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阳不必说了。”答案是什么他也该知晓了,只是不甘心,所以还想问一问,不过徒劳。
邬阳指尖下意识触碰华琚曾经灭魂钉钉过的地方:“那你伤好些了吗?”
华琚的声音沉沉:“没有,灭魂钉钉在魂魄上,肉|体上的伤可以好全,魂魄上却不会,完全修养好之后也会留下裂痕。”
是因为邬阳留下的印记,他还得了邬阳的一滴眼泪,多么划算。
邬阳心下一慌,要去探华琚的脉搏:“不知我的落霞针能不能封好,我可以试试。”
华琚避开了邬阳的触碰,他手下一划,黑沉的地界出现了一丝光亮。
他还避开了话头:“毕开霁已经走了,此处奇诡我方才试了试,鬼道无法进入,此处是距离阿阳兄长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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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此间阿阳的事一了,阿阳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对他如何也不重要,只要把阿阳捆在身边,阿阳就永远不会扔下他了,永远。
邬阳伸出去的手落了空,她将手收回,再次压下心中因为华琚拒绝不能言明的情绪。
再次回应时,话语中已经没有了波动:“多谢。”
有些事要解决的,但不是现在,因为邬遇白的事情,已经在眼下。
邬阳迈出步伐,走进了光亮里,阳光刺得她下意识闭眼,再次睁眼时,落入眼中的是一副很是奇诡的七星图。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邬阳凝眸,伸手去触碰,有极强的灵力波将手荡开。
鬼气环绕在华琚指尖,将指尖变得透明,华琚用变成魂体的指尖去触碰,同样被驳回,他觉得新奇:“此处竟然还有灵魂力量。”
邬阳下意识想到于菡的兄长,那是一名神秘的灵修,修的也是灵魂力量。
下一瞬这七星盘流转,换了一副星图,流光在其间,璀璨异常。
这让邬阳陡然唤回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与邬遇白的一次玩耍,邬遇白辅修阵法,最喜欢用阵法与术法相结合,建立一些奇怪的东西,甚至将本命术法与本命阵法杂糅在一起,创立史无前例的术法阵法双修。
在当时,那奇怪的本命术法阵法里只有一颗星,流转时流光很是好看。
邬遇白很是宝贵,只给邬阳看过一次,他还说:“我与阿阳留着一样的血脉,我的本命术法本命阵法永不朝着阿阳,只要阿阳用自己的血触碰,便可直接将阿兄的本命阵法本命术法瓦解。”
她当时才刚来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充满不信任,她甚至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蠢了,对她不设防?不怕她背刺吗?
如今却觉得,她当时实在是太可笑了,那可是邬家人,真正良善的人。
是真的会对家人完全不设防的。
邬阳将手戳破,鲜血沾染了指尖,她缓缓伸手去触碰,方一触碰的那一瞬,整个星图全然消失。
星图消失的那一瞬邬阳指尖不可控制地颤抖。
若是本命术法本命阵法都在此处,那么邬遇白,又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第39章 39天乩内乱(六)
眼前是一道羊肠小道, 狭小而黑暗,像是预示着什么,让邬阳的不安进一步放大, 她没有犹疑,加以身法, 闪身而进。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视野倏地变大,此处无光,上空却有一副覆盖整个山洞的星图, 其中流光将四周照得明亮, 星图之下是不知作何用像碗一样的石器, 像是接引着星河, 碗中是看不清的深黑。
邬阳将四周环顾一瞬, 视线凝滞在那一方巨大石碗里。
华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眉头紧皱:“这石碗里都是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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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魂, 是生魂, 躯体还活着的生魂。邬阳心口一跳:“能看出这生魂是作何用的吗?”
华琚摇摇头:“看不出什么门道, 甚至就连我也不能与他们交流,不过我能看出, 这些生魂的灵魂力量正不断地被抽取,被上方的星图吸收。”
邬阳又将视线凝滞在星图上,她划开手腕, 以一滴血投入这副星图中, 血液投入的那一块星图瞬间消失,随后又不断有周围的星图将这空缺填满。
又是邬遇白的本命术法与本命阵法, 邬阳眉头紧紧皱起,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更严重些。他们到底对邬遇白做了什么?
此时血脉联结的另一方气息陡然变弱, 不好。
邬阳眸色一凝,视线转向传来血脉波动的另一处,那是唯一一处没有光亮的地方,在如此璀璨的星图之下,灰暗的地方往往会被忽略。
邬阳心下的不安愈加放大,她将数十道隐匿身形的术法压在身上,将灵力传入赤绫,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
时间好似突然变得急迫。
她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这片黑暗里。随着距离的靠近,邬阳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沸腾,金乌火在体内愈加不安地跳动着,像是提前感应到了什么。
她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经脉各处传来的疼痛被她尽数忽略,只继续运转灵力将速度进一步提升。
跟着邬阳身侧的华琚面露担忧:“阿阳——”
话还没说完,邬阳停在了原地,她的指尖垂着身侧,是无声的颤抖。
华琚疑惑,视线略过邬阳往前看去,那是一片血红。
巨大的血池中央躺着一名男子,四肢展露在外,各有一道豁口,鲜血不断流出,流淌在血池中。血池里加了药液让血液始终鲜活。
另有一道图纹与阵法相结合的七星图落在血池之上,在血液的供养之下闪着流光,若隐若现的星线由这副星图衍生,逐渐延伸向外,原来此处正是外面那副巨大星图的背面。
外面的星图,最外面阻挡外人的星图,都是这副七星图的衍生。
血池中央的男子面色惨白,一道法印将腹部剖开,他的四肢青筋爆出,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巨大的疼痛。上空流转着晶莹的药液,一点点渗透进着男子的身体里,在每一次生机将要逝去的时刻又生生将命捞回。
那男子眉头紧紧皱着,呼吸时而微弱时而急促,面上尽是晶莹的汗珠,而那张眼窝凹陷也不掩俊朗的面容与邬阳有五分相似。
只是眉眼更温柔些。
因为他更像母亲,因为邬阳更像父亲,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邬阳的视线死死定在邬遇白身上,金乌火在体内不断汹涌着,叫嚣着,无声的愤怒着,她脑子里下意识浮现这具身体年岁还小时看到的邬遇白。
噙着笑,温和又知礼,无论邬阳如何冷淡都会笑盈盈地唤她阿阳。天赋卓然心有沟壑,是远近皆知的斐然公子。
此刻竟被困在这里,如同牲畜一般生生被剖出本命术法与本命阵法,生生将身上大半的血液全然抽出,又生生无数次经历濒死与重生。
他们怎么敢?那是最好最好的邬遇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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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火在下一瞬从体内跳出,邬阳将手腕划开,任由血液浇灌在金乌火中,火势进一步增大,经脉乃至灵魂都传来惊人的疼痛,她却什么都不想管。
六年,六年了,你遭受着如此痛苦怎么还想着让我跑?
身份暴露算什么?邬氏血脉暴露算什么?就是丢了性命,又算什么?
为什么?经受了这些,你想的为什么还是让我活?
邬阳一步一步迈步向前,垂着的手不断流出血液被金乌火尽数吞噬,金乌火进一步壮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覆盖,让发丝都变得卷曲。
躺在血池中间的邬遇白似有所感,他睁开眼,是一片朦胧,如同沉在深海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他极艰难的转头,看到了那一团火,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邬阳。
邬阳没有如他所说离开这里,可他依然没有生气,这样的情绪太负面邬遇白从不会对着邬阳,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仍是如此。
他极力扯动着嘴角,微弱的声音从胸膛到嘴边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的距离,他的眼眸仍是那样的温柔。
他说:“阿阳,别看。”
这声音隔了半个血池进到邬阳的耳里,又到了心口,让她的心脏瞬间冰凉,再次学会跳动时荡开的是细细密密的疼,比此刻经脉的疼和灵魂深处的疼还要疼,疼到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只来得及回一句:“兄长。”
邬阳想要再上前时被一道劲气击飞,金乌火停滞了一瞬,她全然不顾,只将手轻抬,金乌火猛地向前,尽数冲击在这道屏障上。
一声又一声闷响传来,屏障完好无损。
华琚几乎化神期的鬼气随之而来,一同尽数打在这屏障上,屏障依然完好无损。
邬阳已经来不及想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烧万物的金乌火无法将这道屏障烧灭,也来不及想为什么来自邺都最纯粹的鬼气也依然无用。
她只想将这一切都毁灭,然后将邬遇白带走。
于是她再次划上手腕,将血液进一步浇灌进金乌火里,连同储物戒中于菡给的符篆,多年下来存下的法器,甚至是落霞针。
全部都砸在这道屏障上,依然不能让这道屏障有一点裂痕。
如果这些都没用,邬阳又一拳拳打在屏障上,无数次被击飞后再次爬起。
华琚不忍,在邬阳再一次迎上去前环抱邬阳将,邬阳渗血的拳头纳进手心:“阿阳,先歇一歇,我们需要想新的办法。”
邬阳抬头,那双眼眸中是遍布的血丝:“你知道那是谁吗?”
华琚心口一滞,喉咙几下流转,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二。
他知道,那是邬阳的兄长,是邬阳最后的亲人。
此时血池中央的邬遇白陡然有了动静,他不顾被禁锢的疼痛,手一下一下拍着血池,那双柔和的眉眼变得急切,他不间断又吃力地说着。
“快走,走!”
邬阳又是一拳打在屏障上:“我不会走的,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听话。”
邬遇白深陷的眼眶里眼眸显得格外大:“这次不一样,走,走啊阿阳!”
像是感知到什么,华琚面色一变,他将邬阳环抱在怀里,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鬼气将两人环绕着,几乎密不透风。
邬阳眸色狠厉,看着华琚:“你也要阻止我吗?”
华琚将邬阳禁锢在怀里,撑着鬼气急速带着两人往外往外:“阿阳这次真的不一样。”
邬阳撑起术法,将要按在华琚胸膛上的那一瞬她猛地一僵,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气息从远处而来,速度极快,目的正是此处。
是,比炼虚修为还要高的存在。
术法从手上消散,灵光散在华琚的肩上,邬阳面上的血色跟着一同全然消退。
华琚不忍,单手将邬阳抱进怀里,撑住邬阳已然瘫软的身体:“阿阳,以后还可以救,一定可以。”
华琚的声音明明就在身前,邬阳却觉得隔了很远很远,她已听不见任何。
她只执着地透过华琚肩膀看过去,逐渐变遥远的邬遇白仍被禁锢在那里,鲜血仍然在不停地流。
没有一点办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的声音变得沙哑:“我们能留在这里吗?”
华琚脚步一顿,又听见邬阳更加沙哑的声音:“算我求你,我们能留在这里吗?”
华琚从未见过邬阳这副模样,他觉得阿阳好像要碎了,明明那么坚不可摧的阿阳,好像要碎了。
他的心也一同跟着碎了,他不知如何拒绝,只能应声:“好。”
随后他运起鬼气极力撑开鬼道,带着邬阳一同进入,鬼道是独立于人间只属于魂魄的一条路,出口在邺都,入口在修仙界的最西边。两人进入鬼道,气息便会停留在鬼道,在外便不会被察觉。
进入鬼道的普通鬼魂便只能不断向前,不能回头。只有修为高的鬼修才可打开鬼路出行,鬼道消耗灵魂力量,打开的时间越长,消耗越大。
但华琚想,这些都不重要。
于是鬼道便一直没有关上。
邬阳死死盯着邬遇白那一方,她看见有一个人周身灰袍的人落下,在屏障四周仔仔细细观察,又将滴落在地上邬阳的鲜血捻起,放在鼻尖轻闻。
她看见那灰袍人将邬遇白一只脚提起,生生将邬遇白拖出了血池,不顾原本禁锢邬遇白的法印对邬遇白进一步的伤害。
他的动作是如此熟练。
她看见那灰袍人随手一挥便将属于邬遇白的星图握在手里,而外面星图的星线蔓延到血池里,继续靠着血液而活。
她看见邬遇白没有被止住的鲜血蜿蜒了一路和因为进一步疼痛暴起的青筋,还有邬遇白看过来依然柔和的眼神。
她还看见邬遇白在无声地牵动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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