
咬下一口,他神态如常。
“下去吧。”他向一旁吩咐道,“把这端走。”
“殿下不吃了吗?”少川俯身托起那白瓷盘,“殿下一贯喜欢吃这些甜点心的。”
鲜少有人知晓,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桌案上总摆着的各式点心,并不是世人眼中的装饰,而是……
他真的爱吃。
“赏你了。”
少川自是想尝尝小姐的手艺,闻言有些欣喜道:“谢殿下。”
踏出屋门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日光与雪相映,有些灼眼,少川刚一适应,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他神色变了变。
豆泥未磨好,红豆入口尚有些硬,也不知是否忘了放糖,除却糯米粉本身的清香之外,再无其他味道,完全称得上是寡淡无味。
他蹲在地上,欲哭无泪:“小姐,真的好难吃——”
-
青杏从主院跑出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小姐?”银朱关切道,“奴婢看殿下对小姐并不像对旁人那般凶残,又出手相救,还道小姐该和殿下关系近了呢。”
她使劲摇摇头:“刚才我进去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凝固了,可吓人了。”
“殿下不肯请医官,许是少川大人在劝吧。”银朱想道,“难怪大人送小姐回来的时候,急匆匆地就要走。”
“为什么不请呀?他都受伤了。”
“好像一直都没有请过……奴婢也不敢妄加揣测。”
“也不知道我给他的药他涂不涂。”青杏苦恼道,“本来想去药铺买新的,那些护卫怎么说也不让出去,只能从院里找一瓶了,还好苏嬷嬷心善,肯再借膳房,要不连做梅花糕的食材都没了。”
“她哪是心善呀。”银朱嗤笑一声,“她嗅觉灵敏得很,分明是看殿下对小姐态度有变,上赶着巴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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