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坏人。”
李北说的漫不经心,尾调乏味枯散。
江莺回头看他,点头笑:“哦,晚饭想吃什么?你会做饭吗?”
李北:“会。”
江莺惊诧:“那你不能白吃白住,以后家里饭你包了,以及黑子的。”
李北处于光下,不适应的低着头,声音迟了些:“你。”
我?
他的意思是只管我,不管黑子?
江莺睨他一眼,收回视线,说:“成交。”
说完,江莺往右边的楼梯走。这里原本是员工宿舍,一楼的几个房间除了厨房外,里面都是堆积着以前的人留下的杂物,三四五楼没有收拾,只有二楼能住人。
江莺走在前面,李北跟在后面,步伐一致,唯有轻重不同。
“这里是殡仪馆,除了这栋楼,其他地方都锁着,你可以随意活动,”江莺说着,余光放在脚边台阶的影子上,莫名觉得,李北的倒影都冷漠又乏燥,“白天,你是要上课还是工作?”
李北恹恹地掀起眼皮,声音暗哑:“上课。”
江莺诧了下,还以为他不上学:“哪个学校?”
“江职。”
江莺蓦地停下脚步,怔忡发懵,不可思议的回头看李北:“江城职高?你没成年就开车?”
李北跟着停下脚步,没回答,但微微后仰的脖颈,稍抬高的下巴都表示着不满与不耐。
江莺:“……”
江城职高,跟江城一中隔了有三条街,中间的那条街被街头小混混称为后街。那里嘈杂凌乱,Ktv网吧台球室一应俱全,齐聚各类混账,是江职学生常年霸占的地方之一,所以,未成年开车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走廊两边分别是四间房,江莺住在右边,左边简单处理过,但没有右边剩下的两间房干净。
“你可以选我住的这边剩下的两间,比较干净。”
李北站在中间位置,一言不发径直往左边第一间房走去。
江莺撇嘴,罢了,跟一根竹竿较什么劲。
李北站在门前,手缓慢地从兜里掏出来,握住门把锁,似乎很质疑的停留几秒,才开始转动圆滚滚的锁,听到咔嚓一声,门开出一条缝隙。
“需要我帮你……”
碰——
江莺愣住,就在刚刚那一秒。李北迅速开门,一下子就闪进去了,然后门被很大力的关上。
“?”
江莺不明白,但表示尊重。
盯着洁白的地板看了会儿,江莺抬脚往右边第二间房走去。
屋子是一室一卫,陈设很简约,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米色小沙发,一个乳白茶几,一个原木色衣柜,一把椅子,放着一个浅绿垫子,一个靠窗摆放的原木色小桌子。桌面摆放着一小盆盎然绿意葱茏的薄荷,与一盏月亮灯和一个三花猫的陶瓷杯,以及一个透蓝玻璃瓶,里面装着凉白开。
江莺站在门口,手扣着书包带,头向后仰去,马尾发尖晃了晃,偏棕黑色的眸子试探着往左边第一间房看,大约一分钟左右。
对方似乎没有再出来的打算。
“怎么觉得带回家一个祖宗。”
江莺喃喃自语,走进屋里关上门,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神情严肃又认真。
那个李北,一会做饭吗。
不做的话,能去问一下吗。
今天对方第一天来,似乎就做饭不太好,万一不好吃了怎么办。
要不,等周末再说吧。
江莺想通了,放松下来,拉开柜子取出衣服,走进浴室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江莺吹干头发,把吹风机收好。站在屋子里思考半天,还是觉得去给李北找几件衣服,一些生活用品比较好。
她爸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喜欢保留老物件。这些东西都被江莺仔细收了起来。
存放在一楼,只是不知道李北穿不穿。
毕竟是已去世的人的衣物。
房间没开灯,光线模糊不清。李北站在门口,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有多久。
房间是一室一卫,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其他什么都没有。
空而静。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一切,李北微微偏头,凌厉的下颌线收紧一瞬,防备之意瞬起又在转瞬消失。
拉开门,李北眼神微惑。
门口,江莺捧着被褥,床单,上面还叠放着衣服,毛巾,牙刷类,几乎遮住她的视线。
很矮。
李北一动不动,沉默无声地伸手接过。
江莺胳膊都酸了,解放的一刹那才好受,眼睛亮又明,解释道:“这几间房里都只有床垫,这些是干净的,我都会定期拿去晒,你铺之前先擦一遍。上面的衣服是我爸爸的,可能没那么好看时尚,但你先凑合一下吧。”
其实她想问,你要先回家取衣物吗,但想想下午那个场景,又觉得李北应该不会回去。
李北下颚绷紧,捧着被褥的手扣住。他能闻见来自阳光馈赠的温暖,能看出来衣物是被江莺很好的存放,没有年久的味道,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走廊模糊光里的女孩儿脸庞稚嫩,眼神干净,五官精巧,头发披散在肩头,穿着长袖白T,灰色运动裤,清爽又舒适。
李北半垂着眼,无起伏道:“谢谢。”
江莺只能看见他半张脸,惨白的皮肤,无血色的唇,尖尖的下巴,讷讷地说:“不用。那个,我爸爸去世了,衣服如果你嫌弃的话,可以不穿。”
李北诧异了下,也是。如果家里人在,她就没办法带他回家。
“谢谢。”
“不用。”
话音落下,江莺笑:“那你先洗澡,今晚我做饭。”
李北下来一楼时,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循着味道走到厨房门口。
黑子正蹲在里面,扬着头看做饭的江莺。
灯光很亮,热气弥漫,不大不小的房子,五脏俱全什么都有,灰白的冰箱伫立在角落。菜板上放着两个碗,一碟小菜,冒着热气的馒头,水池很干净,池中的玻璃碗里有两个苹果。
江莺刚把面汤倒进碗里,一撇眼就看见李北,冷不丁地对上他半干发丝下被遮盖的眼睛,黑沉沉的眸子,荒芜寸草不生,让她愣神。
李北生的太锋利,从头到尾,无一不是含着刃,却又厌烦而冷劣。
穿着他爸的蓝白格衬衫,里面是一件白T,上面印着“江北殡仪馆”。
“……”
下身是他爸的复古牛仔裤,带着一股八零年代的时尚气息。
李北的锋芒,与他的气息息息相关。
江莺匆匆收回视线,低声问:“吃辣椒吗?”
李北避开黑子,垂眸说:“不吃。”
江莺先把黑子牵到一楼大厅的柱子上拴住,把煮好的骨头放在狗碗里。
又端着晚饭到外面老槐树下的桌子上吃饭,夜色催风,星光熠熠。
江莺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起开一瓶递给李北。
“欢迎你来。”
李北看着那瓶可乐,一言不发。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江莺会带他回家。
江莺很久没跟人一起吃饭了,这是难得的第一次,不在乎对方会不会讲话,反正心情很愉悦。
她低头吃面,却忍不住想看李北。
李北心无旁骛地夹起一柱面,淡薄的唇微启咬住,嚼了两下停顿,僵硬。
江莺一直在观察他,嚼面的动作一同停下。
李北抬眸,眼神黑沉,语气冷硬:“明天开始我做饭,以后你别进厨房。”
“……”
“?”
这是李北目前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她怎么听不懂呢。
江莺懵的望着他。
第3章 Chapter 3
李北重新低下眸,安静的吃饭,完全不打算跟江莺解释一句。她连吃好几口面,感觉这碗青菜肉沫面挺好吃的呀,不油腻也不咸,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呢。
江莺余光放在光影树荫里的少年身上。
夜色浓重,老槐树枝繁叶茂,门灯是暖黄色,温柔的倾斜,偶尔有几声陌生的虫鸣叫。李北的侧脸冷冽,鼻梁上挂着晕黄,手腕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隐隐有几道细长的疤痕冒着尾巴。
江莺愣了下,微微抬眼,想要看的更仔细。
蓝白格的衣袖忽地落下,遮住那些痕迹。江莺一顿,在光背阴处的眸子轻眨,缓缓地抬起头,对上李北发丝下看不清楚的眼睛。
黑黢的眼仁里荒凉中带着点冷意,是被人窥视后的不悦,江莺缩了下脖子,虚笑:“你吃好了吗?”
李北眼皮微落,掩起一切:“我洗碗。”
离得近了,江莺更能感受到李北声线的哑涩,是那种不怎么讲话的磨砂感,仿佛含着许多的砂糖。
李北站起来收碗,笼下一道昏暗阴影,轻飘飘地撇来一眼,不重却难以忽视的劣恶,江莺假笑。
这竹竿可真凶。
第二天是周五,江莺准时在五点起来,要赶五点半的早班车,不然就要迟到。
初秋的晨时微冷,风比昨日大了许多,枝大叶茂的老槐树摇摇晃晃。江莺站在二楼的窗户口,边刷牙,边眺望远方。
月亮还在天空,深蓝浮浮,空气清新。
黑子趴在窝里,露出一个狗头,呼吸平稳。
她端着牙刷杯回屋,看了一眼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左边第一间房,房门未开,连灯都没亮,一片沉寂的黑暗。
职高的上课时间与一中不同吗?江莺想。
换上校服,五点二十,江莺随便扎了一个高马尾,背上书包就出门,在大厅门口遇上本以为不会遇见的李北。
江莺呆住,他看上去应该是去跑步了。
毛巾搭在脖颈上,突出的喉结滚动,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一尾在擦下巴上的汗滴,前额的发丝湿润许多,拥挤在一起。
江莺看见了那双眼睛,是一双桃花眼,内勾外翘,瞳孔黑沉,睫毛冗长。
明是一双多情眼,偏一点情都没有,是无尽的冷,是漆黑的劣。
往下看,是她爸爸的牛仔裤,脚上还是那双帆布鞋。
这种鞋跑步很难受吧。
江莺安静的思忖,对李北生出探索欲。
少年的身上没有朝气,是一片死寂。
江莺垂下眸,手指不自觉抓紧书包带,闷声说:“早。”
李北越过她的身边,声音沉哑:“早。”
江莺径直往外走,对上黑子湿漉漉的眼睛,诡异的蹙眉,朝身后看了一眼,没有李北的影子。
但,黑子似乎很害怕。
所以,李北做了什么?
黑子没有那么好收买,居然都没再叫。
Why?
江莺想不明白,困惑地往二楼看看,又看看委屈巴巴依偎在她脚边的黑子。
“好吧,你乖乖听话。”
江莺站起来往外跑去,再晚点就迟到了。
二楼,阴暗的走廊里,李北站在窗户口,平淡无波动的眼睛跟随着女孩儿晃悠的马尾,发丝左右摇曳,迎着微弱的晨光。
微微垂眸,对上黑子的眼睛。
站在暗处的少年浑身的冷彻,危险又凶恶。
黑子轻声呜咽几声,夹着尾巴转回窝里,不愿意再往上看。
黎明曙光亮起,老槐树的叶子缝隙都是明亮。李北从大厅的玻璃门中走出来,停在黑子的窝前,微微弯下腰,掐住黑子的脖子,低喃:“我不喜欢狗,但你是她的狗,希望我们和平共处。”
黑子后肢不断地蹬,偌大的身体无法挣脱脖子上如同铁钳的手,小声哼哼着。
少年松开黑子,手指勾住帽子边扣上,直起身体,越过狗窝往外走去。
脊背微驼,步子懒懒散散,手揣在帽衫兜里。
光穿不透他身上围绕的厌烦与对世界的燥气。
江莺在江城一中隔了一条街的位置下车,正对着那条夹在两个学校间的后街。街口蹲着几个染着黄绿红头发的年轻人,个个仰着下巴,嘴里叼着烟,看人都用鼻孔。
江莺莫名想到了李北。
他不会这么傻逼吧?
“……”
没办法想象出来李北这副模样,江莺没忍住笑出来,杏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光下的脸庞稚气又精致。
赶在六点四十前到江城一中,校门口都是拥堵的人群,来送孩子的家长,周边停满了车辆,熙熙攘攘。
而高三在靠后的致远楼,是学校提供的最好位置,安静幽谧。
江莺望去,二楼的栏杆后,站着不少的拿着课本的学生,一个一个都在陷入学习海潮中。明年就高考了,谁也不敢耽误。
江莺加快脚步,要踏上三楼最后一个台阶时。
她忽然停住,低着头,闭上眼,在心中打气:没事,江莺,现在十月十号,再有不到七个月就毕业了,熬熬总能过去。
片刻后,江莺抬起眸,温润褪去,是无尽的淡然。
走完台阶,往左边走的最后一个班,高三一八班,能听见早读的声音。在江莺出现的那一瞬间,读书声静了一下。
光很亮,比曙光还刺眼。
同学们都朝江莺看去,又不约而同望向最后一排靠墙最右边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男一女,男生用校服蒙头,伏在桌子上睡觉。女生长相明艳,举止倨傲,披散着卷发,挑着眉,手里举着一小面Hello kitty的镜子在涂睫毛膏。
江莺像是看不到那些不正常的反常,步伐稳定地往靠后操场那边的走廊走去。她坐在那两个人的斜侧前方的正数第三排的位置。
班里的桌子是按照两个人与四个人排,两个位的位置靠在墙两边,中间是四人位,分别隔出两条过道。
江莺刚拐进过道里,就顿住脚步。
洁白的地面,铺洒着无数的书籍,上面布满零碎的脚印,语文书皮的表面上写着江莺两个大字。
江莺抬眸向四周看去,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是高高摞起的书,是高三生的努力方向,更是证据。
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侧脸有些昏暗。
江莺走过去,蹲下来,刘海掩住眼睛,将书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放在课桌上,把书包放在抽屉里,拿出纸巾一点一点的认真的抹干净上面黑色的印痕。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江莺的眼里灰蒙弥漫。
这个时候,江莺都不会沉浸在悲伤或者愤怒中。她会很努力的回忆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只有那些时刻才能驱散复杂的沉重的委屈。
她擦着书,想起小学开学,妈妈会送她上课,爸爸会在课本上写上她的名字。
江莺放松了心情,开始背书。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鱼掌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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