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眼睛,卖萌。
张零烦躁地搔头发,别过脸去。
南栀站在原地。“许先生,你能不能放走外面那些人?”
他保持礼貌的莞尔:“理由。给我失去听众的理由。”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你不展露真实的歌声,而是使用幻象?”
许青庭沉默。
“失去异能的辅助,你也就失去自信吗?”
粗壮的鱼尾蓦地拍打污水的浴缸,巨响回荡,虫群的窸窣再起。
“你懂什么!”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忍着伤口撕扯的疼痛,面容铁青。
“就算你们被我的真实歌声吸引又怎么样?你们能接受唱歌的是丑陋的怪物吗?你们敢下来吗?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的人,高高在上,惺惺作态!”
张零踩着他露出的鱼尾。“很好,你快点死别再污染环境。”
满头冷汗的许青庭抿紧嘴,忍受剧痛。
鱼尾的神经末梢极度敏感,堪比忍受夹手指的酷刑。
这时,南栀无奈地放下手机。
拍照不通过。
因为浴缸里的污水几乎挡住整条鱼尾。
草,一种植物。
头顶的布偶熊看不见拍摄界面的提示,以为她重口味,收集猎奇的怪物照片。
它对这任主人刷新认知。
服气。
“许先生,你的伤口因为下水道的细菌恶化吗?”
许青庭此时疼得不想说话,不鸟南栀。
“你放走外面——”
“不放!”
“我还没说完。”她无奈地叹气。“你放走他们,我买你回家唱歌怎么样?”
张零踩鱼尾的脚不禁更加用力,用眼神警告南栀别天真。
头顶的布偶熊则两眼一黑。
许青庭疼得忍不住“嘶”一声。“你别奢想当我是观赏鱼,困在鱼缸里给你唱歌!”
“包吃包住。”
他沉默一刻。“不是不行,还要每个月——嘶……疼……暂时包吃住,薪酬方面我想好再告诉你。”
南栀顶着张零杀人般的目光继续说:“好,我会找医生治好你的伤口。”
许青庭一愣,不悲不喜,沉默以对。
不一会儿,他们身后昏迷的市民直挺挺地站起来,睁开眼往外走。
“我给他们植入回家的心锚,他们会自己回家。”
南栀硬着头皮问张零:“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两周热牛奶。”
臭着一张脸的张零不吭声。
“当你默认咯。”她踮起脚,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
末了,张零露出愉悦的表情。“我帮你。”
窸窸窣窣——
虚弱的人鱼离开脏兮兮的浴缸,躺着离开流浪汉的聚居地。
他的身下,是托着他爬行的蟑螂群。
他闭上眼,双手交叠于腹部上。
看起来,走得安详。
第17章
“你好好躺着, 等我们爬上地面,就拉你上来。”
许青庭依然闭眼,优雅地轻声“嗯”。
他不会说出身下的蠕动和凉呼呼的触感, 多么恶心。
二人一熊爬回地面,往下扔接驳的布条。等许青庭抓紧布条, 南栀和张零使力拉他上来。
一条男性人鱼估摸两百多斤重, 南栀拉得满头大汗。
随着许青庭上来的, 还有拖家带口的蟑螂群, 南栀毫不犹豫地走在最前头。
“我谢谢你。”
重新躺在蟑螂群上面的许青庭微笑闭眼,对张零道谢。
张零报以戏谑的微笑:“应该的。”
凡是经过有摄像头的地方, 一群乌泱泱的蠓虫飞来,遮挡摄像头,护送他们回到别墅。
小区内置防止鬼怪入侵的阵法,他们居然畅通无阻。
南栀猜测, 所为的“入侵”是以攻击与否作准。
是个bug。
原计划是让蟑螂群直接送许青庭到一楼的浴室, 哪知还没到别墅的门口,他们看见高大魁梧的梁叔站在门前。
梁叔穿着条纹睡衣,戴着垂下毛毛球、条纹的圣诞款睡帽。
“小姐!”
许青庭身下的蟑螂群霎时四散, 他沉沉地摔落地面,疼得眉头紧皱。
张零虚情假意:“应该提前知会你。”
许青庭美目流转,咬牙切齿:“没,关, 系。”
“小姐!你们去哪了?他是谁?”梁叔警惕地审视张零和地上的人鱼,眼神责怪张零带坏自家小姐。
南栀头大。“梁叔,你这么晚还没睡?”
“我每晚睡前会检查屋外的监控, 以防发生盗窃,没想到居然看见你们出去了!还是穿着睡衣!小姐, 外面有很多坏人,而且小区今天发生了命案,你别到处乱跑。”
南栀错愕。
跳过命案不谈,优先处理许青庭的事。
“梁叔,麻烦你先找来一张干净的床单,等会跟你解释。”
这回,许青庭被床单包裹,像一条蛋卷,被梁叔扛在肩上。
美人鱼没穿衣服,赤果果地被卷在内,梁叔觉得自己像护送妃子给皇帝临.幸的太监。
回到屋里,张零打哈欠上楼。“你们忙,我去睡觉。”
南栀欲言又止。
算了,他帮忙运送一大段路程,当是交房租。
浴缸内放入干净的温水,梁叔敞开沾染脓液和血的床单,眉头深锁。“先生,你的伤口很严重。”
许青庭默默叹气。
南栀却激动地搓手。“我能不能搬你的鱼尾?”
修长的鱼尾婀娜多姿,腹鳍宽大却因伤口溃烂一块,银闪闪的鱼鳞宛如缩小版的星河,美丽梦幻。
梁叔绕到许青庭的身后,抬起他的双臂,而南栀搬起冰凉的鱼尾。
奇妙的手感使她两眼放光。
她摸到传说中的人鱼了!
此生无憾!
许青庭被她痴/汉般的目光弄得不自在。鱼尾被摸,等于下半身被摸,幸好他虚弱,不然脸庞爆红丢人。
重新入水,水质干净,他背靠浴缸惬意地喟叹。
“小姐,接下来你要收留这位先生吗?”
南栀一本正经地点头。“我已经买他下来给我唱歌,我有义务治好他的伤口。问题是,我该请外科医生还是请兽医?”
闻言,许青庭再次错愕。“你确定要请医生?”
“当然,不然谁能治好你?”
“有没有医生敢接诊先不谈,光是我的外形,足以让对方向收容人员举报。”
南栀语塞。
“我能不能治好,没关系。”他苦笑,双眸噙着深深的哀伤。
“不,就算要多付封口费,我也会请来医生治好你!”
小银鱼不能死。
黯然神伤的许青庭沉默不语。
梁叔拍额头。“我朋友的儿子是兽医,我试着请他来看看?他为人靠谱,信得过。”
“好啊。我下午没课,约他下午来。”
翌日,晨曦射入一楼的浴室,外面响起急匆匆的关门声。
接着,许青庭听见慢条斯理的脚步声靠近,放下葡萄。
他面不改色,双手攀附浴缸的边缘。
如果不看溃烂的伤口,他像极舒服泡澡的贵族公子。
“我满身伤口不好吃,麻烦你收敛一下杀气。”
把玩魔方的少年斜倚门框,似笑非笑地盯着碍眼的臭鱼。“它们更喜欢吃糜烂的肉。”
许青庭沉下脸。
他不知道少年昨晚看见什么幻象,以至于针锋相对。
不过从少年的行为看来,他倒是明白少年的心情,勾唇浅笑:“真难看,你就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幼稚。”
“想死?”
浴室门上的影子从人形变成触角摆动的黑影,然而门边的少年没有变化。
许青庭神色一变,忙说:“如果你杀了我,南栀会生气。你希望她生气,还是希望她继续被你欺负?”
少年停下玩魔方。
片刻,门上的庞然黑影变回人形。
少年很不爽:“学心理学的?”
“在下不才。”
“恶心。”
说完,张零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青庭暗自松一口气,但还不敢放松手臂。
他没见过保持人形,精神体却不是人的同类。
下午一点多,南栀迫不及待地从学校回来。
看见美人鱼半躺在鱼缸里吃苹果、看平板电脑,精神不错,她放下心头大石。
“梁叔给你换过水了吗?”
浸过脓液的水还算清澈,水光粼粼。
她琢磨如果站在上面拍照,能不能拍清楚他的鱼尾。
他彬彬有礼地莞尔:“是的,承蒙你们的照顾。等我恢复体力,一定为你唱一首最好听的歌。”
“你很喜欢唱歌?”
他垂眸。“曾经是。”
“曾经?”
“兽医来了。”靠在门边的张零打断二人,手里把玩魔方。
梁叔带来一位俊美的青年。
他束着短马尾,戴着圆形而小巧的眼镜,提着医疗箱进浴室。
他的丹凤眼冷淡,一扫门边的张零,和浴缸旁边的南栀。
“小姐,他就是瞿医生,宠物医院的店长。”
南栀朝瞿医生伸出手。“你好,我叫南栀,麻烦你帮他看看。”
瞿锦司淡然点头代替握手,来到浴缸前。
看到一条溃烂的人鱼,他蹙眉。“你们私藏怪物?”
凡是遇到怪物,向收容基地举报是常识。怪物携带不可控的诅咒,处理不当会造成诅咒蔓延。
幸好许青庭住在下水道大半年,方圆十里,他没感应到另外的人鱼,诅咒没有重现。
“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伤势严重。要是就这样交他出去,我担心收容人员不会治好他。”南栀双手合十,目光炯炯。“拜托你瞿医生,给他看看吧。”
瞿锦司直言不讳:“治好他有什么用?他是怪物,不是人。”
许青庭冷冷地打量瞿锦司,饶有趣味地观察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
门边的张零拼合同色格子,漫不经心。
梁叔急道:“锦司,怪物也是一条性命,你当做一件善事吧,医药费绝不会少。”
“是啊。你尽管治,医药费不成问题。”
“你不怕治好他以后,他把你们杀了?”瞿锦司话音冷漠如冰雪。
啪。
他们闻声看向门口。
门边的张零抛玩魔方,落在手中时旋转魔方,手势如同拧断一颗脑袋。
许青庭无奈一笑:“我和喊打喊杀的粗鲁怪物不一样,我主张和平,能唱歌、能吃饱去泳游就满足。”
“你觉得呢?”瞿锦司直视南栀的双眼,寻找她眼中的怯懦。
“我觉得他不会。”
眼神真挚得灼人。
“你们别后悔。”瞿锦司漠然放下医疗箱,戴上医用手套。
南栀和梁叔不解,为什么他不脱掉白手套才戴医用手套?
他首先给许青庭检查伤口,眉心没有松开过。“细菌感染很严重,很多伤口发炎甚至破伤风,必须马上切除溃烂的皮肤和消毒上药。最近有没有发烧?”
许青庭:“有,昨天白天。”
瞿锦司给他测量体温。“体温不算高,我先给你抽血检验,检查血小板的情况。”
接下来,浴缸需要放掉水,然后他给许青庭消毒伤口。
三小时后,许青庭的伤口得到初步处理,腹部和腰缠上绷带。
“血液报告出来后我才能开药。这段时间,你们要给他勤换水,两小时换一次,每次水里要洒20克药粉。而放水之后,先给他的伤口涂药再进水。”
瞿锦司用手帕擦拭额头的薄汗。“饮食方面必须清淡,尽量别碰荤食,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收到。”南栀直接用手机录音。
“谢谢。”许青庭真心道谢,谢瞿医生,也谢南栀和梁叔。
“瞿医生,你不会举报的对吧?”南栀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的想法。
瞿锦司利落地收拾医疗箱。“我只负责治疗病患。”
他们松一口气。
随后,梁叔驾车送他回宠物医院。
当轿车驶出大门,瞿锦司回望看似又大又冷清的别墅。
南栀趴在浴缸旁边,喜滋滋地观察银闪闪的鱼尾摆动戏水。“敷药后,你很快会好起来。”
话音刚落,她的头发被轻轻拉起。
果然是幼稚鬼张零。
“干嘛拉我的头发?”
“你不是闲吗?我检查你的精神力运用的进度,过来。”
“哼,来呀,谁怕谁。”
略羞赧的许青庭平静下来,凝视腰腹的绷带。
半湿的长发倾泻下来,遮挡他的落寞之色。
外面传来打闹声,南栀不服输的声音中气十足。
“真羡慕啊。”
夜晚,别墅迎来难得的宁静。
南栀沉下心来学习,恶补玄学知识和专业的课程。
晚上十点,她如约给张零送去热牛奶,然后回卧室睡觉。
她不再梦游,睡得特别香。
一楼的浴室关上灯,潮湿黑暗。
恍惚间,许青庭似乎回到下水道,过着孤独、黑暗、污秽的生活。
只有一部旧手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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