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几天两人还是剑弩弓张,邬阳楞了许久,才将符篆收进储物戒中:“多谢。”
她转过身,几步离开了原地,于菡遮掩着邬阳离去后,转身重新走进人群里,很快有人前来攀谈。
“于师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几乎内定的亲传弟子,少不了恭维。
于菡应付自如:“家中仆从只是凡人,有些劳累便先行回去了。”
那人立时回应:“于师姐真是体恤下人,跟了你可真是好福气。”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菡从不觉得人应该分三六九等,仆从也只是一个职业。
她看着这人谄媚的笑不言语,看得那人心底发毛:“于师姐,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于菡面上缓缓展开一个笑,本就生得柔弱的她带上笑看着更和蔼了几分:“这位师弟说笑了,我哪里有这样好,不知师弟可知道内门斗争是何情况?”
那人放下心:“这师姐可真是问对人了,现下在打着的是……”
于菡听得漫不经心,恍然间她才想起,好像一直不知道那人的全名。只知道她唤阿阳,太阳的阳。
——
邬阳躲在暗处避开一个又一个来回的弟子,一个闪身在身上按上一道隐匿身形的术法,左手抬起时已经重新扬起新的图纹,灵光明明灭灭将她尽数覆盖下一瞬她融入了拿到屏障中。
来到此界的那一刻有浓郁的灵气袭来,亲传弟子所在的地方竟连灵力都充沛些。
邬阳微微喘气,她身体只恢复了三分之一,如此不间断地使用术法仍有些吃力。
她环顾四周,避开人群隐匿于暗处,不断调息恢复用掉的灵力,如今能用的灵力不多,需得时时补充。
赤绫不在身侧,修为高者能直接看破她的伪装,她划开指尖再次用鲜血晕开一道图纹覆盖在面上,伪装进一步加固,再次出来时她已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无论是哪里都不会缺少服侍的仆从,地位最低,最平常,最不起眼。
她垂着头,对每一个经过的弟子行礼,几次循环来到了茶水肆,看到一个落单的侍女,眼疾手快将术法按在那侍女身上,那侍女没了意识,邬阳小心将人接到怀里,拖至暗处,出来时已经变成了这侍女的模样。
她拿着托盘,上面是琼浆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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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材高挑侍女模样的女子匆匆走来:“小雅,你去了哪里,就差你了。”
邬阳点点头,神情诺诺。那女子本也着急,并未发现什么:“走这边。”
说完便往前走去,邬阳不慌不忙跟上,前方道路渐宽,正是几位排成一列的女子,手中均拿着与邬阳手中一般无二的托盘。
邬阳很是上道,小步走过去,落在队伍的最后。
那高挑女子走到最前面,高声叮嘱:“姐妹们,奉茶按照顺序,莫要出错了。”
身后众人低声应是,邬阳跟着应声。随后队伍一点点移动,经过一道长廊后视野再次开阔,左边是开阔的斗场,不同于另一方的内外门,此处只有三个斗场,相隔的距离也更大,应是亲传弟子斗法需要场地更宽的缘故。
右边是一阶一阶向上的阶梯,不同的高度有数量不等的案几,越高数量越少,最上方那里只有一个案几,案几背后无人落座。
据说天乩阁阁主失踪多年,至今不见踪影,只有那一盏魂灯告诉众人,他仍存活于世间。
此前看见邬遇白就是在此处,在所有人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和清晰可见的那一句话。而七星盘也在此处,邬遇白消失的方向正是七星盘的方向。
邬阳跟队伍的最后,一阶一阶上阶梯,低眉顺眼,看不清神情。
她位于最后,奉茶的位置最高,到了她时,她一步步走到案几前,跪坐一侧,将托盘上的琼浆玉液放于案几上,随后她准备起身退场。
将要起身时,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我今天没有见过你,你唤什么名字?”
这声音刚起,邬阳心中猛地一惊,捏着托盘的手控制不住地用力。阳光从一侧洒下,照应着她的睫羽微微发颤。
这人竟是——竟是毕开霁?他不是断了一条腿吗?邱婉妖丹做的替身是如何救成为了天乩阁的上宾?成为上宾的目的是什么?他已然发现了家主令的踪迹?
邬阳不着痕迹观察案几之下的腿,只有一条。
此时盘问,难道是察觉到她的到来在到处寻她?她来了之后蜗居外门,连术法都很少使用,如何能察觉?
除非是他在广撒网,人人都要盘问。
又有声音传来:“问你话你答就是,如此扭扭捏捏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你心里有鬼?”
赤绫不在身侧,她的声音不做掩饰,此刻若是出声,必然暴露,若此刻不出声也要暴露。
“怎么的不说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很难吗?”
邬阳引着体内的金乌火不断上升,到喉咙时倏地放大,此时也只有让声音全然嘶哑。
金乌火将要灼伤邬阳喉咙的那一瞬,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师尊,她被你吓得都说不出话了。”
是邱婉,邱婉也在此处,那——那褚卫呢?
邱婉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且下去吧。”
邬阳压着声音应是,起身迈步,路过案几的的另一侧时一道视线压过来,邬阳眉眼一凝,一个晃眼间竟对上了视线。
是毕开霁带着审视的眼眸。
第38章 38天乩内乱(五)
邬阳立马变了神情, 装得怯怯,像是被吓到一般,神色霎时间慌乱。
那高挑女子匆匆前来:“怎么回事?小雅你怎么回事?”
邬阳脚步慌乱, 连忙走到高挑女子身后,垂着头, 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着。
高挑女子恨铁不成钢瞪了邬阳一眼, 随后垂下头,态度恭敬:“这位仙长,这是小雅第一次奉茶, 面见仙长容颜心中惊惧, 才是如此, 还请仙长见谅。”
毕开霁才将人又重新扫视一边, 看着邬阳愈发颤抖的身躯眉头一挑。确实是一副胆怯侍女的模样, 胆小的凡人面见仙长, 紧张也情有可原。
可此人出现那一瞬的心悸不作假, 到了他这个层次, 感觉往往预示着真相。且再看看。
他话锋一转:“原是如此, 是我近来仇人多,谨慎了些, 你们且下去吧。”
高挑女子又瞪了邬阳一眼,再次几番道歉后才带着邬阳走下阶梯。邬阳瑟缩着跟在身后,毕开霁宛若毒蛇的视线凝滞在她身上许久才移开。
高挑女子的数落一声声落在耳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在想什么当时?仙长问你话你怎么不答?若是他不高兴将你了解了你上哪里哭去?”
……
邬阳松下一口气思绪逐渐跑远, 即将迈步退出此处地界时,七星盘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波动。
是熟悉的属于邬遇白的血脉感应。
邬阳眸色一凝, 当机立断,手中捏起一道术法将要按在身前高挑女子身上准备脱身, 身后却再次压来视线。
她身体陡然一僵,又是毕开霁。
若是此时脱身必然暴露身份,她只有筑基的修为如何在毕开霁手下逃脱?就是此时躲了过去,日后毕开霁必定会有地毯式的搜索,到时候又要如何自处?如今毕开霁在天乩阁的身份还不明,若她身份暴露,于菡的计划怎么办?
此时暴露,是百害无一利。
可那是邬遇白,是兄长,是那一声阿阳。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眸中狠厉一闪而过,下一刻她左手轻扬,一道术法落在身前高挑女子身上,那女子稍稍停滞在原地。
邬阳看准时机,闪身到暗处,同一时间,上首坐着的毕开霁瞬间起身,一条短腿由若有若无的灵力填补完整。
他眉眼的阴郁几乎藏不住,一句话像是从唇齿挤出来:“果真是她。”
一点破绽没有反而全是破绽,如此程度的术法,他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他看着自己的断腿心中的愤懑更盛。
她算什么东西,上不了台面邬氏余孽余孽,竟能逼他至此,这一次,一定要将她的命留下。
他身形一晃,将要上前,邱婉的声音在此时插入:“师尊,你要去哪里?”
毕开霁沉沉的视线压过来:“婉儿是不是早就认出此人是谁?我早说过你不要作妖,那褚卫的命,你是要还是不要了?”
邱婉面色一白,若不是因为褚卫……
她勉力展开笑:“婉儿怎么会?婉儿与那人又不熟悉,怎么会骗师尊?徒儿只是挂心师尊,问问师尊去向。”
如果那人真的是邬阳,此时能拖一拖时间也是好的。
毕开霁猛地禁锢住邱婉的脖颈,看着邱婉霎时间红了的眼眶:“我不杀你,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婉儿且回去好好反思自己错处,师尊会回来验收。”
随后将邱婉甩在地上闪身离去,邱婉眼泪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上,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由心的难过。
她这次真的懂了,她日日夜夜想着的师尊不过是伪君子,如此的面目可憎。
她错认了人,这些都是应得的,但褚卫没有,褚卫才是真的无辜。
邬阳一刻也不敢停,身法施展到最盛,身上压了数十道轻身术让自己速度达到最快。
身体能用的灵力几乎告竭,身上各处暗伤都逐渐传来隐痛,邬阳身上的衣襟已经被汗尽数浸湿。
前方属于邬遇白的血脉感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身后毕开霁的气息也越来越近,她胸膛下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一声声警告。
邬阳暗暗回头看了一眼,毕开霁仍然在穷追不舍。
啧,实在是阴魂不散,便是身体各处皆有暗伤,此时也要孤注一掷。
她眼眸倏地狠厉,指尖成利,将要划开手腕。邬氏血液,是唯一的筹码。指尖将要落在手腕的那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这只手倏地握住。
下一瞬,邬阳被一力道倏地带到一侧,左手被轻轻柔柔的丝绸覆盖,熟悉的遮掩气息的感觉将周身覆盖。
这是一处灰暗,狭小,没有生气的地界。邬阳被这力道拉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让她准备燃烧血脉急速上升的体温倏地一静。
心跳却没有跟随上体温,依然一下快过一下。
如此熟悉的,属于某个人的拥抱。她禁不住鼻尖一酸,她撑了许久,没有告诉所有人,其实她一直在难过。
因为扔下了某个人而难过,无法治愈的难过。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她?又为什么是此刻?总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
此刻邬遇白还在外面,她没有选择的。邬阳将情绪尽数压下,将要挣脱这个怀抱。
清凉的声音传来:“阿阳,不想见我。”
邬阳立时回应:“华琚,我的兄长在外面。”
华琚将邬阳的手禁锢压在身后,一道鬼气凝滞城墙,华琚将邬阳压在鬼气之上,腿放在邬阳腿一旁,是一个绝对阻拦又极其亲密的姿态。
“我知道,此处是鬼道,可直接到你兄长的位置。毕开霁还在外面,需得等他离去。”
所以还有时间。
他凑近邬阳,额头抵着邬阳的额头,睫羽扫在邬阳的额头上,有些微的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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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阿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甚至没有看我。”
邬阳狠狠心,倏地抬眸,华琚好看的面容正在眼前,极近极近的眼前。
她下意识将这整张面容看进眼里,从眉毛到下颌,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流转在华琚的胸口。
那里曾有一枚灭魂钉。
华琚自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阿阳在看灭魂钉吗?不用看了,我自己拔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眼眸微缩:“你怎么敢,那是灭魂钉,你怎么敢?你不要命了吗?”
华琚再也忍不了,想要将唇瓣压在这一张一合不断说着他不想听的话,他肖想了许久许久的嘴唇上,在将要碰上的那一瞬,他停了下来。
只隔了一点间隙。
邬阳被自己的急速跳动的心跳吓得闭上双眼,应该到来的柔软没有到来,她又下意识睁开眼眸,看到了一双微红的眼眶。
她听见华琚说:“是阿阳不要我,我为阿阳挡了灭魂钉,阿阳也不要我,所以我拔了灭魂钉,想要去追你,可是你回头都没有。是阿阳,不要我。”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荡开,是不同于任何情感,只有华琚能牵引的情绪。
她下意识开口:“我不知道你拔了灭魂钉……”
华琚接过这句话:“那阿阳知道我拔了灭魂钉,就会带上我吗?”
邬阳心跳一滞,停了许久才学会跳动。
答案是不会,华琚若是拔了灭魂钉必定性命垂危,带上华琚他可能会死,她依然,会丢下他。
这结论出现的这一瞬,邬阳没由来的难过,许是因为这双红了的眼眶,许是因为她身上的复仇的诸多事宜无法忽视,又许是。
他们本就不合适。
邬阳下意识吞咽,她想了想,斟酌着措辞,刚要说话,便被华琚堵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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