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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垂拱元年【完结】

时间:2023-11-06 23:06:29  作者:垂拱元年【完结】
  冷清而淡漠的语气里辨不出其他情绪。
  陆鸢转身回了闺房。
  褚昉这才敢回身看向她背影,方才,他很怕撞见她目光里的情丝。
  虽然,他很想看看,她动情时,眼中是不是有光,可一想到,那束光不是因他而生,便再没有勇气去看。
  被她牵念,是什么感觉?
  褚昉微不可查叹出一息,收起胡思乱想,随在她身后回了闺房。
  一进闺房,见陆鸢拿了一个火盆出来。
  陆鸢燃起烛火,抬眼看向褚昉,面无表情地说:“国公爷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说着话,将周玘的药方烧了扔进火盆,而后是周玘的文章,而后,是那本《笑林广记》、她的脉案、绣花袋子……
  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却并没有在陆鸢脸上晕出一丝暖光。
  褚昉没有阻止。
  他知道若留着这些东西她会不安心。
  聪慧如她,定然早就看出来,他虽已知晓一切,却并没打算声张,只不过以此作柄想要困住她罢了。
  也知道他若想对付陆家和周家,远不必借这段让他颜面无光的旧情。
  她烧掉这些,只是怕它们再落入别人手里,再被有心人看去,也怕他如鲠在喉。
  褚昉一言不发看着窜出来的火苗,心底也灼着一团火。
  她选择认命,选择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保另一个男人平安。
  他想留下他的妻,竟要靠放过另一个男人来成全?何其可笑!
  可是,他此举,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
  只要她留下,为了谁,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不在乎。
  可当她真的做下这个决定,真的为了周玘平安留在他身边,他明明已经得偿所愿,已经轻轻松松达到目的,却为何没有一丝快意?
  褚昉盯着火苗出神,忽见一幅画扑了上去。
  是那幅《凌儿踏春图》。
  几乎想都没想,褚昉探手进火盆将画捞了出来,拍打着扑灭火苗。
  画的一角却仍是被烧毁了,没了题字,少女的一个裙角也被烧掉。
  陆鸢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继续往火盆里扔剩下的画。
  “那是周三公子画的,国公爷要留着么?”
  陆鸢没有看褚昉,连那支枯梅也投进火盆。
  褚昉打量着画,他之前竟没认出来,这画中少女是陆鸢。
  她四年前是这个样子吗?胖乎乎的,一笑有两个酒窝,又美又俏,灵动可爱?
  “画的是你么?”褚昉明知故问。
  陆鸢没有否认,冷冷淡淡地说:“是。”
  “烧画像不吉利,且留着吧。”褚昉兀自收起画像。
  陆鸢没有多说,只是将房内一切与周玘有关的痕迹扔进火盆。
  她早该这样做。
  她怎会想到一个从来眼中无她的男人竟会想去探究她的过去?
  火盆里的火直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淡下去,陆鸢要把那双骨匕扔进去,被褚昉按住了手腕。
  陆鸢面无表情看着他。
  “儿女愿文,这般烧掉,不吉利。”又是这个借口。
  “国公爷觉得,该如何处置?”陆鸢淡声问。
  “收起来吧。”
  她的儿女,是该如芳如兰,如金如玉。
  陆鸢没动,褚昉便自己合上匣子,看看陆鸢漠然神色,忽然说:“我不是君子。”
  不会成人之美。
  “但,我也不会动他。”褚昉看着陆鸢的眼睛,似是允诺。
  陆鸢迎着他的目光,认真说:“我信国公爷。”
  这是要了他的承诺。
  褚昉心底又是一沉。
  以前他也做过承诺,说会解决平妻的事,她倒没有像今次这般郑重其事地说句信他。
  在她心里,只有周玘的事值得要他一个承诺。
  这些话说罢,夫妻二人又是良久沉默,陆鸢临窗而立,背对着褚昉。
  褚昉则站在桌案旁,看着妻子的背影。
  不知为何,心里刺疼。
  便是以前在褚家,她被母亲责难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的背影也不曾像现在一样令人心疼。
  窗外的海棠花枝上,一对雀儿叽叽喳喳啼得欢快。
  “国公爷”,陆鸢不曾回头,忽然说:“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强留她?为何要赔上一生,与她做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第37章 他选的路 ◇
  ◎一切只是个开始◎
  为何这么做?
  褚昉唇角动了动, 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就算说出来,她会信么?
  “褚家无故不休妻。”褚昉最后只给了这样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缘由。
  陆鸢自知问不出别的, 没再追问, 说:“国公爷可否容我在娘家多住几日?过两天昭文就要去嵩岳书院读书了,到过年才会回来,我想等他走了再回去。”
  褚昉颔首,顿了顿,不等她道谢, 又说:“嵩岳书院的山长与我父亲是故友, 若需帮忙……”
  “国公爷有心,但一切已经妥当了。”
  褚昉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陆鸢又问:“国公爷是在这里用过晚饭才回吗?”
  褚昉微抿唇,默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冲破了一道壁垒,说:“我这几日休沐, 家中烦扰, 暂不回。”
  不等陆鸢疑问,褚昉又说:“昭文何时动身去书院?我们可去送他。”
  而今阳春三月,陌上花开,宜游春宜踏青。
  或许能让她心情好一些吧。
  才这样想罢,褚昉又皱了皱眉, 凌儿踏春,怎么总是摆脱不掉周玘的影子?
  陆鸢刚要拒绝,听褚昉说:“我也许久没去拜访刘山长了, 送昭文只是顺便。”
  似怕陆鸢说出不去的话, 他紧接着说:“你也可以多陪昭文一程。”
  他做事这样明显, 陆鸢便是再想装糊涂也能察觉他的用意。
  他今日进门带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物, 嘴上说是褚暄自作主张买了非要他带来的,但以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果真不愿,褚暄如何能勉强他?
  且他今日带这么多东西,却没叫近随跟来,显是有意回避,不想让近随知晓这事。
  现在又提出送昭文去书院……
  很显然,他在示好。
  软硬兼施,要她这辈子,只能做褚家妇。
  陆鸢没再拒绝,点头应句好。
  褚昉唇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下。
  这事说定,褚昉自然留下用晚饭。
  陆家门户小,并无男女用饭不同席的规矩,常常是一家人围坐一起,亲近热闹,但今日多了褚昉,陆敏之便吩咐陆鸢和其嫂嫂另桌吃饭。
  陆家两个小郎子不乐意,元郎冲弟弟使个眼色,示意他抗争一下。二郎只有五岁,童言无忌,话可以随便说,不必担心挨打。
  二郎本来也要抗争的,对陆敏之问:“爷爷,为何不让阿娘和姑姑一起吃?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的,为何今日不行?”
  陆敏之面色一讪,说:“今日不方便。”
  二郎追问:“如何不方便?”
  又看看褚昉,说:“是因为姑父在吗?”
  陆家吃饭所用的是半人高的桌案,二郎还没桌子高,因为母亲和姑姑没有入席,他和哥哥也站在一旁尚未入席,此时仰头看着褚昉,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不满。
  虽然这个姑父给他带了玩具,可抢了他阿娘和姑姑吃饭的位置,一码归一码,他分得清楚。
  陆敏之怕两个孙儿再闹,挥手打发他们:“那你陪姑姑吃饭去吧。”
  二郎噘嘴冲陆敏之哼了一声,拉着哥哥要走。
  元郎按下弟弟,先是看褚昉一眼,又对陆敏之说:“爷爷,之前贺叔叔偶来家中吃饭,并无此避讳,缘何这次就一定要避开阿娘和姑姑,难道这是姑父的规矩吗?”
  陆敏之脸一黑,用力咳了声。
  贺震出身草莽,家中吃饭亦是兄弟姊妹齐聚一堂,说说闹闹,如何能跟高门世家相比?
  褚昉默然坐了片刻,见两个小郎子对母亲和姑姑另桌吃饭一事十分不满,遂道:“岳丈大人,入乡随俗,按往日规矩便可。”
  陆敏之再要拒绝,二郎已经一溜烟儿跑出去喊人了:“阿娘,姑姑,快来吃饭了!”
  打了胜仗一般。
  不一会儿就一手拽着一个进来了。
  陆敏之坐在主位,褚昉坐于他下首,陆鸢挨着褚昉,陆鸢长嫂坐在其正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两个小郎子。
  正式开饭前,两个小郎子像往常一样各自背了一篇文章,陆鸢和长嫂简单考问了几句,便算过关。
  席间,陆鸢话不多,大部分时候是陆敏之与褚昉寒暄,陆鸢长嫂偶尔也会含笑说上几句。
  约是陆家宽松不拘的规矩使然,陆鸢长嫂并不像寻常闺阁妇人寡言拘谨,反而落落大方,谈笑风生,自有一种风采。
  和褚家气氛完全不一样。
  褚昉虽应和着岳丈和长嫂的话,却也留意着妻子的神色,见她虽不多言,但看上去很轻松,偶尔还会笑着捏捏侄儿肉乎乎的脸蛋,分外可亲。
  用罢晚饭,陆鸢带着侄儿去做功课,褚昉陪陆父下棋。
  偌大的厅室里只有翁婿二人。
  陆敏之这才对褚昉赔礼道:“两个小郎子没规矩,让贤婿见笑了。”
  褚昉道无妨。
  陆敏之又说:“待以后你和阿鸢有了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教导,不让他们这么没规矩的。”
  褚昉皱了皱眉,说句:“岳丈大人,你要输了。”
  陆敏之呵呵一笑,连声说着“输了输了”,开了新棋局,嘴下仍未停,说:“贤婿,阿鸢她脾气大,主意大,性子蛮,若是以后再惹了你,盼你忍让着些,莫与她计较。”
  放在以前,陆敏之决计不会同褚昉说这些话,但就这几日褚昉所为,明显带着冰释前嫌的意味,陆敏之才敢说这番话。
  且他从陆鹭三言两语中约莫能猜出褚家家宅不宁,他知晓陆鸢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就怕她行事过激,惹了褚昉不快,夫妻不睦。
  褚昉听闻此言,明显一愣。
  为何他眼里的妻子,和别人眼里的是如此不同?
  原来他的妻四年前不止胖乎乎的、又美又俏,还脾气大、主意大、性子蛮?
  仔细想想,却也有迹可循。表妹一事上她不就一招将人打怕,自此立了威,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陷害于她了吗?
  她做事向来有分寸,进可攻,可以铁证如山置表妹于死地,退可守,也可适可而止,卖他和母亲一个人情,换得几日安稳舒心。
  还能堵他的嘴,纵使喝药事泄,让他也无颜责问。
  她所行所虑,若放在两军对峙,固然是决胜之策,可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却要她如此谋虑,便是她遇人不淑、姻缘不幸了。
  她没把褚家当成归宿,而是当成战场,事事小心,步步为营。
  这三年来,她走得不累么?
  原来,她不只是不甘愿、不舒心,大概身心俱疲了吧。
  终究是他这位夫君,没能做一个良人,要她孤身在深宅里摸爬滚打。
  “岳丈放心,我以后定好好待她。”
  这句话迟了三年。
  天下父母大抵在嫁女之时都渴盼着得到这句承诺。
  陆敏之一时竟红了眼,怕泄露情绪,只点点头,一句话不说。
  翁婿二人一局对弈未完,忽听院中热闹起来,原是赴宴的陆鹭姐弟回来了。
  陆鸢听到动静先迎了出来,陆鹭见姐姐没走,心下一喜,回头叫了句“元诺哥哥”,叫停了周玘离开的脚步。
  周玘回头,恰碰上陆鸢的目光。
  他今日宴上喝了些酒,玉色的脸上泛着微红,此刻看着陆鸢,那酡红不知为何蔓延到了眼周。
  他竟情不自禁唤了句:“凌儿。”
  陆鸢亦是未加思索,颦眉问了句:“谁叫你喝酒的?”
  他有心疾,不能喝酒。
  “我……”周玘一时竟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好像已习惯陆鸢的嗔问,向前迎了两步,想去哄她。
  “你别生气……”
  这句话才说罢,听陆敏之高声说着“怎么才回来”快步走了出来。
  褚昉也出了厅室,却并没迎过来,远远站在厅前石阶上看着周玘。
  周玘恍惚了下,似骤然醒了神思,没再前行,只是对着陆鹭和陆鸢的方向温声说:“只喝了些许,大夫说无碍,不必忧心。”
  陆鹭本想替周玘解释几句,看到褚昉也在,为替姐姐遮掩,遂回应周玘道:“总之你保重身子,以后尽量别喝酒。”
  陆敏之迎过来,挡在女儿和周玘之间,寒暄几句之后忙送周玘出门。
  陆鹭嫌弃地看褚昉一眼,这才小声问姐姐:“他怎么也在?”
  陆鸢没有回答,说:“快去换衣裳吧,一身酒气。”
  几人收拾一番,各自回房歇下。
  陆鸢几乎是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但褚昉知道她没有睡着。
  她依旧面朝里侧,背对着他,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一套相接的衾被,却似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褚昉探进衾被把人勾进怀中,安静地拥着她。
  陆鸢没有转过身来,褚昉也没有迫她。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寂寂,陆鸢状似无意翻个身,离了褚昉怀抱。
  褚昉没有追来。
  陆鸢回头看他,见他睡相平静,似已入梦。
  又躺了会儿,确定褚昉已经睡熟,没有被她吵醒,陆鸢披着寝衣出了内寝。
  褚昉这才睁开眼,听着他的妻轻手轻脚开门出去了,甚至怕惊动他,都没敢穿上一件厚衣裳。
  自周玘离去,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夜不能寐。
  是在担心周玘?
  原来她果真会为了一个人夜不能寐、思虑再三……
  褚昉起身追到窗子旁,看到月色下,他的妻披着单薄的寝衣朝陆鹭闺房走去。
  她就这般忧心、这般着急?急到不能等到明日再去询问?
  月光倾泻,漫铺了一地。
  约是窗外的海棠花过于繁茂,那月光泻进来时已支离破碎,弱不堪言。
  褚昉就这般盯着窗外的月光,枯坐在案旁。
  这就是他选择的路。
  注定要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他既不愿放手,便该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或许,一切只是个开始。
  原来这世上诸事,果如贺震所说,没有轻而易举可取之者。
  且如今看来,他的路大抵比贺震还要难走一些。
  也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月已至中天,他的妻还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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