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知道,无论才学还是手段,他都是远远比不上这位堂兄的,况且他年纪尚小,当初朝野中让沈行钧继位的呼声也不小,即便最后是他以正统太子之名得了皇位,可也不过是个傀儡。
若是丞相得了姻亲,改去扶持沈行钧……他怕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沈行钧娶谁都可以,绝不可以娶陆明浔。
可这样的心思,却叫人看得明明白白。
“行了。”沈行钧略一抬手,站了起来,“陛下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也跟着他起身,尚显稚嫩的脸上浮上一丝慌张:“宣王兄放心,骨肉不相残,即使皇后是朕枕边人,朕也定然不会由着丞相的。”
“陛下最好是。”沈行钧眸中晦暗不明,伸手推了推桌上未用的两份诏书,“这两份空白旨意,还劳烦陛下借给臣了。”
……
注意到耳边的动静,沈行钧缓缓睁开了眼。
青杏正窝在马车一角,小手使劲地揉自己的膝盖,神色既委屈又痛苦,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一般。
见他目光投过来,她手上动作一顿:“殿下?”
“疼?”
她点点头,将腿伸了过去:“疼得厉害……”
好奇怪,她感觉自己没有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也许是因为他后来没有再拿剑架她脖子,也可能是他现在的目光没有那么阴冷,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安慰她了一般。
孰料沈行钧淡淡扫了一眼:“放着本王的身份不用,自讨苦吃。”
可恶。
果然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天真的幻想。
见她登时将腿缩回去,小脸气鼓鼓的,又是那副有气不敢撒的模样,沈行钧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玉牌,抚了抚缀着的浅灰色织银流苏,方递了过去。
“挂上。”
青杏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见此牌如见本王,大璟疆域内没有人敢欺负你。”
顿了顿,他又道:“别拿着它给本王闯祸。”
青杏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接过来:“殿下这是……认我这个妹妹了?”
“不是。”
“啊?”
他没再说话了。
她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眼前人依旧是板着一张脸,叫人畏惧,可在她看来,此举分明是承认她和王府的关系了,以后无论她去哪,嫁给谁,帝京都有一位兄长可以保护她。
想到此处,她心里有些暖暖的,眉眼弯得极好看,说出口的话也亲近了不少:“谢谢殿下保护我,也谢谢殿下今天为我出头,我请你吃些好吃的吧!”
“本王今日只是在利用你诈出丞相府,你想太多。”
“我知道呀,但是殿下到底是救了我的。”青杏脆生生道,“我们还去熙云楼吧?估计也是最后一顿了,殿下就不要拒绝我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下次再见可能就是我成亲的时候了吧……不知道我成亲的话,殿下会不会来呢?”
“嗯。”沈行钧抬抬眼皮,眸中难得划过一丝促狭,“你成亲,本王自然会来。”
“那太好了。”青杏没意识到他眸中神色的变化,“我也有……那叫什么,娘家人了,那我更得请殿下吃东西了。”
沈行钧敛了情绪,不置可否:“你住在王府,每个月也是给你发着例银的,你这是用本王的钱请本王吃饭?”
“没有没有!”她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王府的银子我都收在了箱子里,没有动过的,会如数还给殿下,这些是我自己做绣品攒下来的,应该够吃这顿饭。”
他看过去:“你会做绣品?”
“会呀,”她将袋子递过去,像个孩子一般地炫耀道,“这上面的兰花,就是我绣的,是不是很好看?”
“嗯。”他话中听不出喜恶,“少川,去熙云楼。”
少川的声音很快自车外传来:“是,殿下。”
她展颜冲他笑了笑,正盘算着一会点些什么菜,忽然想起自己衣襟里还揣着个沈行钧的玉雕。
……突然觉得,应该赶紧回自己院子把这东西藏好,再找个机会放回去才是。
这东西一看就很敏感,若是被发现了,大概率会死得很惨。
可是请他吃饭的话已经说出口了,现在反悔实在是不太好吧。
想了半晌,她试探性地比划了下:“殿下,你看我这里有东西吗?”
沈行钧淡淡看了一眼她胸口的位置,没有说话。
“就这里呀,会不会觉得...嗯...鼓鼓的,有东西?”
他立即挪开了视线,呵斥道:“胡闹。”
她彻底放下心来:“太好啦,可以好好吃饭了。”
沈行钧:?
-
走进熙云楼大门的那一刻,沈行钧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又该吃辣了,他这嗓子怕是没法要了。
少川跟在他身后,心领神会地附在他耳边:“殿下放心,药已备好了。”
“……”
青杏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跑得飞快,进去挥了挥手:“洛昌,我来啦!”
那名唤洛昌的少年见了她,眸中一亮,放下托盘就跑过来拽上她的胳膊:“杏杏,我还在想怎么能见你一面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又来了!”
沈行钧神色淡淡,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还要上次的阁楼。”
洛昌的手被莫名撞开,闻言只得扬着声应了一句:“好嘞客官。”
见人上了楼梯,他又小声问道,“杏杏,这人真奇怪,谁也没惹他他就板着张脸,谁啊这是?”
“呃……”她支吾一下,使劲给他递眼色,“大璟摄政王。”
“什么?!”洛昌没忍住喊了出来,“你怎么会和那个活阎王在一块啊!”
沈行钧脚步微微一顿。
整个酒楼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他们这里,洛昌尴尬地哈了哈腰:“对不住大家,小的打扰各位贵客吃饭了。”
话音刚落,酒楼瞬间散了半数的人,杯盘被慌乱的人群撞落在地上,摔得一片狼藉,掌柜急着去拦,却是半分银钱也没追上来。
青杏默默站在楼梯旁,嘴角一抽。
这名号……这么响亮的吗?
少川眸中寒了寒,举起了手:“此人蓄意污蔑殿下,带走。”
“等一下等一下!”青杏回了神,连忙拦住府上护卫,“他没有在说殿下的,我们在聊...在聊一个话本子!”
“是吗。”沈行钧立在拐角处,幽幽开口,“本王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此言一出,酒楼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她的回应。
她略显绝望地看了这个昔日邻家哥哥一眼,对他做了做口型——
你害我呀。
她紧咬着唇,小手掐起裙摆一点点上了楼,离沈行钧越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摄人的压迫感。
走到他身边时,看着眼前人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的骇人身长,她吞了吞口水,一手摁上方才他给的那块玉牌给自己壮胆,另一手指尖一伸,果断捏住了他的衣袖。
她软了声开口:“行钧哥哥。”
洛昌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腿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沈行钧:很讨厌一些撒娇。
青杏:(拽袖子)行钧哥哥~
沈行钧:(握拳)……好像也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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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是本王的王妃,你准备去谁那里?◎
沈行钧双眉一蹙,径直甩开了她:“放肆,胡乱喊什么。”
他不是最吃这一套嘛,青杏腹诽着,明明上次从他剑底下逃过一劫就用的这一招。
思及此,她又拽上去,晃了晃他的袖子:“殿下,我说谎了,其实我们说的确实是你。”
周围人集体吸了口凉气。
“我知道骂你不对,但是我也控制不住洛昌嘛,你上次没有生气,这次也不生气好不好,洛昌是我小时候的朋友,难得重逢,就饶他一次吧。”
他没有说话,青杏继续扯着他的袖子。
一下..两下...
她颇有节奏的扯着。
扯到第十下的时候,沈行钧终于忍不住用力一扥,夺回了自己袖子的支配权。
“行了,吃饭。”
“好嘞。”她眉眼舒展开来,蹦蹦跳跳跑下去拉住洛昌的手,“没事了没事了,你可别胡说了。”
沈行钧眸中一凛,不动声色地上了楼。
青杏跟在他后面,将这些年的经历通通和洛昌说了个遍,言至困难处,还没忍住红了红眼眶。
“杏杏,我真没想到你过得这么难。”洛昌有些难过,“对不起,我刚刚还给你添了那么大麻烦,幸亏摄政王殿下宠你,不然我死便死了,连累你可怎么办啊。”
“哈?”听到他这么说,青杏狠狠地噎了一下,“宠?”
“之前听一个护卫说,就是跟在咱俩后面那个,说你是什么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我想了很久,结果你居然是摄政王府上的。”洛昌继续道,“大伯和大娘不仁,我求了自家爹娘许久也没能劝下他们,还是让你被他们丢掉了。”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实在是保护不了你,好在上天还能让咱俩再遇见,本想着你日子要是过得不如意,咱俩就走,如今看来,摄政王殿下这般宠你,我也就……”
他本来想说“放心了”,出口却是几不可闻的一句“没有机会了吧”。
青杏并没有听清他的尾音,整个人绝望道:“洛昌,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之前还拿剑架我脖子呢。”
洛昌惊讶地睁大了眼,还未来得及说话,沈行钧那边已然落了座:“青杏,你来点。”
“啊——好。”她不敢怠慢,连忙跑过去,小手在单子上四处指了指,“就这些吧,麻烦你啦。”
洛昌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膳房吩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楼散走了一半人的缘故,今日的菜上得格外快,沈行钧本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将视线投到桌上之时,还是愣了下。
的确是有几盘熟悉的大红菜色,可更多是糖蒸酥酪、杏仁豆腐之类的甜口菜品,还上了些桂花糕、酥儿印方等几样甜点,各式菜色相搭,光是瞧着就甚是好看。
沈行钧问得直接:“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上次去给殿下送药的时候,看到殿下桌上有盘奶糕,就问了问少川,才知道你爱吃甜。”青杏神态认真,照旧起身为他布菜,“之前是我不好,只考虑自己,害得殿下辣到了嗓子。”
沈行钧静静地看着她,一点点布好这些精致菜肴。
原来她看出来了。
缄默片刻,他开口道:“回去坐吧,不必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
“好。”青杏点点头,“殿下平日总是威风凛凛的,但是爱吃甜点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反倒觉得殿下可爱呢。”
沈行钧舀起一勺杏仁豆腐:“……放肆。”
她偷偷笑了笑,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着麻婆豆腐。
她想,同样的豆腐,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做法,口味也甚是极端,倒有点像他们的性子,不甚相融,只是总感觉,殿下更像麻婆豆腐一些。
不过,麻婆豆腐分明就是比杏仁豆腐好吃。
呃...她也不是说殿下好吃的意思。
沈行钧并不知晓她心中那些小心思,只是不知怎的,今日的确是想多瞧她几眼。
一身素雅干净的滚云纹绣裙,即便鬓中插了些珠翠步摇,也尽是些不起眼的颜色,给她送去院里以备进宫的金衣鸾饰倒是一个都没有选。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清澈得紧,牢牢地盯着桌上的饭菜不肯挪开视线,如新熟樱桃般的朱唇边上,还似有若无地沾上了点红汤,她本人却浑然不觉,玉筷不停地伸出去,眸中尽是欢喜。
似乎每次见她吃饭,她都是这个极开心的神情。
他没说什么,只缓缓动着筷,似是不想打搅她。
“妾身陆明浔,见过殿下,无意叨扰殿下,万望恕罪。”
安静平和的氛围骤然被一道温润的女声打破,青杏慌忙拾起绣帕拭了拭唇边,抬眼望过去。
只见这女子面若粉桃,眸似星子,细腻的脸上施了淡淡的桃花妆,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笑意,着一身月白色长裙盈盈下拜,动作间,她嗅到了女子身上微浓的花香。
她想,果然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行为举止的确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沈行钧却是连眼神都未施舍半分:“何事?”
“妾身路过此处,仰慕殿下风姿,情愿侍奉殿下用一顿膳。”
思及皇后所言的陆明浔心悦于他,她想着万没有挡人姻缘的意思,连忙从座位上起来,笑得天真可爱:“你坐你坐,我给你们让路,陆姐姐喝不喝茶呀?”
沈行钧面色沉了沉。
“侍奉殿下,哪有坐着的道理。”陆明浔温柔一笑,恭谨地拿起一双玉筷布起菜来,“殿下慢用,妾身在这里陪着殿下。”
向他碗里放时,她的手似是不小心碰到了沈行钧的手,忙低下头去,脸颊染上了一抹粉霞,一双含羞的眸中,能窥见其中不知能让多少男子为之倾倒的情意。
任谁看上一眼,难免不会神魂颠倒。
青杏亦是看得津津有味。
洛昌持着茶壶想进来添茶时,恰看到她开开心心地站在门口。
“杏杏,你在这干什么?”他张望一下,惊讶道,“怎么又来一个,那人又是谁啊?”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丞相家二小姐,京城出了名的美人,你知道吧?”
“什么?!”洛昌怒道,“我还道摄政王殿下宠你,这都当着你的面见美人了,岂不是欺负到你头上了!”
“哎呀你气什么,俗话说宁拆三座庙不毁一桩婚,”她葱白的小手一指,“你看,他们两个多般配呀。”
二人顺势看去,恰见到沈行钧目露狠戾,一把扼住那美人纤细的手腕,恶狠狠地将她拽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弄出巨大的动静。
青杏的笑僵在脸上:“……”
那边,陆明浔蜷在地上,垂眸而泣:“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惹怒了殿下。”
“丞相让你来的?”
“是妾身倾慕于殿下,不关爹爹的事,还请殿下不要迁怒爹爹……”
她本就容貌姣好,哭泣的模样更是惹人生怜,任哪一个正常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扶她起来,再好生哄上一番。
可惜沈行钧非但不是什么正常人,还最讨厌人哭,这一点青杏十分有心得。
他冷冷开口:“出去。”
陆明浔却还是不肯放弃:“殿下息怒,都是妾身的错,求殿下恩赐妾身一个侍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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