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优优似还怔在那短暂亲密的拥抱中,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许久方回过伸来,脸颊蓦地滚烫,眸光水润,却看到她面下的疲累,当即心疼道:“姐姐言重了,我如何算得辛苦,此行一切都很顺利。倒是姐姐旅途劳累,不如先去洗漱休息,待养足精神我们再细聊可好?”
秦如意恰在此时进来,狭长的凤眸飞快看她一眼,在无人察觉时收回,漾着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款款进来,潇洒一揖:“安姑娘安好,既已平安归来便不急于一时,待晚上再为姑娘设宴接风洗尘也可。”
连日赶路安若确实累了,便未再推辞,与二人简单寒暄了句便随下人先行离开。
二人将她送至花园,待她身影不见,陆优优随意瞥了眼四周,嗓音极低,却看不出唇动:“表哥倒是消息灵通,只是光芒耀眼趋人不假,却只可远远观望,否则只会自伤其身,自讨苦吃。”
秦如意笑容不变,在回到前厅时才忽地俯下身与她对视,白玉冠之下,黑发侧倾如似黑帘,红玉折扇唰地打开挡在二人之侧,平日恣意不逊的凤眸此时一片正色,却未有言语,又仿似已全数说尽,
下一瞬他忽地直起身,唇角勾起,执扇虚碰了下她发间与她神情迥异,玲珑可爱的宝蓝玉簪,挑眉笑道:“小姑娘家家不需操心琐事,晚膳必不会失了你行行东家的面子,叫你姐妹二人不虚此行。”
临了又道:“这簪子玲珑可爱,却不符优优如今身份,待回了京,为兄送你一套紫玉宝珠簪,正可锦上添花。”
说罢他朝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开。
陆优优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抬手将发簪取下,握在手心顿足几瞬,垂眸转身。
连日赶路确实疲累,安若一觉醒来天色已黑,淡黄的烛光透过纱帐朦胧映来,安然,安逸。
她静静看了会儿,无声起身。
接风的宴席安排在仙阆城中含盖说书,剧目,歌舞的悠然酒楼里,安若虽曾在这里生活过,却从不知这里竟还有如此集平民,奢华,风雅于一体之所。
三楼仅四间厢房,各占四角,包厢内侧设半开放飘台,呈下斜角,上檐坠着流苏,坐在房中偏头便能将下方景色一览无余,下方微有喧嚣,传至上方却不觉吵杂,闹中有静,设计巧妙,隐秘性不可谓不高。
屋中铺着蓝绯做底团花缎布圆桌,随二人入座一一揭罩,诱人的食物香气猛然爆发,恰楼下清乐响起,当真是说不尽的风雅。
“论起吃喝玩乐,无人及我秦表哥,虽他临时爽约,但如此费心也算将功赎罪了。”
陆优优遥遥看了眼对面同样垂着流苏的厢房,笑了声。
安若笑了笑,倒了杯茶给她,道:“店铺诸事都已办妥,接下来你有何安排?”
陆优优忙双手接过,笑弯了眸看着她,“我都可以,倒是姐姐你有何打算?”
如今家中只要她舒心别无所求,只要她愿意,她想要如何都使得。反倒是安姐姐,忽然离京,且好似要与那位一刀两断,她欲做何,才是最当紧的。
今非昔比,无户籍之忧,无安危之患,有立身之本,可堂堂正正立于世,安若也不打算瞒她,从从容容道:“先定安居之所,后备立身之本,待一切顺利,自然天高海阔,怡然自得。”
陆优优顿时眼中一亮,倾身向她,道:“宅子好办,看姐姐何时有空,我叫牙行人来请姐姐挨个挑选。姐姐若要立身,不如再考虑考虑将行行接了过去,现成的营生,可叫姐姐少费许多功夫!”
安若笑看着她再次摇摇头,行行是她的心血,亦是她立心之本,意义深远,她岂能插手,且再亲再近的关系,掺杂了利益,时日久了都难免发生变质,安若珍惜这份友谊,自不会叫这种可能发生。
而且,她已经有了主意。
“我应你一声姐姐,岂能从你手中获食?优优不必忧我,我已有想法,待成时必会叫你一观。”
知她主意已定,陆优优便没再多问。
二人亲厚自无食不言的规矩,但话时用膳到底不雅,且膳食失去鲜性亦美味不再,有楼下清乐或舞剧为伴,倒也别具滋味。
只楼下间或因天子惠民之令而响起的喝彩声,令包厢中的气氛时有静默。
暂居的别院距悠然酒楼不远,时已春日,气候宜人,二人遂决定步行而归。
仙阆的夜景极富水乡温柔袅袅之姿,空气清新湿润,处处盈灯点缀,安若漫步其中,恍然好似重回佳节与那人携手夜游之时。
“我可否问一问姐姐,那信中写了什么?”
安若眨了眨眼,心神瞬间回归,她侧眸看她,笑容促狭:“优优若想知道,待我下次远行逾期未归时,便可以知晓了。”
陆优优心中便再多的好奇,此时也全数没了,与安姐姐如定海神针一般安稳的在她所知之地生活相比,那信上内容毫无可比之地,
她下意识抬手捂向襟口,但那里已无这些时日来,她为防信被取走,连洗漱休息都不离身的信。
她抬眸看着身侧女子,精致的骨相透着股清冷,看起来叫人有种不敢亲近的疏冷,又比世间女子多了份自骨子里散发出的洒脱无畏。
但其实她的心肠很软,无阴霾诡谲,叫人一眼便可以看透,可同时,她又很神秘很疏远,你能从她干净的眼底看出她的秉性,却又如何都看不透她的心,
尤以此行归来,她的气息变得越发幽远神秘,便如周身无处不在的眼睛,她竟都拿不准她知不知道。
万籁俱静时,放下床幔的榻上,便是可以放松的安全空间,也是此时,安若方可以稍稍放松心神,
烛光昏黄,她静静睁眸望着在烛火映照下仿若点点星河的帐顶,
手指探入枕间,那里有两封未解封的信,衣物窸窣,她起身下榻,取下彩绸灯罩,悬信于烛尖,烛苗摇曳,灼意上舔,将秀丽白皙的侧脸映得朦胧如幻,
须臾,脚步声没于床榻,烛光静绽,却无纸张燃后的烟燎味道,唯有满室幽香,
第78章
安若对住处的要求, 依然如从前一样,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如何华丽, 她一个人住,只要五脏俱全, 有方小院向阳便足以,
其实从前在书楼工作时, 她在闲暇之余, 就曾看中了一个宅子, 和元京相似, 又比之更偏静一些, 只有两进, 前院有个小回廊,墙上爬满了簇簇团花,有一口两米左右的莲池,月洞门后便是居宅, 屋有五间,间间都可照阳,梁柱坚固,家具约素, 少有刻纹,却更有简约之美,周遭宅邸较远,墙道整齐, 可谓处处深得她心,
只当时她囊中羞涩,也不知一年过去, 那处宅子是否还空着。
牙人一听便知她所指是何,轻嘶了声,皱眉道:“不瞒客人,那宅子倒是还在,只是房子刚挂出来,房主人便得了大病再不见人,而今两年过去,也不知人还...”
安若先是一喜,后颦了下眉,问:“不知那房主人是得的何病?”
安若实在喜欢,便直接交底道:“再劳烦牙人打听一下,看房主人是否安康,可否转卖,”说罢便又取了块碎银递过去,
行里规矩,带人看房若不成交,一日下来也不过三十个铜板,这位客人出手阔绰,一下便抵了他七八日工钱,便为着这般干脆大方的赏,他也得费心给办成了!
“客人放心,您既如此诚心,我必然想尽办法给您办了,只这房主人也极为挑剔,得要看买房之人的来历品性,是否是爱居之人,需劳烦客人您留些信息,若果真那房主人安好,我好一路给您操办了!”
先看人品再交易,安若亦有此意,便如实留了些简单信息,只道若那房主人愿卖,届时可当面细聊。
心中有了珠玉,再看旁的总觉差点意思,但以防万一,安若仍是又看了几处宅子以作备选,
她给的工钱足,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可以尽快交易,从前在点星院也好,皇宫也罢,客栈,别院,虽都舒适无比,却始终不是属于自己,可以安心放松之所。
不得不说,那牙人效率实在是高,也或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安若刚从外回来,天还未至暮色,便听护院来报,道那牙人前来回话。
安若请人进来,茶还未上,那牙人便已连连道喜:“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可不正如客人您心诚,小人去后,只将客人的诚意如实告知,那房主人便一口应下,房价还如原样,一千两!另还道是多谢客人关心,如今已然大好,只还不便出门,道既您喜爱左右那宅子空着,只随您的方便随时都可搬进去。这不,还特叫小人将钥匙一并带来,吩咐小人一切代为办理,待过几日便与您去官府办理过契。”
话落,便将手中一直捧着,雕花枝样式的木盒反对打开,垫衬蓝色缎布上,正躺着一串铜钥匙。
安若见他面带喜色便已猜到应会顺利,却不想那房主人如此好性,确是意外之喜。
但随即她喜色稍顿,才看了宅子,便如此迅速且顺利便如了愿,且还可随时入住,便是有理有据,当真便有如此好事?
“多劳费心,只不知那宅子主人是何来历?”
那牙人也是头一遭遇到如此顺的差事,若非是他亲自去办,亲耳听到,恐也不敢相信,
“小人知客人心中疑虑,但客人万万不必担心,这宅子主人乃是东城大粮商吴家的,他家可是仙阆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田产宅铺多不胜数,平日里便好施仁德,是咱们仙阆城有名的大善人!这不去年朝廷颁下那育幼院的新令时,吴家便是头一个捐银的,那门上金灿灿的善字牌可真是光宗耀祖的!有官府和我们牙行担保,这宅子您尽可放心买。”
官府那挂了名,平日积德行善,家大业大,也难怪对这小小一座空宅不甚在意,且安若忽然想开,只要房子无问题,她亦是出钱买下,是否有人出手其实已不重要,日子还长,她总不能仅凭猜测便瞻前顾后,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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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搬家,其实也就只有一辆马车而已,但就是这辆马车,便就让陆优优在代为保管的这些时日里,不可谓不提心吊胆,不仅将其单独停放在一间空堂内,门窗处还派了护院日夜看守,
安若被引来见此,并不觉小题大做,在古代,御赐之物但有损坏或丢失,便是足可令满门获罪的重罪,即便她留了后手真若出事也不会连累旁人,但只保管御物的压力,也足以令她寝食难安,
遂在回来当晚,安若便将这些烫手之物接管,车内的摆放一如她走前模样,只桌椅几面上落了层浅浅浮尘。
从别院到新宅约两刻钟路程,昨日陆优优没能跟来,今日方是第一回见,虽不如她在陆府的院子宽敞华贵,却厅堂寝卧,偏房厨下,屋廊花园应有尽有,树木修枝,地无杂草,院墙门窗,回廊小道,整洁干净,虽小了些,却另有一番秀雅别致。
宅院实在小了些,两进的院子盏茶功夫便可看遍,陆优优心中替她委屈,但见她笑容满面,杏眸闪光,可见是极其满意,便又按捺了下去。
这厢安若已请护院将马车停好,将车上物品移出,陆优优正欲上前接过,但一见她手中之物,便又止了脚步,并令铃铛也莫要乱动,只等那些御赐之物由她亲自取完,方带着人将车上箱笼一样样搬下。
有客人在安若不好收拾东西,且屋中空空一切都需添置,好在院里便有水井,而车里也备着烹茶的炉子,茶具,及两盒她常喝的薄春清茶。
二人也不拘小节,便现打了水,坐在院里光秃秃的石桌旁烹茶品茗。
此地清净,院中因久无人住,花树清香与水土气息格外浓郁,坐在其中,仿若置身野外,颇有悠然意境。
安若斟了杯茶给她,笑道:“家中简陋,暂且先委屈优优了。”
陆优优双手接过,静心品鉴,眉目舒展,极惬意的叹了声,满足道:“好茶,好水,再辅以姐姐煮茶的手艺,实乃有幸,岂是简陋?”
安若执杯的手顿了瞬,她如何会煮茶,不过是偶然入了世间至尊之地,得以见之,品之,仿了几分罢了。
浓密纤长的眼睫扇动了下,正欲开口,忽听门外有交谈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正疑惑,铃铛便快步走来报道:“安姑娘,小姐,门外来人道是这宅子前主人家中管事,闻知姑娘今日迁居,特派人前来恭贺乔迁之喜。”
安若实有诧异,请人进来便与陆优优返回厅堂。
二人落座不久,便见一蓄着短须身穿绫罗,颇有气度,但姿态却恭谨,观神情打扮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跨入堂中,却是就站在门槛前三步远之地,眼神规矩的落在地上,拱手见礼,“鄙人刘德,是为城东吴善人府上的管家,特奉家主之命前来拜见安姑娘,”
说着又深施一礼:“问安姑娘好。”
安若不防他竟这般低姿态,当下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请他起身,温和道:“刘管家无需多礼,我初来乍到,尚不曾与吴善人得见,岂能受刘管家如此大礼?”
陆优优坐在下首,幽冷的目光在门前之人身上打量,心中有所猜测,
吴府管家似知会被发问,不慌不忙将手中捧着的锦盒举高奉出,躬身再道:“安姑娘积大德于身,自当受得,姑娘虽未与我家主人结识,却早早施恩于吴家,小人来时,家主特意嘱咐,道若是姑娘心存疑虑,只道一年前曾有幸得姑娘戒瘾纪要一册,并深受其惠,家中人更因此而得以康复,天子曾喻令,此乃姑娘所施恩德,受惠者当知恩图报。”
“姑娘大恩吴家一直谨记在心,只得书时曾得嘱托知姑娘不好虚名,故也不敢叨扰,而今姑娘落足仙阆,方终可报恩。此宅不足以抵报姑娘恩情万一,却是吴家一份心意,万请姑娘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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