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恢复清明又如何,疼痛可以让她不屈服在药性之下没那么难堪,却不能让她有如神助摆脱困境,而当最初尖锐的痛楚过后,痒意热意便再次汹涌袭来,她只能不停蜷缩手心挤压伤口,时时用疼痛保持清醒。
安若不想绝望,可现在她真的穷途末路了,没有力气,没有武器,不知道自己在哪,被下了药,还可能染了瘾毒.瘾,
怪不得张娘子不加调教就让她出来,她是有恃无恐,怪不得她觉得用的东西奇怪,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吸食了让人成瘾的药,
但想要她就此屈服,做梦!
安若猛地握紧手,血珠啪啪滴落,涣散的眼眸重新聚神,黑亮灼人。极怒之下,她竟控制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抓我。”
若说之前宗渊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如视困兽的些微怜悯,那么这一刻,他却是对这个不屈不挠的女子多了分另眼相看。
不怕死的硬骨头他见过,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他也见过,不惧百般拷打折磨的死士,他的手下比比皆是。
他很清楚她方才那一番愤慨之言不是假话,她不是任何一方精心培养的女子,她的眼睛干净通透,没有贪欲,没有算计,只有一腔不甘屈服的孤勇,
就是这样一个平平女子,她能够抵挡烈药而不屈服失态,还能在如此情况之下找出生路,如此坚不可摧的心性,确实值得予之宽容。
“你有害人之心吗?”
只是这样淡淡一句反问,竟险些让安若意志破防,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是相信她的话,所以才没有趁危抓她。
她猛地低下头,喉中发紧,气息凌乱,额角顿痛,两滴晶莹倏然掉落,手心的痛已经麻木,她便用指尖扣挠,尖锐的刺痛将软弱压下,再抬起头时,她已勉强冷静下来。
“我们,本就,无冤无仇,自然,没有,害人之,心!尊驾,既然信我,可愿施以援手,容我,借宿,一晚。过后,我必为,先前冒犯之行,承担,后果--”
宗渊听着她断续喘息极力克制的话语,看着她颤颤发抖却始终不曾弯折佝偻的身形,深眸在那截湿衣映衬下更显修长凄美的颈上淡淡掠过,
“本是我朝子民,为官者理应爱民如子,为民做主,你有难,自当责无旁贷。只是,你敢吗。”
安若不敢放松,脸上僵硬已经笑不出来,只能扯了下唇,“我现在这副,模样,没有,多余选择,便,如尊驾信我,我也愿,信尊驾,心有善念。这繁华盛世,还是,好人多,好官多的。”
“呵,”
宗渊当然听得出她话中违心,但不可否认,她勉强恭维的神情话语,还是取悦了他,
“姑娘一腔信任,自不能辜负。你中了药,医治过后再去休息。”
说罢双指微屈,陆铎便快步走到门外,叫已等候多时的陈呈进来。
宗渊叫他起身,示意他过去诊治,见他走近挽袖欲搭腕诊脉时忽然叫停,淡淡说道:“悬丝诊脉。”
宗渊还不至于对个初见一面的女子起了占有之欲,他是看出她中了媚药,药效发作至今能够忍耐克制,未露分毫软弱求乞之意,可见她本意为何。
没人敢对他使这等腌臜药物,他却处置不少后宫为争宠自用些催情香助兴的女子,其状有妖有魅也有失控失态,更知染此药者最忌与人肌肤相碰,既然承诺援手,自不会叫她的坚持功亏一篑。
第9章
陈呈自进来便未敢抬头,知圣上是要他为名女子诊治,心中便已将她划为天子内眷,既是身份有别自不会做肌肤之触,听闻命令,便应声将丝帕收起,取了银丝欲系到腕上。
安若断断续续流了不少血,但她的脸色依然红润艳丽,可其实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假象,随着血液流失身体开始发冷,那潜藏在骨髓里的干渴痒意竟减轻不少,但她的神智却也因为失血而变得迟钝,
此消彼长,身体内绵绵不断亟需的不满便开始叫嚣着不断冲刷她的理智意志,当有人靠近她,近到几乎与她抬手可碰的地方,她开始心跳加快,呼吸变重,蠢蠢欲动,
握着金簪的右手沉重抬起用尽力气,却也只是轻飘飘的朝腿上刺下,宗渊坐在上首看了眼她身侧地上一小滩血迹,转眸看向神色变得凝重的陈呈,问:“怎么?”
她的症状浮于表面,不需诊脉陈呈便能断定她中了何药,只是没想到这女子不仅中了媚药,竟还染了药瘾!
而探其脉象失血之症极其明显,衣衫虽湿却整齐在身,而脉象虽疾,却没有纾解爆发之象,且她发作至今至少已有一刻钟,也就是说她竟一直在坚持忍耐,
需知身中媚药之人瞬息间便神智大失,全凭本能行事,而她所中药性之大,之烈,多是青楼红坊为辖制其内女子就范特制,自更比平常重上一筹,理应早已失态不堪,
陈呈同样看到她脚边血迹,行医之人本就心肠柔软,对这样一个坚韧自爱的女子,自更添了几分敬佩怜惜。
便忙将症状快语道出:“禀主子,这位姑娘不仅中了药性极强的媚药,还染了药瘾。”
宗渊抬眼看他,眸中骤寒,“你确定是那药瘾。”
陈呈已确认多遍,肯定点头:“属下已再三探脉,确是药瘾之症无疑。”
“与元京如何。”
“这位姑娘应才用几日,且用量少,瘾性虽染,但属轻症,不如元京严峻。”
陈呈顿了下,迟疑请示:“主子,可要先为姑娘暂解媚药之症?”
“解。”
“是。”
宗渊神情冷峻,转眸看她,药瘾之患在元京初现端倪时,他便下令严厉追查全数销毁斩草除根,没想到事才不过半年,此药竟果真重现于世。
南江,辰朝富庶之地,官风糜烂,阳奉阴违,真是,好大的胆子。
安若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感觉血液流矢的无力气短倏然截止,轻微刺痛后,淤滞许久的火种仿佛随着指尖滴落的浓稠血液疏散,不久后,那股火烧火燎四处乱窜的酸痒便逐渐平复下来,
灼热的头中霎时清凉,虽身体仍打颤无力,还有最难缠的毒.瘾未解,但有如此明显疗效,已经让她喜出望外。
毒.瘾之害,便强大发达如后世都无药可解,在这个古代世界,她更不会怀抱奢望。她看过染上毒.瘾的人发作的样子,而她被困在红宵阁只有五日,就算日日吸入,也不会太多,由此推断,她现在的症状只是轻微,经有方才那一遭痛身体会,她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戒掉。
“媚药好解,但药瘾难除,若姑娘愿意,在下可先施针助姑娘先熬过今晚,至于药瘾之症,还请姑娘不可操之过急,稍安勿躁。”
安若今天遭遇太多,精神与体力严重损耗,而让他施针昏睡是否安全,以她眼下的情况已经无力阻拦,事已至此,与其提心吊胆承受非人折磨,不如先保存体力尽快恢复,无论醒来后会面对怎样境况,才能有随机应变的基本。
“大夫,医者仁心,有劳,多谢。”
随后,她缓缓起身,双脚如踩在棉花上飘忽不稳,透润清明的眼眸看向上首,再次道谢:“多谢尊驾援手,不知可否告知尊驾大名,虽我现下无以为报,但日后必定报尊驾今日相助之恩!”
安若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也说不出结草衔环来生再报,或是以身相许这等违心的话,她爱憎分明,知恩图报,但更有自知之明,
在这里她无权无势更无长物,便再是舌灿莲花都是虚空而已,而眼前这人能与官员同座甚至气势更盛必定非富即贵,对她来说重若生命的善心于他或许只是随手一为,若她醒来一切无恙,若待有能力有机会时,她必会报答,哪怕或许倾她所有对他而言并不值一顾。
宗渊自不需她如何报答,只淡淡颔首便叫人送她休息。
*
周腾跃被叫进来时,形如霜打,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在刚跨入门槛的瞬间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着地拖着沉重虚软的身体一点点膝行到堂厅中间,忽地五体投地。
早在方才圣上靠近那女子时,他与堂中众卫便退了出来,但堂内声息并未刻意收敛,其内发生一切他在门外也听的分明,官风不清可改,治下不严可改,被一女子叱骂指责且挟持为质,丢脸丢到了圣前也可以厚着脸皮处理,
可唯独药瘾一事,他无可辩驳。
半年前,严格来说应是一年或是更早时,药瘾还叫解郁丸,解郁香,或是神仙乐等尽是褒奖之意的雅称,那时此药横空出世迅速席卷元京以及各地富饶之域,
可正因此物崛起势如猛虎才引人怀疑警惕,而结果也不出所料,用时有多快活,断后便有多痛苦,多少勋贵百姓深受其害,也深受其制,故圣上才会勃然震怒降下雷霆手段,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个,不计一切代价用时短短两月便连根拔除,
天牢昭狱下了多少辉煌门庭,元京刑场也砍了多少脑袋,那断头台下的地砖又黑了几层,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从来不是一句虚言,有此重刑手段在前,朝廷民间尽是风声鹤唳。莫说提及,只是一想那药,多少人便两股战战,惊惧不已。
直到现在元京内还有不少深受药瘾之害者,形如枯槁,面目全非,而其中不乏有惊才绝艳,小有盛名之人因此陨落,
圣上爱才,惜才,本是可效力于国朝的有能之士夭折于此,如何不对此深恶痛绝?!
可谁能料想,才不过短短半年,竟就有人敢顶风作案令药瘾再现人间,且还是在他南江之地,他的眼皮底下,还叫圣上亲眼所见!
而今他还有何话说,他还能有何话可辨?!
青楼女子多是被迫,而以药瘾为手段拿捏那些女子,既不伤身,还能彻底掌控,成效之高自不言而喻。私下里这种手段已不罕见,只是他万分确定于药瘾一事,无半点懈怠敷衍,那这药她们从何得来,为何人所供,是为了私利胆大包天猖獗到敢藐视王法的地步,还是另有更大的阴谋?!
他能想到之事,宗渊自是想得更为透彻,自他继位以来,严令律法,查察贪官。南江作为天下闻名富庶之地,又远离元京,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玩的炉火纯青,
水至清则无鱼之理不可或缺,可若无事也还罢了,但越了线,失了分寸,失了天地利人和,便是自掘坟墓。
今日若不是他一时念起,那个女子不会落入他手,若不是留心试探,就不会碰到她药发,自也不会确定药瘾果真还暗存于世。
“该怎么做,朕不欲多说,头顶乌纱不必再想,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端看你能否戴罪立功了。”
***
陈呈能被天子带在身边随侍,医术之精天下少有能及,金针刺穴不过手到擒来极其轻易之事,遂不到两刻钟时间,他便提着药箱来到别院书房复命。
“...据这位姑娘所说,她是五日前落入青楼,从膳食茶水,熏香药浴等途径染上药瘾,虽时日尚短,但既能成瘾即便症状再轻也中药不浅。圣上知晓,但凡发作者不堪忍受其害,至多坚持不到半刻便低头屈服,其状疯魔判若两人,”
“可这位姑娘却坚持一刻钟之久,便是中瘾有轻重,但与其人毅力也大有相关。微臣察觉这位姑娘似是对药瘾之害并无惧意,而她能清晰表述症状感受,言语间从容镇定,委实奇怪,遂,微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想将这位姑娘列入除瘾之列,时刻观察其瘾症发作情况。”
宗渊面色平静,手中还在打量这把清洗干净被装了满夹送来的火铳,听闻此话他忽而想到五日前恰是他入南江那日,曾有一坏在道上挡了路的马车停靠,
此念一闪而逝他未再多想,药瘾重现,南江官场,哪一样都比一个女子重要,便她中了药瘾而不惊惧,知道火铳其用,有多少秘密在身,人已在掌下,不足为虑。
“准。”
第10章
安若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可想这一觉她睡了多久,但她的身体与精神并没有得到足够休息后的轻松舒服,反而是无尽的疲惫与手心处火辣辣绵延不断的灼痛,以及内心深处得不到满足的空虚烦躁,和被她下意识压抑着的,想要破坏发泄的欲.望。
安若知道这是毒.瘾发作的反应,它并不会因为被压制而就此消失,它只是潜伏起来,时时刻刻叫嚣着它的存在,再趁不备时汹汹而来。
安若深吸口气,忍着身体酸重坐起身,警惕迅速打量了遍屋中,屋中是否奢华精致无关紧要,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她才微松口气垂眸看了眼身上,
昨日穿的灰蓝色粗衣已被干净柔软的洁白寝衣取代,身上干爽,浓郁的香气与血腥味也褪了干净,散在身前的发丝也柔滑清爽,
安若抬起手,掌心与手臂上的伤口已被洁白绸布松紧合度细细包裹,转眸看去,床边三米远处屏侧衣架上,从左到右依次搭放着内白外青娟纱翠纹裙裳,下方摆着双与衣服同色的如意绣鞋。
真是贴心周到,规矩严谨。
安若在红宵阁里被关了几日,特意研究过这里的衣装束发,她不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手上的伤口只是让她的动作有些僵硬迟缓,并不影响动作。
房门被敲响时,她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盘不了如何优美的发髻,只将被药浴养得柔亮顺滑的头发简单束放脑后,
安若并没有问昨夜是谁帮自己打理这类无用之语,婉谢婢女的帮忙,洗漱后也没拘谨客气,手指力弱微颤缓慢却稳稳自食饱腹后再次谢过。正欲问那位大人可在,便先听见昨日大夫的声音在外响起。
“陈大夫。”
陈呈本是背着身,听她说话才转过身快速观了眼她的面色才微垂下眼,温和笑道:“姑娘安好,不知姑娘现下可有空暇,我再为姑娘诊脉一番。”
安若虽然不懂医术也知道这位陈大夫必定医术高明,若能得他这样的大夫诊治她自然求之不得,可她说好只借宿一宿,那位大人好心叫了大夫救她于危她已感激在心,不论是有言在先,还是现下那位大人看似一片好心,她都不可能因昨夜平安就没了防人之心,去做装傻充愣之事。
“多谢陈大夫好意,比昨夜我已大好,劳您费心,只是我与那位尊驾有约在先,不便久留,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陈呈不知内情,但随在圣驾身侧的哪一个都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物,他惊讶了瞬便略带歉然道:“这我倒是不知,只姑娘染了药瘾在身,此时离去实在不妥,昨夜为姑娘施针后我便回了大人请姑娘暂留几日,待姑娘身体痊愈我也可功成身退。”
“只是现下如此,”
他稍稍沉吟后道:“若姑娘事不紧要,不知可否暂留几日,或是告知在下姑娘所在,我每日前去为姑娘诊治,直至病愈便是。”
说完他抬起头虚虚看她一眼,笑道:“还请姑娘见谅,行医者最见不得半途而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言辞恳切也言之有理,但安若仍是主意不改,坚定摇头,她知道自己身体如何,与毒.瘾抗争全靠毅力,留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助益。
其实仔细来想,留下来无疑是她目前处境最好的选择,虽然她得罪了人,但看起来昨日答应她留下的那个男子明显比那个中年官员权利更大,更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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