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前日里,楚国议立太子之事,原本有人提及定北侯的,却有人讲,说他…这事情也就作废了,啧,真是可惜呢。”
梁韶光掩唇轻轻一笑,凑近了问她:“滟滟,你最清楚,这是不是真的?”
她说着,探身伸手,试探地要摸一摸梁和滟的肚子:“啧,你确实也是一年都未有什么消息,不会定北侯确实不行罢?”
梁和滟眼往上一翻,似笑非笑的:“小姑姑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哎呦,你这都成亲的人了,装什么傻?”
梁韶光听见她这么说,啧啧啧了好几声,撑着下颌,露出她捉弄人时候的笑:“我晓得了,你也没经过什么旁的男人,只怕也不好比较呢——哎,你和那个,那个打马球的小郎君如何了?我还听闻,讲你与卫少卿…怎么,就这些还不够你比的呢?”
打马球的小郎君是李臻绯,这个梁和滟还晓得来龙去脉,只是听到她提及卫期,梁和滟一时有点不晓得说什么。
这又是哪年哪月传出来的话,她怎么什么都不晓得,看着梁韶光那探究的眼神,她也终于晓得梁韶光这是要做什么。她因为她父亲的关系,被皇帝忌惮得久了,也是因为这个,才和卫期渐行渐远。原本两个人就这么散开了,也无所谓,只是中间有了裴行阙这么个变数,卫期不晓得发什么疯,猛地又要和她套关系。
只是扔下的,又怎么再捡回来?人都已经走远了,你又不能再回头。
梁和滟对这事情不抱期待,也对卫期没什么少年悸动,当时就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够明白,没料到因为卫窈窈的事情,两个人又被迫每日一打招呼,大约也因此,外头才又传起她和卫期的事情。而梁韶光今日没来由地提起裴行阙,大约也是在这里等着她,就等着旁敲侧击问她这事情呢。
她偏头,就看见满脸暧昧笑意的梁韶光。
这些事情/事涉清誉,她满脸绯红或者暴跳如雷,都是合理的反应,梁和滟皱着眉,心里却没有什么别的波动。唯一想的,是不想自己的名字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在一起,以这样的关系。
“我日日在这里陪小姑姑,旁的倒不是很上心。”
梁和滟挑眉:“小姑姑怎么这么关心?那小姑姑觉得崔谌如何,比起小姑姑从前、现在的那些,怎么样?”
提及这个送到她身边的面首,梁韶光就恼火。好好的一个郎君,长得俊俏,才学也好,虽然性子是矫情了一点,她因此腻歪了几个月,随手送到梁和滟身边去,想着恶心恶心她。结果在她身边磨墨斟茶的人,梁和滟居然叫送去搬砖!搬砖!
她前两日一时兴起,拐到梁和滟食肆那边去看,她从前那个文弱可怜的崔郎君,已经膀粗腰圆,手臂上肌肉鼓起的时候,快赶上她腰粗了。
只是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原本的神态,带着点嗔怪的笑,要跟她撒娇。
梁韶光当时就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转身就走,从此好几日,对她府上那些个健硕高大的都提不起兴趣来,此刻听到梁和滟似笑非笑地讲,又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崔谌么?他自然是好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了你。”
“小姑姑若觉得他比起来很好,那我把他还给小姑姑好不好?”
梁和滟微笑着:“我思来想去的,觉得夺人所爱,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小姑姑放心,我倒还没碰过崔郎君,他干干净净来,也是会干干净净回去的——我看他心里也还挂念着小姑姑,日日念叨着呢。”
她的食肆已经修缮好,重新开业了,那些做工的都结了工钱,唯独一个崔谌,不好了解,一日日吃她的喝她的,所费还不少。
梁和滟如此想着,很是想把这个包袱甩给梁韶光。
梁韶光没想到想打听的事情没探听到,反而被她把话题转到这里来了,眼瞪得大大的,却又不好在卫家翻脸,且又当着一堆贵女呢,她们适才讲的话说出去,她也不是很占理,世家里外这帮子人,那张嘴最是会磋磨琐碎人的,梁韶光虽然不是很在乎,但听见他们讲自己,还是心烦意乱。
一来一回的,她也就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们所谈及的裴行阙依旧忙于公务。
这天裴行阙忙完已经很晚,揽着几本卷宗出门的时候,抬头就看见裴行昳,他四弟。
楚帝有七个儿子,六子、七子尚还年幼,第五子即裴行琛,早逝,三子早夭,只有裴行阙、裴行琢,和眼前这人长到弱冠,因而随着楚帝这两年来身子渐弱,朝臣们谈论立太子一事的时候,常言及的也就只他们三个人。
裴行阙抬一抬眼,瞥过他。
裴行昳人如其名,生得很秾丽一张面孔,时人说他貌若好女,所赞不假。此刻那脸在灯笼光里笑成一团暖融融的色彩,很亲切地唤他:“兄长。”
夜风吹过,掠过裴行阙肩上的伤口,那被猛虎爪牙划出的伤痕尚还隐隐作痛,他换一只手揽卷宗:“四弟还没回去。”
裴行昳的生母早逝,比起裴行琢来,他也算不得得宠,只是要比裴行阙好得多,如今朝中,他人在吏部,任着要职,很看得出皇帝对他的器重。
“兄长的伤还没有好全?”
裴行昳说着,伸手接过裴行阙怀里的卷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不期然地,遇见裴行琢。
他看见裴行阙就转头就走,招呼也不打,只留下一个匆忙又仓皇的背影。
裴行阙眯了眯眼,注视着那身影。他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也不如从前意气风发了,魏涟月禁足了他母亲,他这段时间见不着贤妃,整个人无头苍蝇一样,很无措。
裴行昳自然也看见了那身影,他笑一笑:“二哥这段时间很怕人呢。”
他微微侧脸:“兄长这伤,拖这么久还没好,二哥倒是什么事情没有,好好儿的在那里,哎……”
这话里的挑拨意思不能再浅薄了,裴行阙晓得当初查这事情的时候都隐秘,因此他知道的怕也不多,略一斟酌,微微笑了:“贤妃娘娘在,父皇到底是心疼二弟的。”
意味深长。
第66章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 只是裴行阙再进宫给魏涟月请安的时候,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身边的女官递来册子,叫裴行阙看魏涟月为她挑选的贵女:“娘娘劳累了几天, 选出几家年龄、家世都与殿下相配的,殿下看一看, 有无心仪的?”
“母后脸色不太好看, 是太劳累了吗?”
魏涟月瞥他一眼,揉着太阳穴,语气有点不耐烦:“没什么, 最近事情有点多, 没睡太好罢了。”
裴行阙站起身:“既然如此, 那我把这册子拿回去看, 母后休息吧, 我不打扰您了。”
皇后原本就不是很想见他, 听见这话, 点点头, 很痛快地把他打发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裴行阙听见她不曾压低声音的话:“当初还跟我讲不要成亲, 如今不还是要乖乖地听他父皇的,在这里挑选正妃?”
裴行阙垂下眼,看着手下压根没翻开的册子, 唇微微抿起。
他不会娶旁人, 象征性的挑选都不必,这对滟滟与这些人都不够公平。父皇逼他娶妻, 这不要紧。倘若父亲重病,那么纯孝的儿子自然该先侍奉床前, 而把挑选妻子的事情放在一边。
身边的长随已经打探完消息回来,这事情不难打听:“这几日贤妃被解了禁足,放了出来,此之外,陛下又添一新宠,虽然出身不好,位分不高,但得盛宠,比当年娘娘的…也不遑多让。”
裴行阙点头:“陛下年纪不轻了,母后大约也不免担忧他身体,怪不得适才脸色那样差。”
长随欲言又止:“听闻那新宠前几日因为饮食不振,还召了太医,只疑心是有孕信了,万幸不是呢,阖宫都松了口气。”
“她不会有孕。”
裴行阙慢吞吞地开口,语气平静,讲出的话却笃定。
虽然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但是裴行阙晓得,那是四皇子的人——出身上不太好查,仿佛是干干净净的商户女,那就只后往后推,裴行昳不得意已经许久,近来却很受陛下重视,仿佛交了什么好运,不仅揽着吏部的担子,五城兵马司里也有他一份职务,职权甚大,一时之间追捧者无数。
只是他既然送了个在宫里与他做内应的人,就不会叫这个内应有孩子,一个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再为他了。
父母对待自己的两个孩子尚且不能完全不偏歪,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毫无关系的人?
谁不只为自己?
裴行阙歪一歪头,问长随:“叫你找的厨子,怎么样了?”
“已经安插进膳房了,陛下很喜欢他做饭的口味,几乎每日都在寻常膳食外,加一两道他的菜,他擅长的菜排面大多都大,味厚汤浓,很能压席面。”
长随忙不迭答话,又问:“殿下是要在陛下饮食里……”
话不好讲出来,怕隔墙有耳,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道示意。
“我疯了么?”
裴行阙微笑:“那可是我父亲。”
我只叫他不能讲话不能动就好了,怎么会直接杀了他呢?
顿一顿,他慢慢道:“快到夏日了,天气一热,油水太重的东西,就不怎么好入口了,你告诫他,虽然有这一拿手绝活,但还是要有几样消暑的小食傍身,时时呈上才好。”
他合一合眼,想皇帝的脸色和讲话时候的气息,抿唇笑了笑。
月余过去,不必长随再刻意打听,陛下那新宠的一些事情也已传到裴行阙耳边来。
据说她已是日日专宠的地步,位分也扶摇直上,无子无女,居然做到了婕妤的位子,离九嫔就差一步。原本众人都要劝陛下节制身体,但帝王近日里精神却显得好了许多,胃口也更大了,整日里容光焕发的,仿佛年轻了许多,因此如今传得,都是那位新晋婕妤有妖术。
裴行阙听了,不过一笑置之。
最近皇帝安排他进中书,虽然不是什么机要的职位,但到底离那些宰辅们颇近,能学到的东西也多。
裴行阙因此日日都忙到深夜,看公文翻卷轴,等众人都走了,才骑着马,慢吞吞回府里去。
他拼了命地在追赶他和旁人的进度,仿佛靠这样没日没夜,就能填平那十一年的沟壑。这一日,星子满天,他照旧熬到深夜。时气已经在夏,蝉声聒噪,裴行阙叫人去牵马,下头的小吏毕恭毕敬:“天色很晚了,殿下要歇在这里吗?”
裴行阙正要摇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急匆匆推开门:“不好了,陛下突发昏厥,晕过去了!”
蝉声聒噪,裴行阙听见自己心口擂跳如鼓,几乎压下那鼎沸蝉声,他尽量让语气平静,听起来似乎还微微有些颤抖:“太医们呢,都来了吗?”
那内侍一边请他往内宫走,一边井井有条答着话:“太医早已到了,正为陛下施针。陛下今夜歇在孙婕妤那里,事发突然,婕妤和她的宫人已经被皇后娘娘扣下,今日膳房供上来的饮食也都去调来准备查验了。其余几位在宫外的殿下还未叫人去请,娘娘讲天黑路远,殿下既然还在中书,挨着宫城,就先叫殿下来。”
万一有什么好歹,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裴行阙颔首。
孙婕妤的内宫里弥漫着甜腻的芳香,魏涟月裹着氅衣立在大殿,难得地以衣冠不整的形象出现,她神色惶然着急,时不时起身指着跪在地上的身影骂上两句:“陛下若有什么事情,我,我剥了你的皮!”
裴行阙抬眼,瞥过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和几道残羹冷炙。
他压下唇弯若隐若现的笑,走过去,低声宽慰魏涟月几句:“父皇如何了?”
魏涟月眉头紧皱着,语气里有压不住的慌张与悲切:“太医还没出来,适才看着,白沫都吐出来了,叫也不答应,太医讲,说脉博沉细,也不晓得这…这……”
她指着孙婕妤,许多难听的话到底没讲出来,只咬牙切齿地拍上桌子:“你就期盼着陛下好好儿的吧!不然,你等着瞧!”
孙婕妤不讲话,只捂着脸,在地上切切哭着。
裴行阙缓声道:“母后还是该请二弟与四弟来。”
魏涟月瞪他一眼,裴行阙轻轻道:“父皇若醒了,只见到我与母后,见不到二弟与四弟,怕会多思,于休养无益。”
多思,思什么?思他们母子早盼着他死,所以谁也没通知,因此必须得把裴行琢与裴行昳传来,只是这传的话么,就要有讲究了。
裴行阙招来两个内侍,嘱咐两句,吩咐他们出宫去请。
魏涟月全程在一侧听着,到最后,忍不住深深凝视他一眼,眼里无数戒备情绪。
而裴行阙只是回以坦然的目光。
裴行琢的王府离得近些,在半个时辰后衣冠不整地赶到,他还没走到正殿就嚎啕一声要哭出来,被魏涟月回头瞪了一眼止住:“你给我消声!太医在里面为你父皇诊治,你要表孝心等你父皇醒了在拿乔作态,此刻敢大哭大闹耽误扰乱太医,稍候我连你的皮一起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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