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媒婆见她扯上了沈磊,忙小心看了过去,只见他黑着脸坐在那儿,活像庙里的黑面神,她赔笑道:“大人见谅,这金簪经了我的手出去便没了踪影,我若不能给赵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以后谁还敢找婆子保媒啊。”
“你――”
“说到底不就是要钱么,你开个价就是。”李长健也拉长了脸,言辞中暗含几分恼意。
“不行。”春花和刘媒婆异口同声拒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刘媒婆轻蔑道:“那金簪少说也要千两,你们这种人家不吃不喝十年怕是也赔不起。”
春花自然也不肯:“我没做过,绝不认。”
“好哇,那咱们就上云州府衙去理论。”
眼见又要吵起来,沈磊不悦开口:“当本官是死的么?”
两个人当即住了嘴。
场上一片沉默,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一旁的燕老头疑问道:“金簪,什么金簪?”
却无人理他,慧儿低声道:“这贼媒婆非说前几日她来提亲时带了一枚金簪,被我阿姐贪了。”
燕老头更疑惑了,大声道:“什么什么?还有这回事?”
他声音尖锐,引得众人侧目。
他指着刘媒婆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前几日你明明是空着手来的,哪里带了什么金簪啊!”
刘媒婆见凭空跳出来一个燕老头,不耐烦道:“有你什么事啊,一边待着去。”
燕老头见她凶悍,吓得忙退至一边,想了想,又从自己的箱笼里取了副卷轴出来,恭敬地呈给沈磊。
沈磊不明所以,接了那卷轴打开,却见他双眸一亮,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片刻,他阖上卷轴,抬头问春花道:“那日刘妈妈上门来提亲,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春花不解他的用意,回想了一下,答道:“穿的是件紫红广袖外衫,戴的应是两根素银簪子。”
“可还有别的首饰?”
春花摇摇头,回道:“记不清了。”
沈磊又问刘媒婆:“她说得如何?可有遗漏?”
刘媒婆亦是一头雾水,老实答道:“婆子当日还戴一副玉镯。”
沈磊点点头,指着春花又问道:“那她呢?”
刘媒婆皱了皱眉,回道:“她……好像当日穿的是件蓝色细布裙。”
“确定?”
“哎哟大人啊,婆子这把年纪,哪能记得那许多。”
沈磊“唰”地展开那卷轴,只见那是一副画,画上画着的乃是沅西镇这条街的情形,因他的摊位就在春花家对面,便以她家为中心,朝街头巷尾延伸开来,这画中人物百态,皆是栩栩如生。
“哎?这不是我么?”慧儿指着那画中的自己,笑道:“阿姐你看,画的可真像啊!”
燕老头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道:“那日老朽闲来无事,便做了这幅画,不知能不能作为证据。”
春花心中已然明白沈磊的用意,他故意让她和刘媒婆说对方的衣着打扮,就是为了防止她们之中有人说假话,果真聪明,她心中豁然开朗,感激的朝燕老头看了一眼。
“哎,贼媒婆,你自己看,你当时手上可什么都没有拿。”慧儿挑衅地瞅了她一眼。
刘媒婆脸色煞白,那画中的她衣着打扮分毫不差,就连手腕上的那副玉镯子都画得清清楚楚,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颤声道:“这……这怎能作数,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帮春花开脱,匆忙赶出来的。”
“哎,你可别乱说,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不会害你,再说老朽足足画了两个时辰才完成,一般人可未必画得出来。”燕老头抚着自己的长须,一脸得意。
春花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容,回道:“正是,这才过了几日,咱们都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打扮了,可这画里却是一清二楚,您不认也不打紧,好在这画上人多,咱们拿给乡亲们看看,若的确不是当日所作,总能找到错处。”
李长健亦道:“这路上每日来往行人众多,若问他们,兴许会有错认的,不如问问街坊邻居,他们当日穿戴是否如画上一般。”
沈磊点点头,命老李拿了画挨家挨户地问,果然都对的上。
慧儿叉着腰,大声质问刘媒婆道:“别人都认了,你还有什么可说?”
“按照我朝律例,捏造诬陷可是要蹲大牢的,严重的或可累及家人。”沈磊淡淡说道。
刘媒婆闻言大惊,面上已是冷汗涔涔,她忙跪倒在地,喊道:“大人饶命,都是那赵员外贪图春花美色,原本婆子已回了他,可他不肯,非要逼我来讹春花妹子,好逼春花嫁给她,我……我……”
众人纷纷指责刘媒婆黑心,刘媒婆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沈磊面色不善,沉声道:“把她带回衙门慢慢审问。”
阿光虽饿着肚子,力气却不小,他自告奋勇地上前把刘媒婆拽起,先行将她扭送回衙门。
这事到此便告一段落,慧儿扯了嗓子大喊:“散了散了。”
待众人散去,她这才笑嘻嘻地说道:“辛苦各位官爷了,今儿的一应吃食,小店全包了。”
沈磊有些好笑,双眼看着春花,向慧儿问道:“你做的了主么?”
慧儿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我可是这家店的二老板!”
燕老头生怕落下自己,忙问道:“我呢我呢?”
“少不了你的!”慧儿哥俩好似的往燕老头肩上一拍。
他“哎哟”一声,直说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随后骂骂咧咧地去收拾自己的箱笼。
众人莞尔,春花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玩笑道:“慧老板还是先进去梳洗吧,您敢下这碗面别人也不敢吃啊。”
慧儿低头瞅了瞅自己,这件粉底碎花的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活像从泥土堆里打了个滚出来,她俏脸一红,撒腿便往院子里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刘媒婆:???
燕老头:傻了吧!看哥哥给你变个行车记录仪出来!
众 人:燕锅锅,人家好葱白你!!!
第55章 萧氏兄妹
忙活了一中午,才终于赶上了这碗面, 春花又盛了些酒来招待。
这吃着面喝酒, 沈磊也是平生第一次, 只觉这酒甚是甘冽,隐约有股淡淡的花香,伴着面条下咽别有一番滋味。
招待完客人, 她才重新盛了碗面入内院。刚进院子便看见李长健坐在角落里劈柴。
“放着吧, 我自己来就行。”她温声说道。
“难得来一次, 能帮你做的就都帮你做了, 若我不在, 还不是要靠你自己。”他低头说着,又继续忙起手上的活计。
春花心下涌过一股热流, 说道:“那也总得先吃完饭吧。”
李长健这才抬头,接过面便吃了起来, 他吃饭斯文, 春花便默默蹲在一旁等着收碗, 她其实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放心, 赵家的事我会去解决, 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还未等她开口, 李长健忽然开口说道,他声音很轻,依然埋头吃面,仿佛只是嘟哝了一声。
春花叹口气, 说道:“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担心你,你先前应那媒婆去官府,实在太过冲动。”
“你就是受掣肘太多,才会束手束脚,七年了,在世人眼里,萧家一脉恐怕早就死绝了,你又害怕什么?”
春花揉皱了自己膝盖上的衣裙,又反反复复地抚平:“我怎能不怕,七年而已,朝廷之中总还有人认识你,我怎么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李长健闭了闭眼,语气无限惆怅:“就算被认出来又如何,我们如今不过是顶着别人的名字苟且偷生,我们……早就该死了。”
春花心中一颤,脸上满是慌乱,急道:“不要这么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李长健睁开眼,凝视着一本正经的春花,忽地笑了。
“笑什么?”
他摇摇头,回道:“忽然觉得很欣慰,我们家的小公主也会说保护别人了。”
春花懊恼地推他一把,拿了碗便要离开,却被李长健拉住,他收起嬉闹,郑重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一辈子这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像从前一样,阿云,总有一天。”
春花看他神情,只觉得不安,她回握他的手,问道:“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长健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道:“能有什么事瞒你,我的意思是哪有让妹妹保护哥哥的,看来我须得多加努力,才能让你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
春花两弯漂亮的眉拧在一处,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些许宽心,继续说道:“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就觉得开心,我不想回到什么从前。”
“这样听起来,倒是我这做兄长的耽误了你,那赵员外倒是提醒我了,是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我瞧着那沈大人似乎对你有意。”
春花无心玩笑,说道:“别胡说了,第一次见面,平白无故的能有什么意。”
“男人看男人,总不会错。”
春花摇头道:“你认真教你的书,我努力卖我的面,这样的日子就很好,其余的,都与我们无关。”
李长健沉吟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才道:“也好,他配不上你。”
他将碗递还给春花,起身将劈好的柴火抱回灶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春花眼眶泛了酸。
阿云,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七年前,东篱先生说带她见一个人,到时候若她还想寻死,他便不再阻拦。
她做梦也想不到,要见的人竟是失踪已久的萧霈廷,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兄,她再也下不了狠手去了结自己。
再后来,新皇登基,大兴王朝还是大兴王朝,只是世上却再无先帝一族,她有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该是谁,好在那时世道混乱,换个身份活着也不是什么难事。春花这个名字她一用就是七年,有时候她也恍惚觉得,从前的一切似乎只是黄粱一梦,可每每午夜梦回,却总是噩梦缠身,惊得她冷汗涟涟。
“春花,辣椒没了。”门外,燕老头扯着嗓子叫道,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抹干眼泪,起身去灶台拿了碟辣椒。
门外的面摊上,燕老头独坐一桌,一碗面秃噜地喷香。他头也不抬地接过春花手上的辣椒,尽数倒入自己碗中。
“燕先生如此嗜辣,莫非是蜀中人?”沈磊出言问道。
燕老头嘿嘿笑道:“那倒不是,从前读书的时候,有位同窗好这口,跟他学的,后来发现没点辣倒吃不下饭了。”
沈磊先前与燕老头交谈时,才知道他在春花对面圈了块地摆摊,这镇上识字的人不多,他平日里就靠替人写写书信、抄抄文章过活,顿时起了惜才之心,便道:“先生那副沅西街景图绘得如此传神,非名家大儒恐难媲美,实在令人佩服,以先生之才,在此地为人捉刀代笔,委实屈才。”
燕老头听得他夸赞,喜上眉梢,抬头道:“果然有眼光。”
他往自己身上抹了抹手,从箱笼里另取出几副画递给他,沈磊展开一看,发现他画人画得极好,其他诸如山水之类的,便有些差强人意,中间掺杂了两篇文章,字迹潦草不说,内容皆是拖沓冗长,离题万里。
“这世间蠢货太多,耳聪目明的人极少,他们容不下老朽,老朽自不能与他们计较,活得自在才是要紧。”
沈磊心想这人略有小才,却又太过自负,难怪此生郁郁不得志。
燕老头对沈磊心生好感,热络地指着辣椒碟子,说道:“春花这辣椒炒得可是一绝,您也来点?”
燕老头有心攀谈,沈磊却失了恭维的兴趣,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不作搭理,正值为难时,萧霈云已重新拿了一碟辣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不敢夸大,但用来调口倒是不错。”
燕老头见状,也不好拦着人吃饭,只得将作品收回箱笼,继续吃自己的面。
沈磊含笑点头,她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亦没有商贾的市侩尖酸,这样进退有度,左右有局才是刚刚好。
“果然很香,隔这么远都闻得到。”这声音如涓涓细流缓缓流过,听来很是温婉动听,萧霈云凝眸一看,见是阿光回来了,身后跟了两名女子,说话的那位姑娘明眸善睐,仪静体娴,一身鹅黄薄纱罗裙与腰佩香囊上的明珠翡翠交相辉映,端是一副富家小姐打扮。
沈磊闻声回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光面露苦色,抢先回道:“我回了趟衙门,正碰上小姐寻您,我便带来了。”
沈磊点点头,柔声问道:“吃过了么?”
那女子温柔一笑:“吃过了,都这个时辰了,就你们这帮子大忙人还饿着肚子。”
沈磊略略颔首,回头朝萧霈云说道:“我家妹子,沈嫣。”
萧霈云和沈嫣俱是一愣,两人似乎没有熟到要介绍家属认识的地步。不过只是一瞬,萧霈云神色便恢复如常,问了句沈小姐好,沈嫣淡淡点头回礼。
阿光没心没肺地跨过长凳,一屁股坐下,急吼吼地叫道:“我可是真饿了,有劳春花姑娘,一碗臊子面。”
萧霈云点点头,转身去灶台前忙活。
沈嫣乖巧地坐在沈磊身边,缠着他说话,她柔声细语,沈磊也十分耐心。办公差还将妹妹带在身边,看得出来兄妹二人感情很好。
水滚了,萧霈云将擀好的面下了进去,正见萧霈廷出来,似是要出门,书院里难得休假,萧霈云不禁问道:“去哪?”
“约了几个朋友,不用给我留晚饭了。”
萧霈廷淡淡回道,说完转头朝沈磊等人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便抬腿离开。
沈磊下午还有公干,待阿光吃完,便也起身告辞了。
路上,他不放心沈嫣,叮嘱道:“这沅西镇不太平,你一个人别瞎跑。”
沈嫣不以为然,嗔道:“可衙门里太无趣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都不陪我!”
沈磊宠溺地看着沈嫣,在她额上一点,说道:“后悔了吧,让你待在家里你不听,非要跟着出来,你以为我是来沅西镇玩乐享福的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叫人将你送回去。”
“别别别。”沈嫣忙回道:“我才不回去,回去又要被逼着嫁人,烦都烦死了。”
沈磊闻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你烦个什么,难不成嫁给永清伯世子还委屈你了?”
沈嫣咬了咬唇,永清伯府自然是好人家,可她与世子从未谋面,如何生出男女之情,她此刻试着想象他的模样,可脑中却不自觉地蹦出李长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出门时那淡淡一瞥,仿若打破平静湖面的一粒砂石,不过是头次见面,竟惹得她心中一阵慌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沈磊瞧她脸颊微微泛红,小女儿羞态毕露,打趣笑道:“嘴上喊着烦死了,心里早就盼着出嫁了吧。”
沈嫣涨红了脸,说道:“自古长幼有序,兄长尚未娶妻,我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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