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苟脸上笑意渐寒,双眼轻眯,森然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杀――”
萧霈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眼看一剑直取咽喉而来,她再也无力抵挡。
“住手――”
“住手。”
不同于沈磊的焦急,另一声住手倒是格外沉稳,沈磊偏头,看向那个伪装成萧霈廷的男人。
路苟并没有看沈磊,叉腰盯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轻哼一声,说道:“怎么,陆教头向来不近女色,莫非看上了?”
那姓陆的教头使并不理他,上前一步,对着萧霈云道:“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众人听他这么称呼,皆是一惊。
萧霈云听他声音有几分耳熟,眼睛却是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最先看到的便是那扇铁栅栏,墙壁上起了火把,照得四周格外明亮,原来是沈家的酒窖。
门吱呀一声开了,并排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那站在墙头自称路苟的黑衣男子,另一人龙骧虎步,虎背熊腰,比精瘦的路苟要壮硕许多。
“殿下醒了?”他淡淡开口道。
萧霈云记得,这是她昏迷前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这人皮肤略黑且糙,四四方方的一张脸上,五官平淡无奇,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是谁?”萧霈云站起身子问道。
“在下陆玄玖,殿下不记得我?”
萧霈云确实不认识他,无论是样貌还是名字,她都无甚印象,张口道:“不记得。”
“可我却记得殿下,七年前,我被羽林军追杀,多亏殿下相救,才得以脱身。”
萧霈云闻言一愣,他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那时她坐车进宫,路遇温君彦捉拿刺客,却被他捉了做人质,之后与他在山中周旋三日,那时他满脸胡渣,不像如今这般利落,她自然认不出。
“原来是你。”
“公主想起来了?”
萧霈云淡淡回道:“那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挟持,此生难忘。”
“殿下如今要比七年前沉稳许多,那时候在山中,殿下可是变着法的要我放你走的。”他行至栅栏前,看着萧霈云说道。
他的目光很刺眼,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心,萧霈云迎上他的目光,冷然道:“你也不差,当年险些丧命在羽林军的兵刃下,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七年过去,如今的你竟会为朝廷效力。”
听着萧霈云出言嘲讽,他起先一愣,从她夜探沈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夜,他自认未曾泄露过身份,她又是如何得知的,陆玄玖轻笑一声,不住地点头道:“殿下果然慧眼如炬,但据我所知,令兄与沈家也有不小的过节,所以我很好奇,殿下如何得知我是朝廷的人,而不是沈家人。”
“不难猜,沈家公子都拿捏不住的人,怎会是沈家的下人。”
原来如此!
适才那般情形,沈磊虽出了手,却也只是从旁协助,原来竟是这么点细枝末节露了线索,他眼中满是赞许:“殿下果然聪慧。”
她懒得废话,冷声说道:“萧霈廷呢?”
“殿下放心,他只是受了点伤,如今正在修养,只要殿下乖乖配合,他会没事的。”
萧霈云听到萧霈廷还活着,略略安心,答道:“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路苟闻言,“呵”地冷笑一声,说道:“你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笑话。”
“你做不得主,我不与你说。”
路苟闻言大怒,冷笑道:“我做不得主?你且看我将废太子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你若真敢杀他,恐怕早就动手了,你们之所以留在沈府,不就是在等你们主子的下一步指示么?”
“我……我……”
路苟被噎得哑口无言,诚然他们是在等京城的回音,可被她一眼看破,也太没面子了,这次他们奉命来章州,为的是一桩私盐案子,未曾想捉住了废太子萧霈廷,原本是想以他为饵,钓出他身后残余势力,不料等来等去,只等来一个萧霈云,两人身份何其紧要,哪里是他妄动得了的。
路苟涨红了脸,指着萧霈云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来话,萧霈云又道:“我猜你们等来的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杀了我,要么见我,陆教头,我猜得对不对?”
陆玄玖深深看着她,旁边的路苟大怒道:“知道就好,还不乖乖听话,不然老子即刻送你去见阎王。”
“可我觉得你主子没你那么蠢。”
“你说谁蠢?”路苟怒不可揭,却被身旁的大汉制住,他轻笑一声,上前道:“殿下莫非已猜出我家主上是谁?”
萧霈云眼睛看着路苟,却是对陆玄玖说道:“他嘛,猜到七八分,你的话,暂时还猜不出来,不过,想抓我的人很多,能拿捏得住我的左右也不过那几个。”
路苟叫道:“胡说八道,你倒是说出来啊。”
萧霈云不理他,只看着陆玄玖:“陆教头,如何?”
陆玄玖被她盯得极不自在,这才笑道:“那殿下不妨说说看,只要我做的到,定当满足殿下。”
“陆教头,你――”路苟不满,正欲张口说话,萧霈云却不给他机会。
“第一,我要见萧霈廷。”
“好。”
陆玄玖一口应下,转身走到酒窖右侧,轻旋石壁上的火盏,栅栏内一道石门轰然打开,原来萧霈--廷就在她隔壁,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上,他身上尤是那件血衣,头顶包着白布,上面被鲜血沁红了一片,两间石室间依旧隔着一扇铁栅栏,萧霈云两步上前,双手握住铁窗,焦急问道:“他怎么了?”
路苟见她神色紧张,终于觉得心中舒坦了些,叉腰回道:“看不出来么,受伤了呀,不过你放心,大夫说他死不了,只不过以后可能就只能这么睡着,醒不过来了,哦,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活死人。”
萧霈云闻言回眸瞪他,路苟看她横眉冷目,“嘿”地一声,说道:“瞪我们干什么,是他自个儿从敬福楼顶楼跳下的,本来老子的套索已经栓住了他,谁叫他自己找死,割断了绳子,头先着地这才受了重伤,可全是他自找的。”
萧霈云面上又气又怒,却隔着一道铁栅栏,不能过去亲自照料。
“殿下放心,大夫说也不是全无苏醒的可能,我同殿下保证,定会全力救治他。”
路苟在旁嚷嚷道:“可不得全力救治么,我们要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说着朝萧霈云做了个鬼脸,他的话虽难听,却也不假,萧霈廷的身份有太多可利用的地方,但前提是他还活着,所以他们轻易也不会让他死,想到这里,她略安下心。
陆玄玖降下石门,阻隔了萧霈云的视线,说道:“第一件事我已做到,公主请说另外两件。”
“我要见沈知府的女儿,沈嫣。”
陆玄玖低垂着头,并未一口应下。
萧霈云幽幽开口道:“怎么,这也算难事?”
陆玄玖知道那沈小姐抱病在床,他们来章州这些时日,沈小姐也从不见客,原本大家小姐不见外男也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她院子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想起捉到萧霈廷那一夜,沈知府和沈磊那模样活像一个黑面阎罗,路苟张口便来了句“这废太子是杀人老娘还是淫.人.妻女了,这两个姓沈的眼窝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了”,他不自觉的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沈小姐这“病”恐怕不欲与人知,若强行要见,那沈大人也未必肯答应。
“这要问过沈大人才行。”
“你会有办法的。”萧霈云说着,旋身一转,坐在石床上,嫣然笑道:“我等你的消息。”
出了酒窖,路苟一脸恼火,冲陆行叫嚷道:“陆教头,我平日里敬你是条汉子,怎么在这女人跟前骨头都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纵着她,以后还不骑到我们头上来?”
陆玄玖笑笑,在他胸前拍了拍回道:“兄弟,她本来就在你我头上啊。”
“什么什么?”路苟掏了掏耳朵,又道:“老子是听不懂官话了吗,你在放什么狗屁,她再显赫也只是个废公主,就算把她带回京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们还用得着看她脸色?”
“你忘了,她可是已经猜到你主子了。”
“我呸,我信她个鬼,糊弄人罢了。”
“路指挥使,你跟着温大人有多久了?”
路苟掐指算了算,回道:“大概不到八年吧。”
“我跟着侯爷快二十年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路苟不明所以,茫然问道:“所以呢,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听闻数年前,温大人酒后曾失手打死过一个人还入了大理寺,只因此人言语上冲撞了酒窖里那位。”他说完,语重心长地拍拍路苟的肩,然后自行离去。
路苟在他身后叫嚷道:“嘿,说什么呢,这事我可比你清楚,当时爷爷我就在场呢,我们大人哪里是为了她呀,分明是为了那楼里的美艳花魁好嘛。”
陆玄玖的身影早已走远,路苟挠挠头,忽然有些不确信,自言自语道:“说的是一回事儿吗?”
陆玄玖的意思他懂了,这女人跟他老大有交情,他还是不要随便招惹,但跟他们家霍侯爷……
他猛然一拍脑袋,恼火道:“那连云公主不就是霍侯爷的……这个陆玄玖,有话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么,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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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霈云由沈磊引着,在沈府大门外如愿见到了沈嫣。沈磊说他父母决定把沈嫣送至乡下,今天就走。
彼时她面如死灰般躺在马车里,脸上无一丝生气,她心中一痛,轻轻地唤了声:“沈姑娘。”
沈嫣闻声,双睫轻颤,幽幽转醒,只是那眼神涣散,竟不知在看何处。萧霈云上下打量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盖着冬用的锦被,似乎十分畏冷。
“沈姑娘,你这是――”
听闻有人唤她,沈嫣木讷地转过头,双眸许久才聚焦在一处,待看清来人是萧霈云,灰暗的眼中方才迸出一丝神采,她挣扎着要起身,萧霈云忙止住她,道:“别乱动。”
沈嫣眼中忽地聚满了眼泪:“春花姐姐,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好疼,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好疼……”
萧霈云心中一沉,这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过短短数日,她便像过季的花朵迅速枯萎,看着形销骨立的沈嫣,萧霈云眼中也浮起了水雾,她轻抚沈嫣的脸,想安抚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讷讷地说:“不哭不哭……”
“春花姐姐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太喜欢长健哥了,我怕你瞧不起我,才骗你的,我想见见他,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萧霈云转头看向车窗外,沈磊轻轻地摇头,原来沈嫣还不知道萧霈廷的事,只以为他是躲着她,萧霈云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尽量柔声地说道:“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也找不到他,对不起。”
沈嫣眼中那丝神采瞬间熄灭了,她闭起双眼,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沈姑娘,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有父母、兄长,他们都很爱你,你这样会让他们伤心的。”
沈嫣蓦地睁开眼,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怒火和些许恨意,她抓着身侧的锦被,大叫道:“不,父亲一点也不爱我,是他派人给我灌了药,孩子是被强行打掉的,我恨父亲,我恨他……”
萧霈云一把抱住沈嫣,眼泪自鼻梁滑下:“不,他是爱你的,你未婚生子,以后该多难啊,那是他的亲外孙,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该恨他。”
只有拿掉这个孩子,才能保得住沈嫣,谁叫他的父亲是萧霈廷,这个孩子活着只会让她万劫不复,朝廷怎么可能放过他的子嗣,若孩子大了,就更难割舍了,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这些话憋在萧霈云心里憋得生疼,她不敢说,她心疼那个还未来世上看一眼的孩子,亦能理解沈知府拳拳爱女之心,爱错了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若换做七年前的她,父皇杀了那人,她也应如沈嫣这般,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如今她日夜活在自责与懊悔中,那才是无尽的折磨。
沈磊见沈嫣情绪激动,上前轻敲车窗,道:“嫣儿,该走了。”
萧霈云扶她躺下,沈嫣脸上满是泪痕,说道:“春花姐姐,若你见到长健哥,帮我带句话,就说我不后悔,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他若当真不喜欢我,我也……”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也不怪他,我是自愿的,他有妻妾也好,有孩子也罢,我对他的情意始终如一,我会好好活着,等他来见我。”
沈嫣看着她,神情十分认真,如今,这番等待恐怕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萧霈云不敢与她对视,她忙低下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回道:“若我见得到他,一定帮你把话带到,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生活,以后再有机会,我去看你。”
她说完,为沈嫣盖好锦被,深深地看她最后一眼,她满腔柔情错付,却等不来他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沈姑娘,忘了他吧。
萧霈云抹去眼泪,转身下了车。
沈磊迎了上来,见她眼眶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我曾以为你只是落魄的官家小姐,原来你竟是先皇的连云公主。”
萧霈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深叹一口气,又道:“嫣儿自小就很听话,但这次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拿掉孩子,我父亲气得动手打了她,我母亲足足哭了三日,可……”
沈磊说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孩子的父亲是前朝太子,不能留也不敢留,沈嫣必然伤心至极,萧霈云心中无限愧疚,若不是萧霈廷,她当有大好的前程。
萧霈云轻叹一口气道:“是我兄长对不住她。”
沈磊低头看她,她却没有看他,纤长的睫毛将她双眸遮住,看不出情绪,他蓦然想起那天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她那震惊而愤怒的眼神:“那天的事,我也对不住你,看到沈嫣这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萧霈云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大人心里放得下吗?”
“我……”
看着他的神情,萧霈云就明白了,她对上他的眼,说道:“我很感激沈大人这段时间多番照拂,可我觉得,我们再也不会是朋友了。”
她声音很轻,听在沈磊耳朵里却犹如千斤,他定定地站着,任由萧霈云擦身而过。
那日他不止轻薄于她,明知有人围观,还故意衣衫不整地走出,坏她名节,何其卑劣,换做是他,也不愿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何况就算她肯原谅,沈嫣的事能当做从没发生吗,他心里这一关就过不去,若不是知晓了他们兄妹的真实身份,若不是他爹不许他胡来,萧霈廷怎么可能活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他还执着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雕花木匣,两枚东珠闪着柔和的淡光,就像她低头时露出莹润如玉的肌肤,温柔姣好,若是曾经的蒙尘明珠,他尚可妄想,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他抬手将那木盒掷出,那木盒在草丛间翻了几翻,最终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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