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冷笑了下,“爹爹,我以为你不知我们厌恶你这般做呢?”
陆敏之不防被女儿刺了下,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陆鸢这才说:“你荣光了,我在褚家的日子也好过些。”
陆敏之忽地叹口气,温声道:“照卿他还是责难你么?”
“爹爹会在乎么?”陆鸢音色冰冷,目光亦如霜雪。
陆敏之被戳中心窝痛处,怒道:“你毕竟是我女儿,我如何能不在乎你死活!”
陆鸢冷冷一笑,叹了一息,似有些无奈妥协,又似释然无谓,“虎毒不食子,我就当爹爹说的是真话,只盼爹爹下次别再以死相逼。”
陆敏之怔住,看着陆鸢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你不懂,我怎会害你。”
陆鸢没再多说,她知道父亲自诩慧眼识人,认定褚昉是个君子,是个良婿,定要牢牢握在手里。
她出了厅堂,望向蔚蓝的天空。
今日天气好,晴空万里,白云摇曳,让人瞧着便心神清明。
陆敏之站在女儿身旁,也望了望天,忽然说:“阿鸢,你很像你阿娘。”
都是聪慧通透如冰雪的女子。
陆鸢似笑非笑,叹声:“是啊,都所嫁非人。”
陆鸢步下厅前石阶,留父亲站在那里气急败坏:“你怎么说话呢,真是把你们姊妹俩宠坏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陆鸢脚步未停,让父亲真正急眼的还在后头呢,等他献计之后就会明白,他早已入局。
陆鸢回了闺房,陆鹭已经等她许久,嗔道:“你跟那老东西说什么悄悄话呢,快换衣裳。”
去祆祠祝祷不能穿汉民服饰,陆鹭早已换上一套雪色胡裙,拆了发髻辫成匀称的小辫子,辫子上簪饰小金花,头戴一顶雪绒小帽,帽沿滚边绣着红丝连珠纹,俏皮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陆鸢已为人妇,不能再穿圣洁雪色,陆鹭为她备了一套象征光明之火的金色胡裙,裙摆上绣着孔雀翎,华贵大气。
姐妹二人换好服装便去了城西的祆祠,循着祆正指引为母亲祝祷后,陆鹭便加入了祠中正在举行的祈福会。
不似中原追忆亡者的肃穆哀恸,兴胡祈福皆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怡然欢快。陆鹭一身雪裙围于诸胡中间,心应弦,手应鼓,回雪飘飖作胡旋舞。
陆鸢则拿了自褚家带来的药渣请祆正帮忙勘验其中成分。祆正兼采东西医术,尤擅辨药认方,很快认出其中几味药材,与陆鸢的药方相比确实多了一味相克的药材,若长期饮用,不止能让女子终身不孕,还会导致慢性中毒,容颜早衰。
陆鸢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
出得门来,陆鹭浑然不知姐姐心事,扯着她手臂一起跳舞。
鼓乐太欢快,陆鹭的笑容太有感染力,陆鸢暂且抛去烦恼,踏着轻快明亮的节奏翩翩作舞,一如当年她跟随外祖行走丝道时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祆祠大门外,贺震抱臂倚在门口,满面悦色看着轻盈如仙的心上人,褚昉则站在他身旁,神色极不情愿。
“你看够了没有?”褚昉不耐烦地问。
他闲来无事,约贺震喝酒,竟被他强行带来此处,原来这小子早就打听到陆氏姐妹会来此处祈福,厚着脸皮找来不算,还不由分说拽上他一起。
这里是祆祠,汉人不得随意进出,贺震就兴致盎然站在门口,看着陆鹭呵呵傻笑。
“将军,你见过长姐这般模样吗?”贺震突然转过头来问,却不等褚昉回应,又转过头去继续看陆鹭,却说:“阿鹭倒是没变,还是这么好看,就是长姐有点不对劲儿,不像以前古板严肃。”
褚昉皱眉,“你说什么?”谁古板?
贺震没留意褚昉的不悦,接着说:“总感觉长姐这个人好复杂,叫人看不透,将军,你要不帮我求求情,别让长姐阻我求娶阿鹭?”
褚昉冷道:“你倒说说,如何复杂?”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贺震应付道。
才说罢,他突然高声唤了句“阿鹭”,原是陆鸳姐妹已辞别祆正朝门口走来。
褚昉莫名抬步想躲。
但祆祠周围一片空旷,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而且,贺震一定会出卖他。
无处可藏,褚昉只好故作淡定从容,面无表情地站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鹭毫不客气地瞪着贺震,莹白胜雪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嗔怪,不仅不讨人厌,反娇娇俏俏,惹得人想去哄她。
贺震愣了下,看褚昉一眼,立即有了主意:“将军来接长姐,我们恰巧碰上,就一道来了。”
褚昉僵立:“……”
陆鸢姐妹一听就知贺震扯谎,却也没再深究。
“国公爷,我的衣裳还在家中,须回去换下。”陆鸢冲褚昉施行一礼,容色恭顺,与方才踏歌起舞的女郎判若两人。
褚昉这才看向陆鸢装扮,只觉得有光袭来,似明珠耀目,不由心头一动,却随即收回目光,冷淡地哼出一个“嗯”字。
贺震只觉奇怪,将军好像也变了个人?
启程回陆家,陆鸢姐妹乘马车,褚昉与贺震各自骑马,褚昉孤身打马在前,与陆家姊妹的马车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贺震则跟在马车旁边,驱马缓行,与陆鹭隔着窗帷说了几句话后,竟兴致勃勃背起《竹书纪》来,要陆鹭随时指正。
陆鹭虽没有回应,但面色怡然,瞧着并不反感贺震此举。
陆鸢朝马车外扬扬下巴,压低声音问陆鹭:“你是何意思?”
“左右无事,陪他玩玩呗。”陆鹭绕玩着自己的小辫子,无所谓地说。
陆鸢盯着妹妹看了会儿,见她心虚地不敢与自己对视,忽而笑了。
妹妹年纪虽小,好歹掌管着陆家一半生意,做事有分寸。
“阿鹭,帮我做件事。”陆鸢拉低妹妹冲她耳语一番。
回到陆家,陆敏之见褚昉竟然亲自相送,愣了片刻后立即热情地把人往厅室请,贺震虽想留下,但毕竟不是陆家正经女婿,又是过年省亲这样的日子,不好再留,遂先走一步。
陆鸢回房换衣裳,陆敏之则邀褚昉喝酒小叙,二人一推一拒,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凤首酒壶,洒出来的酒沿着桌案流下,恰在褚昉袍子上洇了一片。
褚昉又皱了眉。
陆鸢瞧见这一幕,忙把人带去闺房,要他宽下外袍稍作等候,拿了袍子去处理。
怕他冷,陆鸢特意拿出一条绒毯给他御寒。
褚昉却从衣柜里瞥见了她方才穿着的那条胡裙。
她穿那套胡裙真好看,像落凡的仙子。可是,她竟不带回去么?
褚昉不由自主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想将衣裳拿出来,却不防衣裙过长,竟将放在衣柜底下的一个绣花袋子扫落地上。
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猴子布偶,便是她在巍山文庙祈福射下的那只。
上面还绣了字。
第24章 事关子嗣
◎陆鸢主仆苦肉计,意在陷害别人◎
布偶上绣了字:世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前十二个字都已绣好,最后两个字只描出轮廓,未及填绣。
褚昉没见陆鸢做过女红,不知她还会像寻常女子一般如此温柔小意,在一件布偶上下如此精细的功夫。
不过,仔细想来,若是当生辰礼物送予他,确实该精致一些。
就像那只银地金字的书签一样。
世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她竟如此喜欢这句箴言么?
听来,更像是鼓舞人心的话,其实,用在他身上并不贴切。
但,无伤大雅。
褚昉摩挲着绣上去的字,唇角浅浅扬起,说实话,她的女红真是……算不上一言难尽,但与表妹的绣活儿相比,还是有点差距。
罢了,凑合看吧。褚昉唇角的笑意还未收回,听外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忙收敛容色,将布偶塞回原处,赶在陆鸢进门前关好衣柜。
一切又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国公爷,衣服已经干了,也没有酒味,快穿上吧。”
陆鸢柔声说着话,服侍褚昉换上外袍,又说:“爹爹他想留我们用晚饭。”
褚昉刚想开口应允,却听她接着说:“但我已同他说过了,天色晚了,就不留了。”
原来陆鸢说这话只是礼貌地客套一下,不是真想留他吃饭。
做陆家女婿三年了,他没在陆家吃过一顿饭。
方才他并非故意不喝陆父递来的酒,只是看着陆敏之劝酒,总会忍不住想:酒中有药。
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也吃不好。
想到此,褚昉“嗯”了声,说:“之前答应送你回来养病,我还记得,等过完初七,便送你回来。”
如今还在新年头几日,叫妻子在娘家住着于礼不合。
陆鸢点头,柔声说:“多谢国公爷。”
褚昉又道:“上元节前,我会叫人来接你。”上元节后就是他生辰了。
陆鸢仍是道好,“国公爷,我们回去吧?”
褚昉朝衣柜看了眼,问:“你东西都带齐了么?”
陆鸢诧异地看他一眼,今早出门他就这样问,如今回程他又这样问,到底是何意思?
陆鸢只好把陆家准备的回礼说了一遍。
一般而言,回礼只是象征性地表示尊敬便可,不须多贵重,但陆家准备的回礼次次都与褚家年礼价值相当,从未失过礼数。
褚昉不欲听这些琐碎,说:“你看着办就好。”
陆鸢便道:“都已妥当了,马车也已备好。”
褚昉又看一眼衣柜,终是没有问出来。
···
回到褚家三日后,陆鸢就收到了妹妹回信,她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
陆鸢吩咐青棠:“这几日什么都不要干,就盯着厨房的孙嬷嬷,看到她往药罐里加东西,只管当即戳穿,把事情闹大。”
青棠虽疑惑,却依言照办,果就盯死了孙嬷嬷,初五晚上撞破她往夫人药罐里加东西,当即便与她吵了起来。
孙嬷嬷咬死不认,指着青棠鼻子骂:“你这小贱人血口喷人,当谁都跟你主子似的给人下药啊!你再乱说,把你嘴撕烂!”
青棠站在炉子前,护住身后的药罐,争辩:“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想耍赖吗!你还辱骂夫人,你眼里还有主子吗!”
“你这小贱人污蔑我,还不许我争辩两句了!我眼里没主子?也不看看你主子算个什么主子!”
青棠素来嘴笨,听她这样骂愣是气得脸颊通红,却骂不过她,只能高声嚷道:“你有没有做,一查便知,你等着!”
孙嬷嬷闻言,抄起一根粗壮的柴禾棍朝青棠抡去,本意是想趁青棠躲避敲碎药罐,死无对证,不想青棠竟护在炉子旁不躲,那一棍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腰上。
“住手!”
孙嬷嬷再要打,被赶来的陆鸢喝止,随后,王嫮也带着翠萝来了厨房。
两位少夫人都在,且王嫮有孕在身,万一冲撞了,谁也担不起责,厨房众人这才安分了。
陆鸢命青棠述说吵架因由,孙嬷嬷刚听了个开头就哭天抢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连连喊冤。
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郑氏和褚昉,一应人等都被传到正堂问话。
孙嬷嬷一见郑氏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屈:“老夫人,您可给婆子做主啊,婆子好心帮少夫人煎药,到头来却被人污蔑下药,婆子怎么会有那恶毒的心啊!”
青棠没见过睁眼说瞎话,这么嘴硬的,怒道:“我亲眼看见你往里面下药的,你还死不承认!”
“你胡说,我就是看看药煎好了没!谁下药了!”孙嬷嬷老眼一瞪,咬牙切齿地说。
青棠待要再争,陆鸢看来,示意她不必再说。
陆鸢说道:“母亲,既然二人各执一词,辨药吧。”
郑氏扫了陆鸢一眼,心中惴惴,去探郑孟华的神色,见她镇定自若,好像这事与她无关,想了想,说:“今儿才初五,大夫也得过年,等几日再说吧。”
陆鸢没像往常一样顺从,反而说:“事关褚家子嗣,儿媳认为不宜拖延,母亲若觉大夫难请,交与儿媳去办便可。”
谁都没料到陆鸢会说出这番话,堂上一时死寂沉沉。
郑氏欲再推脱,却听褚昉已下了命令:“去请林大夫。”
孙嬷嬷一时傻眼,不自觉向郑孟华瞟了眼。
这一幕被郑氏看在眼中,心中已有思量,她状作不适咳嗽了几声,起身往外走:“华儿,我的药放哪里了,今日约是忘记吃了。”
褚昉亦起身,“母亲,可是不舒服?”
“无甚大事,这几日炉子烧的旺,有些燥火,你不必跟来,华儿知道我的药在哪儿。”
孙嬷嬷见郑氏姑侄要走,心下顿生慌乱,忙不迭叫了句“老夫人”。
郑氏回头,温声说:“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向来有分寸,不必担心,不会叫你受冤屈的。”
这话看似安抚,却也有告诫意味,孙嬷嬷自是听出其中深意,不敢多言,只连连说了几句“婆子确实冤屈”。
到了松鹤院,郑氏屏退他人,立即责问郑孟华:“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郑孟华震惊地看向郑氏:“难道姑母觉得我会做这种卑劣之事?”
郑氏本来疑到了侄女头上,见她如此反应,顿时有些不确定,又问:“果真不是你?”
郑孟华连连摇头:“姑母,我知道我的嫌疑最大,可是我真的没做过!”
郑氏对侄女儿向来深信不疑,自认她绝不会欺骗自己,见她如此笃定清者自清,没再追问,听人回禀林大夫到了,便回了正堂。
林大夫辨过药渣,证实青棠所言不虚。那多出来的一味药若长期服用可致女子终身不孕,慢性中毒而容颜早衰。
孙嬷嬷仍是咬定没有做过,狗急跳墙,胡乱攀咬:“说不定是那小贱人想陷害我,自己往里面加了药,故意说是我做的!”
“你才是血口喷人,我好端端的陷害你做什么!”青棠气冲冲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想让我指摘别人呢,想借我的手陷害别人!”
这便是倒打一耙,言外之意:陆鸢主仆演了一出苦肉计,意在陷害别人,而这个别人,也是此事最大嫌疑人,郑孟华。
褚昉看向陆鸢,见她少有地露出厌烦之色,似对孙嬷嬷行径十分不屑。
王嫮本来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没料想孙嬷嬷会反咬一口,怕陆鸢应付不来,遂冲翠萝递个眼色。
翠萝会意,朗声说道:“孙嬷嬷就是血口喷人,我也见你往里面放东西来,还当你好心,放的是红枣,原来竟是害人的东西!”
“哎呀呀,你们两个小蹄子,串通好了来害我,你们串通!老夫人,您可给我做主啊,两位少夫人串通好了要害婆子,婆子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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