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笑道:“我到底是晚辈,怎么敢使唤您,这样吧,我走后,您的伙食照旧,您就像看顾我一样看顾着慧儿,她乖巧得很,身世也清白,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燕老头闻言冷哼一声,脸上却是万分嫌弃:“乖巧?你是对你这妹子有什么误解吧!她既家世清白,不会惹麻烦,那你找我做什么,还不是怕京城里那些牛鬼蛇神来对付她!”
这老头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萧霈云被戳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她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该受此无妄之灾,算霈云求您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燕老头鼻孔里又是一声冷哼,说道:“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现在来老儿面前装乖卖巧,我才不上你的当。我且问你,你是怎么看出,那杜老板出自宫里的?”
萧霈云愣了愣,答道:“第一次来我摊上吃面时,他随侍手中拿的丝绢是宫中特供的。”
“你倒是心细,难怪只见了一次就躲着避着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来找我做什么,说不好我也是宫里的人。”
“您不是,我来沅西镇没多久,您便来了,若您真是他们的人,我岂能安稳至今。”萧霈云笃定又道:“其余的,您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我又何须多问。”
燕老头点点头,赞许道:“倒是个明白人,七年前,当今天子被推上皇位,朝中大权却旁落穆武侯霍凌昭手中,若你是他,这辈子是选择荣华富贵,碌碌无为,还是选择卧薪尝胆,孤注一掷?”
萧霈云听到“霍凌昭”三字,眸色一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她咬牙道:“自然是后者。”
“小丫头,杀气倒挺重,幸亏是个女儿身,要不然这天下得乱成什么样,你听老头一句劝,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再没有哪里比沅西镇来的舒心惬意,京城那浑水你不也罢,别到了最后,成了权利之争的祭品,那才是追悔莫及。”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么……
萧霈云苦笑,恐怕是身不由己。
慧儿不多时就回来了,阿光与他爹娘紧随其后,两家商量过后,便匆忙准备起来。
婚礼办得仓促,虽然一切从简,但却十分温馨,萧霈云了却一桩心事,翌日一早便随陆玄玖走了。
陆玄玖等人自章河乘船,之后便辗转上了运河,往京城去。
萧霈廷还是没醒,好在他们也没带什么嬷嬷丫鬟,船上只有萧霈云一个女人,萧霈廷的伤势自然由她亲自照料。
在运河上颠簸数日,才终于靠了岸。
阔别七年,萧霈云第一次踏足京城,内心五味杂陈,这里相较于七年前,变化巨大,不仅渡口扩大数倍不止,就连停靠的船只也比从前多出许多,萧霈云几乎认不出。
“公主殿下,回老家的感觉怎么样?”路苟笑嘻嘻地问道,萧霈云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不显,对路苟的讥诮更是充耳不闻。
陆玄玖没说话,他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坛酒,只见他拔掉塞子,将整坛酒撒在地上。
“陆教头这是做什么?”萧霈云开口问道。
陆玄玖看着她,回道:“祭奠故人。”
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祭奠故人,真是奇了。
远处行来一队银衣轻甲卫队,新帝登基后,大部分军队改了制式,萧霈云一时还看不出这卫队所属,只是这身银甲,勾起了她七年前的记忆。
为首的那人迎上前来,抱拳道:“陆教头,路指挥使,一路可还顺风。”
“顺、顺、顺个屁,这一路战战兢兢的,可算能睡个囫囵觉了,去,把船上的人抬下来带走。”
路苟指挥着众人去抬昏迷的萧霈廷,转头看向萧霈云:“至于她么……”
路苟正准备说一起带走,却被陆玄玖拦住,只听陆玄玖道:“她,我带走了。”
“不行,他去哪我也要去。”萧霈云一听他的话,竟是要两人分开,有些着急。
路苟冷笑一声,说道:“那可由不得你。”
说完便带了自己的人走了,萧霈云想追,却被陆玄玖伸手拦下:“殿下,得罪了。”
他拉着萧霈云的手臂往外走,出了渡口,便将她推上一顶轿子,那轿子有门,四面都是密封的,只有头顶露了透气的小孔,显然是特制的。
萧霈云一路被抬着,再出来便到了一间房中。
陆玄玖撤下众人,说道:“委屈殿下了,我家主人稍后便到。”说罢,便退出门外走了。
这一句“稍后”便稍到了晚上,门外有守卫,萧霈云出不去,加之连日颠簸,疲劳至极,她倚着床头便睡着了,夜幕降临时,有侍女进来添灯送饭,她方才清醒过来,她们不与她交谈,她便冷眼瞧着她们张罗,饭菜摆了满桌,侍女们才躬身退下。
萧霈云一醒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满心担忧萧霈廷,也不知道现在兄长去了何处,是生是死,她胡思乱想着,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
门外O@有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萧霈云想也没想,把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
“砰――”
来人微微偏头,茶杯便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撞上门框砸了个粉碎。
“七年未见,你这见面礼未免太过粗暴。”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润好听,萧霈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最后一面,是冰天雪地里的诀别,曾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了。
眼前的人顾盼自得,从容自若,一身雅青玄纹长袍衬得他丰神俊朗,渐渐与数年前那光风霁月的身影重合,眉眼还是那眉眼,却早已不是她心尖的清风明月。
昔日温存早已化为灰烬,如今他是大权在握的穆武侯霍凌昭,她是大兴废帝的连云公主,仇人面前,再不能失半分气度。
萧霈云身子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面色冷若冰霜,寒声道:“你当知道,这飞过去的,本该是把尖刀。”
“你知道来的人是我?”他薄唇含笑,语气里微讶。
萧霈云心中一股怒火窜起,他竟然还笑得出口,衣襟下她手指曲起握成了拳……
就在萧霈云觉得自己的拳头都要被捏碎的时候,她也笑了:“霍侯爷有心了,这房间的一应物什都太过眼熟,想猜不出都难。”
最后几个字,萧霈云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阿云还是那么聪明。”
“可你还是那么卑鄙。”萧霈云懒得跟他饶舌,直接问道:“萧霈廷呢?”
“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霍凌昭也不恼,他低头看了眼桌上冷透的饭菜,皱眉问道:“不合胃口?”
随即拍了拍手掌,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将桌上的冷菜重新换过。
霍凌昭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在碗里,递至她面前。
全是从前她喜欢的,萧霈云心里疼得滴出了血,恨得淬成了毒。
“你恨我也好,想杀我也罢,总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否则,还怎么去见你的皇兄呢。”
他总是这般,轻描淡写便能将她全部的勇气击垮,萧霈云没有去接,她冷哼一声,旋身坐回了床上,将双腿蜷起,说道:“霍侯爷亲手奉上的饭菜,我可消受不起,咱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也不必演那套虚情假意,你要杀要剐请便,萧家的人绝不会求你。”
“我不会杀你!”霍凌昭看着她,语气格外温柔。
“那萧霈廷呢?”
“他?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既不杀我们,那就保住萧霈廷的命。”萧霈云说道,她瞧他面上神色淡淡,听到她的要求时亦无波澜,又道:“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跟你谈条件,我只要他活着。”
霍凌昭眉眼含笑,手指在桌上轻点,说道:“你这要求好生奇怪,为什么是要我保住他,而不是饶过他?”
萧霈云摇头道:“我知道,如今这京城里最想要他命的绝不是你,你若真想要他的命,何须这么麻烦带我们来京城,想来他身上还有可利用之处,只是将来他再无利用价值之时,还请你不要赶尽杀绝。”
“倘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但只要我多活一日,你霍侯爷的命便多一日危险,你可以防我百日千日,却也防不住我一生一世。”
霍凌昭闻言笑道:“一生一世?阿云,你威胁人的模样都像是在调情。”
萧霈云瞥他一眼,冷笑道:“霍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云,你的筹码里,也包括你自己么?”
“当然,我的身份若还有什么地方是你霍侯爷用得着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霍凌昭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霈云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冷笑道:“那你什么意思,该不是想鸳梦重温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霈云怒极反笑:“那你可要当心着点,我这手不怎么听使唤,什么时候拿刀子捅了您,可是追悔莫及。”
“没关系,你尽管试试。”霍凌昭含笑看着她,又道:“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那皇兄掉下章河都死不了,可不是个短命的。”
萧霈云闻言,双眉一轩,看着霍凌昭的眼神三分冷意七分得意,说道:“说来也巧,许多年前,霍侯爷教唆我夺了镇国天师安道源一件要紧之物,是件木雕的小葫芦,内有强筋骨肉白骨的灵药,皇兄前往章州时我曾赠与他,彼时他失足跌下章河,筋断骨折,遍体鳞伤,便是靠此灵药强行续命,最后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霍侯爷您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因果报应?”
霍凌昭依旧是那副笑容,答道:“兴许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萧霈云原想从那张脸上找出些别的表情,比如震惊、错愕、懊悔……
可惜,什么都没有,那人面上平静无波,依旧沉雄若定地坐着,仿佛萧霈云说的只是件寻常小事,丝毫不觉得当年无意之中救了敌人一命有什么大不了。
萧霈云气不到他,反而气到了自己,她冷笑一声,咬牙说道:“那我还真要谢谢侯爷了!”
霍凌昭凝视着她的脸,从前,她在他面前总是千娇百媚,不曾这样凌厉过,她比七年前,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分天真,这些年,不知道她是如何过的!
两人一时无话,在房间中大眼瞪小眼,霍凌昭倚着桌边以手托腮,好似在瞧她,又好似在沉思。
萧霈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率先开口道:“我的要求提完了,霍侯爷不妨说说你的要求。”
“我的要求也已经提过了,阿云何必装作不知。”
萧霈云第一次觉得他脸皮这般厚,她冷笑道:“你我之间恩怨难消,霍侯爷心知肚明,又何必互相恶心呢?”
霍凌昭笑道:“我不觉得,能日日看到你,我便觉得开心。”
萧霈云大怒,咬牙道:“霍凌昭,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是觉得,我能任你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你就错了,我不会再像七年前那么蠢!”
“你的聪慧,我从不敢低估,我也只有这一个要求,只要你肯留下,我保证萧霈廷会好好的活着。”他凝视她,油盐不进。
“呵,那你可别后悔,我必倾尽全力让你全府不得安宁。”
“随你!”
“霍凌昭,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好,到时候,我给你递刀子,在此之前,只能委屈阿云多多忍耐了。”
他抬手叩了叩桌子,门外走进一排侍女。
“挑个合意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
丫鬟们瞧着新主子那双能喷出火的双眸,都有些怯怯,好在侯爷也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她们小心伺候,便起身离开了。
当晚萧霈云便发起了噩梦,她梦到了溶月,梦里她衣衫褴褛,过得凄惨无比,她想抱抱她,但无论如何,她都走不近,萧霈云一着急便将自己惊醒了,只觉脸侧清凉湿润,伸手一摸,原是眼泪浸湿了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 见了见了,狗蛋见到媳妇好开心呀!
第62章 造谣生事
整个后半夜,萧霈云都迷迷糊糊的, 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一大早, 院中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挑高了说道:“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侯爷昨日可不在府中啊。”
“金嬷嬷您小声些。”
“小声什么, 都这个时辰了, 该叫娘子起来用膳了, 你们一个个怎么伺候的。”
“金嬷嬷……”
萧霈云被吵得头疼, 起身披了件衣裳。
门“吱”地一声打开, 金嬷嬷朝那门口看去,登时愣住了。
好一个美人胚子!
这位娘子披散着满头青丝, 肩上随意的搭了件衣裳,虽未施粉黛, 却不掩倾城容姿。
一双凤眼淡淡从诸人身上略过, 皱眉道:“吵什么?”
金嬷嬷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扬了扬头, 说道:“娘子安好, 我们夫人念娘子初来乍到, 特命老奴送些东西过来。”
“夫人?”萧霈云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夫人是哪位。
“是,老奴的主子便是这侯府的女主人, 侯爷的正妻。”她重重咬定正妻二字,生怕对面的人听不到重点。
萧霈云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他已经娶妻了么?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看那金嬷嬷脸上一派神气,原是耀武扬威来了。
她有些好笑地哼了一声,回身便往房中走去,吩咐道:“那就照旧,横竖都是你们府里的东西,抬来抬去的也不嫌麻烦。”
说完便自顾关上了门,金嬷嬷在这府中侍候近七年,除了家里的主子,从来没有谁敢在她面前如此张狂过,她顿时气得说不出话,颤巍巍地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嬷嬷别生气,娘子一贯这样,就连昨日侯爷送的东西,也是这样处理的。”
“什么?侯爷的东西,她也……也……”
金嬷嬷也了半天,也没也出一句完整的话,院中再无人理她,她憋了一肚子的“提点”,可还没来得及施展便碰了壁,当下气得直喘粗气,逐风苑满院儿的下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背过身去作忙碌状,金嬷嬷铁青着脸,在萧霈云房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怒气冲冲的离去。
萧霈云窝回到床上躺着,她心里难受,却也不知道难受些什么,打从那嬷嬷口中吐出夫人二字,她便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去。
七年了,于人来说便是沧海桑田,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自然是什么都变了……
萧霈云想到这里猛然惊醒,她恨恨地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有妻妾关你什么事,他怎么算计你的你全忘了吗,你早就不是七年前的萧霈云了,绝不能对他再抱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一点都不能有!
她心烦意乱,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爬起来去梳妆。
铜镜内的美人秀眉紧蹙,薄唇轻抿着,带着三分懊恼七分哀怨,萧霈云一看,不觉将眉蹙得更紧了,她轻拍自己的脸回神,伸手打开妆奁,赫然发现那妆奁内装的,大多是从前在公主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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