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口口声声的,已将她的罪行板上钉钉了。
长公主十分从容,因为她笃定,秦檀这一回是翻不了身了——她可是特意叮嘱过那送南烟香的太监,要确认过秦檀熏了南烟香、没有掺杂其他香料,他才可以离开。
如此一来,秦檀根本洗不脱嫌疑。
可秦檀依旧不慌不忙,并未露出长公主想象之中的慌乱之色。
“回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这南烟香确实是味道浓郁,经久不散,可若要说这厌胜的小人是微臣带进来的,却又少了那么一味气味。”秦檀道。
“少了气味?”长公主无声地笑起来,“你身上只有南烟香的香味,你还能找出什么气味来?”
秦檀微微一笑,道:“少的东西,乃是恪妃娘娘的体香。”
此言一出,恪妃、太后与长公主都是诧异了一下。旋即,长公主便掩唇笑了起来,很是嘲讽的样子:“呵……体香?听听,秦女佐都糊涂了!竟说自个儿的身上,有恪妃的体香!这说的都是什么梦话呐?”
贾太后也是不悦道:“真是荒谬!什么体香,真是糊涂!”
秦檀依旧面不改色,道:“长公主殿下,微臣身上这套衣裳,并不属于微臣,而是恪妃娘娘借给微臣的,乃是恪妃娘娘当年的旧衣。娘娘宫中的衣裳,都是一样的栀子香气,整个皇城之中,独独丽景宫有。虽然这香味轻淡,可仔细闻,却还是闻的出的。”
长公主的面色微微一惊,手指悄悄攥了起来。
秦檀仰起头,恳切道:“若是要判断,那小人是否由微臣所带入,便只要闻一闻上头是否有浅淡的栀子香气便可。若是没有,可见这小人并未沾过微臣的周身。”
武安长公主的容色顿时大变。
她自然知道,那小人身上,绝无什么恪妃的栀子香气。若是当真让人去探查了,那这秦檀便是插了翅膀,从圈套之中飞走了!
长公主怒道:“秦女佐,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恪妃你也是,莫要为了面子,便张嘴胡说,为这恶毒之徒辩护!”说罢,长公主重新恢复了笑容,问道,“恪妃,你说,这身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
恪妃已经娇艳地笑了起来,道:“哎呀,秦檀说的可不是嘛?这身衣裳,确实是本宫的!秦女佐那等家境,哪能穿得起这样的好衣服?”
说罢,恪妃转向殷皇后,道:“宫里的新人可能不认识,但是旧时在东宫的姐妹,尤其是皇后娘娘,却一定是认得的。当年本宫刚嫁入东宫,新婚次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穿的可不就是这一身?当初赵妹妹还夸了这袖摆上的花好看,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赵妹妹都不在了!”
殷皇后闻言,隐约忆起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正想说话,身旁的温姑姑便劝道:“皇后娘娘,您何苦帮着丽景宫呢?若是给那秦氏洗清了嫌疑,这罪名保不准便落到了您的头上来。更何况,恪妃一贯对您无礼,您又何必以德报怨!”
殷皇后推开温姑姑的手,毫不犹豫道:“本宫又岂能坐视无辜之人被冤枉?”说罢,殷皇后站起来,为恪妃作证道,“恪妃妹妹确实是有这样的一身衣裳,臣妾可以作证。”
一旁的晋福公公听了,恨不得一巴掌呼在自己脑门上,好让自己当场晕厥过去。
——多好的一个扳倒恪妃的机会呐!皇后娘娘却上赶着帮别人做嫁衣裳!
那头的武安长公主听了,眼底已有了微微不安。她攥紧了手,怒道:“皇后娘娘,你可要谨慎说话了!若是秦氏当真穿了恪妃的旧衣裳,这小人儿也不是她带进来的,那这事儿便只能是凤仪宫的人做的了!”
殷皇后身旁的温姑姑悚然,心底暗骂一声猖狂。
——这长公主,分明是挖了陷阱给人跳!
殷皇后却道:“是与不是,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贾太后冷眼看着武安长公主这般作态,心里如明镜一般的清。若是秦檀今日没有恰好穿了恪妃的衣裳,太后当真会以为这秦檀怀恨在心,做厌胜之术诅咒于她。可偏偏就是这么巧,这秦檀能完完全全地洗清了嫌疑。
看武安这般着急,对皇后又是如此威逼;想来此事,与武安是脱不了干系了。
望到那个被剪开了肚子的小人,贾太后一阵心寒。武安长公主为了排除异己,竟然敢做这样一个诅咒亲生母亲的小人,可见长公主的心底,并无她这个娘亲。
——不,倒也不是说没有。而是憎恨之意占据了武安的内心,武安已经失了理智了。
那谢均当真这么好,令武安如此疯狂?
武安怎么就身在局中,一点儿都看不清呢?嫁给一个对她毫无爱慕的男子,那情形,又比和亲塞外、嫁给彭将军好到哪里去?保不准,会更是酸涩难当!
“好了,不必闹了。今日是敬宜的生辰,有什么大事,看在公主的份上,也日后再说。”贾太后有心息事宁人,给长公主留一份面子,便如此道。
可长公主却不依不饶,怒指秦檀,道:“母后,不要听这贱人的狡辩,就是她诅咒您!是这贱人该死!儿臣这就替您杖毙她!”
她这一句“杖毙”,说得十分熟稔,毫无犹豫,可见平常是多么习惯说这句话。
长公主早就吩咐下去了,叫人在凤仪宫四处等着。只要她一声令下,便即刻将这秦檀当场打死。若是有吓着别人也好,杀鸡儆猴,省得谁再敢违逆她堂堂武安长公主的话。
此时此刻,便有一干护卫从四处涌出。刀光剑影的,惊的一干妃嫔惊呼不断。好好的生辰宴,乱做了一团杀气腾腾。
恪妃尖叫起来,敬宜公主亦是哭闹不休。诸位妃嫔瑟缩着四处躲避,生怕被误伤了。一时间,四处皆是乱哄哄的。秦檀四处张望着,不知退或者不退。
就在此时,谢均几步走到了秦檀身旁,抵挡在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武安长公主的视线,亦令秦檀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了些许安全感。
“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私自处刑,恐怕是不好吧。”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秦檀的身子,直视着武安长公主的面容,“九年过去了,您这样说一不二、滥杀无辜的个性,还是分毫都没有改变。”
武安听了,面色陡然癫狂。
“均哥……均哥……”她说着话,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有些艰难道,“我心口怎么…如此地不适……”
——谁都可以说她的不是,独独均哥不可以!
——均哥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呢?难道,均哥已忘了一道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了吗?
在旁看了好久闹剧的李源宏,终于压抑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来,暴怒道:“你们是当朕死了吗?!竟敢在皇宫之中,这样大张旗鼓地喊打喊杀!”
说罢,李源宏转向武安长公主,喝道,“武安,朕宠着你,不代表你可以任性妄为!如今这副模样,也闹的太过了一些!你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哥哥放在眼底?!”
一群手持刀剑的侍卫,顿时不敢上前,瑟缩着退了下去。在长公主与皇上之间,他们还是选择了皇上。
长公主被李源宏吓了一跳,眼底有了些泪水。再转头,她看到谢均挡在秦檀面前,心底便恨恨不已,道:“均哥,这贱人诅咒母后,本就该死!你怎可帮着她!”
说罢,她越发难受地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料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长公主,您毫无证据,怎可信手拈来?”谢均反扣住秦檀的手,道,“您若要杖毙秦女佐,那便先让人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武安尖叫起来,道:“均哥,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护着这个贱人!”
“长公主见笑了。”谢均笑道,“我与檀儿老夫少妻,自然是该疼着些的。”
第63章 终是不如
李源宏一声令下, 长公主的卫兵皆不敢动弹。
长公主揪着胸前的衣服料子, 面色青白, 大口地喘着气, 声嘶力竭道:“皇兄, 连你也要护着这个贱人吗?她夺走了均哥, 皇兄竟要熟视无睹吗?!”
李源宏心底有些不忍, 但还是硬了语气,怒喝道:“天家禁苑,岂能容你这样放肆。武安, 你是国之公主,便更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李源宏方说罢,一道女声便清晰地自人群中传来。
“武安长公主恐怕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长公主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 旁人稍有违逆, 便动辄打骂,甚至处以私刑!”
秦檀微微推开谢均, 露出坚毅的面色, 紧紧地盯着长公主, 道:“不知长公主这九年来, 心底时刻思念亡子的愧怍, 可有一点点分给那些无辜冤死的人?”
秦檀这句话, 若有所指。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悄悄地交头接耳起来。
“虽早就听闻长公主独断专横,可这秦女佐所言, 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
“嘘, 被长公主处死的那些人,未必是有罪之人呐!”
跌坐在圈椅上的长公主,眼瞳陡然缩紧。
——这秦氏贱人,说的是洛儿的事!
提到那个早早离去的孩子,长公主的心底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痛。那些不愿回忆起的往事,俱在此刻涌现,她尖叫起来,道:“无辜?冤死?那些人个个都看不得本公主畅快,都是谋害于我的人,谈何无辜!”
“真是疯了。”秦檀蹙眉,继续出言讥讽,“看不得你畅快?难道,冒死救出无辜婴孩这样的善举,也算是看不得长公主畅快,谋害于长公主吗?!”
武安长公主闻言,愈是被激怒了,哑着嗓子道:“你这是在为那个抱出洛儿的贱妇鸣不平吗?!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公主便是处死了那个多管闲事的贱妇又如何……”
“武安!”贾太后怒喝一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贾太后心底很是焦急。
一定,一定是这秦檀知道了一些什么,她想在此时此刻,故意激怒武安长公主,好叫长公主自己失口说出当年的真相来!
真是好一个恩将仇报的恶毒妇人!
自己方才给她指了这样好的一桩婚事,此刻,她便对长公主咄咄逼人起来,想置长公主于死地!
明明已想法子将三王赶去了昆川那等偏远的地方,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间又闹出这样的事来?莫非,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秦氏,你休得胡言乱语。”贾太后冷着眼,不悦地教训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若是令长公主的身体有失,没你的好处!”
秦檀咬牙切齿,愈发从谢均身后跨出来,道:“那微臣偏要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公主,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做过噩梦吗?!”
“你…你……!”长公主努力从唇齿间挤出这个字眼儿,忽然倒抽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软了下去,闭着眼落歪斜在椅上。
松雪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短短一会儿后,松雪抬头急呼道:“不好了,长公主心疾犯了!快去请太医!”
“武安!”李源宏夺步上前,满面惊色。
贾太后也立刻慌了神,亲自上前揽住了武安长公主,眼眶泛红,道:“果真是出事了!快,快去请太医!不准耽误了!”说罢,便贴着长公主的脸,细细地念着她的名字,“武安,你可千万得好好的,母后经不起你这一吓……”
见到长公主满额汗珠、神色痛苦,贾太后的心立时被揪紧了。
虽武安长公主为了排除异己竟不惜诅咒生身母亲的行为,令贾太后很是心寒,但武安到底是她疼爱无比、颇有亏欠的亲生女儿。此时此刻,太后的心底只剩下担忧和怜爱了。
人群之中的秦檀还想再说些什么,谢均却拦住了她。
“檀儿,便是想要替你母亲报仇雪恨,也不能急在这个时候。”他比秦檀冷静太多,慎重道,“方才你没能让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件事,如今她晕了过去,便是丧失了先机,此计已不可行。”
秦檀闻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终究是压抑下了冲动。
现在,她果真还无法一气扳倒武安长公主。
真可惜。
若非是贾太后打断,长公主本应已在众人面前承认枉杀母亲这件事了。各宫妃嫔、受邀前来的重臣亲眷、宫中服侍的官僚……众人皆会知道此事,长公主便退无可退了。
长公主受了谢均订婚的刺激,失了理智;这样大好的机会,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有。
“真是叫人不甘。”秦檀眼睁睁看着众人团簇着将长公主送走,咬咬唇角,道,“心疾?若是真因心疾出事了,还算是便宜她了。”
看她说的这么放肆,谢均有些无可奈何。他扣住秦檀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道:“檀儿,今日长公主与你闹了这么一出,长公主与贾太后都容不下你,你恐怕是在宫里待不下去了。……日后,还得防范着这对母女才好。”
“左右我原本就没想在宫中久留。”秦檀道,“入宫,也不过是为了寻找母亲真相的权宜之计罢了。”
谢均微微摇了摇头,道:“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日后,若无我护着你,也不知道你还能怎么办。”
两人正说话间,李源宏忽而走了过来。他似是有话要说,目光在秦檀和谢均的面庞之上游离了一阵,道:“均哥,朕……”
他的视线,落到了谢均与秦檀相扣的手上。
不知为何,李源宏只觉得两人双手交叠的画面刺目且嘲讽,令他只想狼狈地扭过头去,绝不再看。
一阵沉默后,李源宏负手,道,“朕先去看看武安。今日的生辰宴闹成这样,朕也没了兴致,让众人各自散了罢。”
妃嫔宫人们本就大受惊吓、魂飞魄散,此刻听闻皇上叫散的圣命,纷纷舒了一口气,各自蹲安,急急忙忙要回宫去。
前前后后半个时辰,凤仪宫里的热闹纷繁便已落了幕。
恪妃吓坏了,即刻就要带着大哭不止的敬宜公主回丽景宫。秦檀身为丽景宫的女学士,也不可在凤仪宫中多留。便是心底有再多的话,也只能藏起来,留待日后再说。
“谢均,我先随恪妃娘娘回去了。”她将自己的手指从谢均的掌间抽出,道,“过两日,我再来寻你。你快要去昆川了吧?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你可别忘记了。”
“嗯。”谢均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莫要让恪妃娘娘担心了。”
秦檀跟上了恪妃的脚步。
踏出凤仪宫前,她回望了一眼谢均。
谢均还未走,只远远望着景泰宫的方向。
秦檀瞧见他的侧影,心底有话,呼之欲出。可她终究是没有上前询问。
远方的景泰宫,隐匿在一片飞檐楼阁之中。红墙绿瓦、辉煌富贵,遮掩去了景泰宫的大半轮廓。但谁都知晓,那座宫宇里住着的,是天下的主人、大楚的国君。
谢均望着景泰宫,便是望着李源宏。
秦檀很想问谢均,若是要在李源宏与她之间做一个抉择,他会如何做?
那位掌握天下的君王,是武安长公主的帮凶。只要他还护着长公主,长公主便不会有被扳倒的一日。若是谢均想要帮秦檀为母洗清冤屈,那免不了与李源宏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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