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柯意之出国比赛拿了奖,一战成名。简亭灵把一中最恶名昭彰的纨绔揍得服服帖帖,也出了名。
两个人渐行渐远。
简亭灵为人仗义,成为被女生拥趸的大姐大。在听到无数为情所伤的哭诉后,她心中最疑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柯意之?
而围观群众也有一个最疑惑的问题——简亭灵是铁T吗?她为什么不喜欢柯意之?
柯意之那么冷的人,给她带牛奶,陪她罚过站。裁遍了所有社团的经费,也没动过音乐部。
而且明里暗里,护了她那么多次。
有一回,她熬夜在音乐室练琴,不小心睡着了。第二天清早才醒来,匆匆锁门离开。
可后来,其他班上音乐课,才发现琴房丢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
简亭灵在网上订好同款琴,乖乖等着老师来训话。可等了几天,却只听到对柯意之的批评。
他说是自己疏漏了对锁门情况的检查,承担了赔偿的责任,把简亭灵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音乐老师说漏了嘴,简亭灵都不知道这回事。
知道真相的那天下午是个阴天,她站在学生会室门口随便拦了个人:“叫你们会长出来。”
那人听过她的威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亭姐,你不是要跟我们会长干架吧?”
简亭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丢开他,自己大步走进去。
里面刚开完会,各负责人还没走,忙着整理材料。打字声劈啪作响,表格堆积成山,一派严谨的精英感。
众人之上,柯意之坐在主位,微抬了下金丝镜框。
尽管年纪尚轻,已有统御诸人的气场。
房间内的氛围,紧绷却高效。
忽然,身材高挑的女孩径自走进来。
身上的黑大衣带着点率性的酷劲儿,锁骨发凌乱披散,走过之处,荡起阵阵青橘香。
大家都是高中生,她却像个从秀场出走的模特。像一束光,将黯淡的校园照亮。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径自走到坐在主位的那人面前,俯视着他。
身高一米六,气场却胜过一米八。
一瞬间,学生会室静得像坟地。
女孩视其他人若无物,对上那双清寒之余饱含复杂感的目光,双瞳中,也只映出他的倒影。
她记得,他眼底稍稍亮了一下。
七八年后,简亭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光亮的原因。
是——小小的期待感。
但当时,她只是个粗线条的笨蛋。
简亭灵手起手落,把一张卡拍在桌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垂眸,“琴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还你,我不喜欢欠别人。”
柯意之眼底光芒暗下。
余光扫过,台下众人都是一副目睹惊天八卦却不敢讨论的样子,脸憋得通红。
他舌尖抵了下唇角,喉间逸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而后,抬眸看她。
“行。”
-
简亭灵自有主意。从学生会出来,她就去了体育仓库和医务室做准备。当天晚上,照样前往音乐室彻夜练琴。
夕阳西下,各个年级陆续放学,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
等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住校生的晚自习也散了。
简亭灵摆出乖巧神色,哄过值班的保卫后,便听见远处传来学校大门上锁的声音。
大楼内一片漆黑,安静得吓人。
简亭灵却安之若素,将音乐室的灯开得亮堂堂的,双手翻飞,弹勃拉姆斯。
一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她眼皮上下打架,手指也变得迟钝,开始胡乱摁键。
很快,她肩膀一软,在钢琴前轰然倒下,一片音符巨响。
响声过后,被辉煌乐声充斥的音乐室,立即陷入沉寂。
明朗灯光也显得寂寥,与窗外黯淡星空相呼应和,宁谧无比。
趴在琴上的女孩已然睡熟,呼吸和缓又平稳,脸上压出印来也浑然不觉。
一身气场尽数收敛,显得又乖又安静。
时针朝四点整走去。
忽然,音乐室的门,被微微推开。
一条裤脚沾灰的腿,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小,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走入。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服,还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脸孔围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还轻车熟路地,避开了门口所有的摄像头。
贪婪的目光在室内环视。
一中这种档次的学校,乐器也都是最上乘的。随便一支笛子,一把小号,都能卖到极为不菲的价格。
上次那把顺走的小提琴,就让他尝尽了甜头。
黑衣人兴奋地咽了下口水,快步在室内搜刮一圈,将轻盈便携的小型乐器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
可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满足,回过头,艳羡地看向房间正中的钢琴。
那是大名鼎鼎的施坦威。仅仅一台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工作三五十年。
他的目光扫过黑白交错的琴键,像垂涎的饿狼扫视羊羔。
可很快,他目光中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羊羔——
那个趴在琴键上的漂亮女孩,皮肤白得透明,熟睡的模样安然又圣洁。
不正像一只柔弱、可口的小羊羔么?
黑衣人的目光染上污浊的贪欲,再次咽了咽口水,朝简亭灵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
光洁的黑白琴键,蓦地映出刀刃般锋利、警惕的目光。
简亭灵自然是在装睡。
而她架在不起眼处的手机,也早已打开录像模式,将男人扫荡琴房的行为全部记录下来。
她原本打算等他一离开就拉响警铃,让彻夜值班的保卫封闭出口,再根据录像找人。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起了歹心。
怒火自心底燃起,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简亭灵咬了咬牙,轻轻探出手,借助钢琴的掩饰,将座位旁的高尔夫球杆握在手中。
球杆十分趁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先前就藏了这支球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会真的派上用场。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简亭灵已经能听到他令人作呕的粗重呼吸声,而落在眼皮上的黑影,也说明他正抬起手,朝自己靠近。
还不到时机——
她继续装睡,一只手藏在琴键之下握紧球杆,无比耐心地等着他完全松懈防备,暴露出弱点的那一瞬。
午夜的音乐教室,安静得能听见飞蛾煽动翅膀。
就在简亭灵即将挥出球杆的那一刻。
忽然,门口处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力度之大,仿佛连地面都随之震了震。
简亭灵还没来得及睁眼,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传来第二个响声。
这次是一声闷响。伴随着声音,还有一声吃痛的、呜咽的哀嚎。
睁眼的刹那,鼻尖周围,荡起一阵浅淡的冷香。
紧接着,这股清冷气息,便连同少年的温热体温,一齐将她环绕。
简亭灵将双眼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安心,手中球杆落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
柯意之没应声。
刚才的两声响都来自他。第一声是踹门,第二声是踹人。
那一脚绝对不轻。偷琴贼瘫倒在地,点点血迹,陷入脸上的泥印。
保卫随后才赶到,牢牢扭住偷琴贼,抓了个人赃并获。
四周一片混乱。
可简亭灵却觉得时间像是静止了。
别人都成为虚化的背景。只有他,连眼底掠过的细微情绪,都被她看得清晰无比。
柯意之清隽眉目冷淡,如数九寒天的霜雪。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一股力道将她向上带。
简亭灵茫然地跟着那股力站起身来。一边感受到他的动作无限轻柔、无限珍视。一边听到,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
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冷得像凛冽寒冰,又怒得像炽热岩浆。
可却仍维持着那个半拥住她的姿势,轻轻为她拉好拉链。
“我……”
简亭灵哽了下,伸手把架在一旁的手机拿回来,给他看录像界面。
“抓贼啊。学校里有这么危险的人,难道要放着不管?”
“哟,小姑娘真聪明。”一旁的保安正扭着偷琴贼往外走,听见有录像又折回来。
“这家伙最会躲摄像头,你这录像可真是帮了大忙,来来,发我一份。”
简亭灵点开蓝牙把视频传过去,保安才满意地离开了。
“……”
简亭灵笑吟吟地挥着手,目送保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仍有点不太敢回头。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陷入,这么没底气的境地里。
“简亭灵。”
半晌,身后仍传来他的声音。
音色像冰打磨出的锋刃,清冽好听,澄澈见底。
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你说要抓贼,好,我问你,学校里有老师,有保安。这份责任,什么时候落在了你头上?”
他横跨一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简亭灵被他问得有点恼火。
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录像拿到了,自己也没受到其他的伤害。有那支球杆在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她。
毕竟她从小力气就比同龄男生都大,总是理所应当地站出来保护别人。
既然是能做到的事,又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不做?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很想问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话到唇边,忽然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忽而看见,几缕疲惫的血丝,静静地躺在他眼底。
凌晨四点的校舍,本应空无一人。
可他却出现得这么及时。
在她即将被那人碰触的瞬间,破门而入,保护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种奇怪而柔软的情感,忽然在心底诞生。
可简亭灵素来对这种软弱感嗤之以鼻,她甩了甩头,令自己的心绪恢复原本的样子。
“抱歉。”
无论如何,面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不该那么冷淡。
简亭灵低着头,生硬地说出这两个字。
她声音很低,说得也极快,这俩字像一阵烫嘴的旋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就是这么毫不走心的两个字。
却立刻浇熄了滔天的怒火。
也融化了凛冽的寒冰。
一直严厉地俯视着她的柯意之,忽而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边。
音乐室内亮着莹白的光。
他站在浅金与银白色交织的大堆乐器之前,无论是颀长身形,还是俊美容颜,都奢贵清矜得像个神明。
年少的神明微微垂下头,柔软发梢落在额前。不知为何,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后脑处也压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形状。
简亭灵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一小会。
没想到,素来一丝不苟的班长大人,也会让别人看到这一幕。
柯意之并未注意她的目光,他喉结微动,语气和缓清醇。
“走吧。”
他说着,拎起简亭灵放在一旁的书包,单肩背起来。
“我送你回家。”
和被埋藏在书本和考题之间的日日夜夜相比,那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
但对简亭灵而言,一个不能酣畅淋漓练琴的夜晚,也没有多么值得铭记。
后来,他们高中毕业,又经历了那场天台闹剧,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很奇怪,那一夜的种种画面,简亭灵一直没能忘却。
比如他为她披上外套时隐忍怒意的双眼,比如那夜澄澈清明的月光。
月色盈盈。他们一齐走过街角的路灯,影子被压短,再拉长。
简亭灵一直以为,这就是她记忆的全部。和初遇他时,双眼感到的刺痛感一般,不讲道理,毫无缘由。
直到大三那年,寒假的某个雪夜。
她独自走在街头,耳机里照例放着古典乐。搂着肩膀的情侣们,一对一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发出暧.昧而甜蜜的嬉笑声。
“美女姐姐,情人节快乐!请问要买花吗?”
鼻尖冻红的小姑娘笑吟吟招呼着她:“三十块两支,很划算的。”
简亭灵看她手指全冻僵了,连弯曲握住花枝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艰难,于是点了下头:“你这些都给我吧,我全要了。”
小姑娘大喜过望,将所有玫瑰包成一大束,放进简亭灵怀里,再把付款码高高地举起来,方便她扫。
简亭灵拿出手机。
可等她付完款,小姑娘的目光,早已飘向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
那双眼里,也不再有殷勤讨好客人的世俗烟火气。而是充满了,澄净的憧憬与向往。
“我付过了,喏。”
简亭灵叫了她两声,都不见回应,只好在她眼前挥挥手。
“看什么呢,这么着迷?”连收钱都不在乎了。
好奇涌上心头,她也抬起头,顺着卖花姑娘的目光,看过去。
闪闪发光的巨幅荧屏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同桌一月,同窗一年,同校三年。
简亭灵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习惯,不会再为那副容颜惊艳。
却仍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看到柯意之带着一身令她极为陌生的、蛊惑人心的气质,出现在整座云珀城最奢贵的商圈巨幅广告位上。
“姐姐,你也是向日葵吗?”
耳旁传来一个微微颤抖的女声,那么虔诚,那么恳切,饱含着深沉的喜欢。
“就是因为这里会放他的MV,我才坐了很久的车,来这边卖花。”
简亭灵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话。
她只记得,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容颜的刹那,庞然的情绪与回忆,忽然全数汹涌地冲上心头,令她几乎动弹不得。
于是,她只能捧着大束的玫瑰,和身旁的所有人一起,眺望着远方的巨幅荧屏。
而那幅荧屏,是那么璀璨,几乎能照亮飘雪的夜空。
他启唇的瞬间,耳机自简亭灵耳廓中滑落,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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