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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垂拱元年【完结】

时间:2023-11-06 23:06:29  作者:垂拱元年【完结】
  玛瑙入釉烧制出来的瓷器勘媲美玉器,精妙无双,便是作为节礼送出去亦无不妥。
  周夫人喜欢插花,好事成双,便送两个玉壶春瓶;周家大嫂精于点茶,便送一套茶具;周家二嫂喜欢好看的小摆件,便送一对儿寓意和和美美的荷叶盏,周家两位兄长和周伯父都是严肃板正之人,便一人送一个笔洗吧。
  想罢周家诸人,陆鸢又盘算着给陆鹭、贺家、商队里的几个表兄分别带了东西,列了清单。
  最后,出于生意考虑,又列了几个人员,想到褚昉,一时犹豫起来。
  她对褚昉本就有所歉疚,这次来汝州,他又命旧部关照于她,扪心自问,确实受他恩惠良多,该送些东西。
  且他们这种世族尤其喜欢玉啊、瓷啊这种雅物,若能得他们欣赏,比花钱买吆喝都强。
  想到这里,陆鸢挥笔写下:褚家,茶具十套。
  这些事务定下来,陆鸢去了坯房,亲自挑选了一块儿瓷泥,放在□□上,随着□□或紧或慢的转动,全神贯注于手中坯泥,试图拉动出一个形状来。
  拉坯难度极高,陆鸢纵使跟着工匠学了很久,也很难一次成功,有时候明明快成了,连看热闹的护卫眼睛都亮了,举着双手随时准备拊掌赞叹呢,那坯泥又软塌了下去。
  “陆大小姐,可要我帮忙?”
  陆鸢在拉坯上快耗了一个时辰了,工匠看不下去了。
  “不用了,这个我想自己做。”陆鸢笑着说,很是乐在其中的模样。
  工匠和护卫们就在旁边看着,不由佩服陆鸢的耐力,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后,她终是做成了坯形。
  “这是要做合欢瓶?”
  合欢瓶又名双鱼瓶,形似双鱼并联,寓意和合吉祥,但拉坯难度极高,也难怪陆鸢失败了那么多次。
  陆鸢笑说是,拿过坯刀仔细修坯,容不得一点瑕疵。
  见她如此认真亲力亲为,又一脸欢喜,工匠心中已有猜测,打趣道:“陆大小姐这是要送谁?”
  陆鸢看他神色,大方笑说:“朋友。”
  工匠哈哈笑着,主动帮她递东西,“这位朋友真是有福气啊!”
  陆鸢没有说话,只是笑弯了眼睛。
  坯形晾干之后,陆鸢忽生出一念,提笔写下几个字:不问岁月,此生与共。
  写完之后,怕工匠又打趣她,都没敢经工匠的手,亲自上釉放进匣钵,入窑烧制。
  一切准备妥当后,陆鸢命护卫休整一番,明日出发,从汝州至长安约有四五日马程,不耽搁回京过生辰。
  “大小姐,你的信,长安来的。”
  陆鸢正细心地用宣纸将合欢瓶裹护起来,以免行路途中颠簸磕碰,闻言立即迎出门来。
  她的生辰快到了,约是周玘催她回京了。
  看到信封上的字迹,陆鸢手下一顿,不是周玘的字迹,倒像是褚昉的?
  他何故递信?
  打开信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子夜忽变,速归。
  陆鸢忖了片刻,收起信吩咐:“立即出发。”
  她在汝州这一段,褚昉虽会给旧部来信关照她,但从没有直接给她递过信,就连上次她去信正告褚昉不要再同旧部称她作“夫人”,否则便说出和离事实,褚昉都不曾回信。
  再联想周玘多日未与她传信的异常,陆鸢直觉有事发生。
  “大小姐,又来一封。”
  陆鸢前脚才回屋,听院里护卫这样说,立即折返拆信来看。
  是父亲递来的,信中所言并无他事,话家常而已,提及陆鹭拿下了宫里的生意,一切顺利,嘱她在外珍重身体,莫太辛劳,还提前贺她生辰欢畅,让她安心筹谋生意,不必着急赶路。
  前后两封信,褚昉言速归,父亲言莫急,很不对劲。
  “回京。”
第58章 早有筹谋 ◇
  ◎没有人希望她嫁给元诺◎
  长安南城门外, 值守的兵卒比平日严格许多,对进城者挨个盘问、搜身,城门口因此滞留了许多人, 已经排了长长一队。
  “这是有甚大事么, 怎地查这么严?”有百姓疑惑地抱怨句。
  立即有人接话:“你还不知道呢,天家嫁女儿,婚期就在这个月,这一个月都得这么严。”
  话头一起,等候进城的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带动着旁边茶水摊上的茶客也聊起这件事来。
  褚昉亦坐在其中一张四四方方的茶桌旁, 看似悠然喝茶,实则一直关注着队尾的动静。
  陆鸢若一收到他的信就出发,当是今日抵京。
  不消进城,陆鸢很快就能知道圣上赐婚周玘的事,她会怎么做?
  她另嫁三年都不曾忘记的情郎, 甘受委屈也要守护的情郎, 甚至不惜杀人为之报仇的情郎,现下要娶别的女子,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像那次杀他不眨眼一般,提刀去闯周家么?
  他摸不准以陆鸢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消息是他递的, 他得负责到底。
  队尾一阵马儿嘶鸣,褚昉循声望去,见一行六七人纷纷跃下马, 其中一个穿着玉色锦袍的男装女郎可不就是陆鸢。
  冬月的风已割面, 约是赶路的缘故, 她颊边微微泛红, 搓手呵了一口热气,朝队伍前方望了望,与一个护卫吩咐了些什么,那护卫便小跑着朝队首跑去。
  那护卫折返时,神色很凝重,与陆鸢回话后,她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像灼灼明日堕入寒潭,没了光辉失了温度,空有其形。
  褚昉命店家给陆鸢一行递上一盏热茶,起身朝她走去。
  “陆姑娘,这么巧?”
  褚昉温文有礼地问候,似是不期而遇,陆鸢却眉目冷清,并不应他的话,连店家递来的热茶也未喝。
  至此,陆鸢总算明白褚昉所谓子夜忽变是何意思了。
  褚昉轻咳了声,这微妙的尴尬才散了些许,他说:“褚某外出办事,正好要回城,不若一起?”
  护卫们都有此意,期待地看向陆鸢。
  陆鸢望望前方冗长的队伍,拱手向褚昉道谢:“有劳安国公。”
  音色森然如破冰而出。
  饶是褚昉见惯了她冷清的样子,也还是心底一动,道句“小事”,领着人向队首走去。
  褚昉亮出鱼符,与守门兵卒交涉几句,为首的兵卒连连点头,看陆鸢几人一眼,命手下大略验过身,那搜身的兵卒正要碰陆鸢,褚昉直接一伸手,将陆鸢拉至自己身后,说道:“不必勘验,她若有问题,我一力负责。”
  兵卒没再坚持,粗粗检查过陆鸢几人携带的瓷器,给几人放行。
  兵卒检查瓷器时将檀木箱子搬了下来,褚昉瞥见一个单独装箱的双联瓶,隐约看见上面有字,待要细看时,陆鸢已经合上箱子交给了护卫。
  进城之后,陆鸢始终一言不发,褚昉也未开口询问,只是打马相随,二人并肩,一个紫袍一个玉袍,似一团火和一抔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纷杂,却掩盖不住有节奏跳动着的哒哒马蹄声。
  陆鸢忽转头看着褚昉:“安国公要送我回家么?”
  眉目之间皆是淡漠,显然不想与他同行。
  褚昉默了少顷,正色道:“你是我带进来的,如今非常时候,我须负责。”
  陆鸢冷笑了下,“你要如何负责?”
  褚昉不语。
  “跟踪我么?”陆鸢冷声追问。
  褚昉没有见过这样的陆鸢,以前她纵使不耐烦,也不曾冷言冷语,今日的她有点咄咄逼人,锋芒过于尖锐了些。
  陆鸢见他仍是沉默,也不再多话,扬手命护卫递上两个檀木箱子,“此去汝州,承蒙安国公照应,略备薄礼,望纳,就此别过。”
  说罢便打马先行一步。
  褚昉未接护卫递来的箱子,留下话:“送到褚家。”
  打马去追陆鸢,却并未紧跟,只是遥遥看着她去了周家方向,在巷子口驻足许久,望着周府焕然一新的喜庆装扮,勒转马头折了回来。
  行经褚昉身旁,陆鸢忽勒马,漠然问句:“安国公是希望我去周家闹事?还是怕我去周家闹事?”
  褚昉当作没听见,他知道她看似平静,其实已有些乱了心神,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对他如此不客气。
  “安国公,多谢你,传信的好意。”陆鸢冷冰冰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很快消失在长街上。
  褚昉直看着陆鸢回了陆家才打马折返,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陆鸢的反应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明白这于她而言是件残酷的事,可她未免过于平静了些。
  她从不在意他,对他的好或者坏无所谓也就罢了,她那样在乎周玘,怎能如此平静无波地对待这件事?
  或许,她对周玘的情意,也不似他曾经以为的那般入骨难剔?
  ···
  “姐姐,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陆鹭听到院外的动静迎出来,见家僮正在卸下马鞍上的箱子,而陆鸢已然迈步进门,随口回了句“赶得急”,往她闺房去了。
  陆鹭朝护卫看去,目光相对,明白姐姐已经知晓圣上赐婚的事了。
  “姐姐。”
  陆鸢木然坐在房中的吊椅上,一动不动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陆鹭走近了去,挤在她旁边坐下,抱着她想给些安慰。
  陆鸢身上的寒意因着妹妹的贴近散了许多。
  “阿鹭,到底怎么回事?元诺他……是否无恙?”
  陆鹭抬头讶异地看着姐姐,都这个时候了,姐姐还在担心周玘是否无恙?
  是了,在姐姐心里,元诺哥哥绝不会轻易妥协接旨,必定要闹上一闹,就像上次推拒大长公主的青睐一样。
  可这次,元诺哥哥什么也没做,他们听到的消息就是元诺哥哥欣然领旨,周家欢天喜地。
  “姐姐,我没去周家看过,但没听到元诺哥哥生病的消息,周家也已经在准备着办喜事了。”
  陆鸢歪头看向妹妹,目光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周家在办喜事,她亲眼看见的,整座府邸披红戴花,来来往往的人儿皆是满面喜色,她那时就应该猜到元诺无恙,为何还要这样问妹妹一句?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元诺曾经抗争过?努力过?不得已才妥协么?
  那是圣旨,抗旨不遵是什么样的罪,她怎能期待元诺做那样的蠢事?
  所以,她就该看着周家欢欢喜喜办喜事么?
  “姐姐,爹爹说,这赐婚是图谋已久的。”陆鹭虽然当时不愿相信父亲的话,可事后仔细想想,父亲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陆鸢愣了下,等妹妹细说,陆鹭遂将父亲所言和周夫人帮她一事原原本本说与陆鸢。
  陆鸢之前就有疑虑,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证明她没有猜错。
  当时周玘烦恼的约就是这枝飞来桃花,而周夫人与崔太妃的亲近,就是奔着儿女亲家去的。
  还有离京时褚昉莫名其妙祝她得遂心愿的话,他怎会那般好心?
  这件事确实早有筹谋,连褚昉都看出来了,说不定父亲也早早听到了风声,唯独瞒着她。
  没有人希望她嫁给元诺。
  他们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毁掉这桩姻缘。
  而其中,最用力的是她向来敬重的周夫人。
  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走,不想她嫁元诺,可以好好与她商量,周夫人却偏偏选了欺瞒算计这条路。
  一贫一富,乃知交态【1】。这么多年,是她看错了人。
  “姐姐,我知道你也很伤心,周夫人确实很可恶!”陆鹭愤然。
  陆鸢却笑了下,没有一丝情绪,“她毕竟帮你拿下了那桩生意,她既要礼尚往来,那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之前付诸的情感,就当是投资不当,亏损了罢,做商人的,哪能这点亏损都承受不起?
  “姐姐,那……元诺哥哥……你恨他么?”陆鹭小心翼翼地问。
  陆鸢沉默片刻后,又是弯了弯唇角,似想安慰妹妹不必忧心,平静道:“四年前,他没有恨过我,而今,我也不会恨他,且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路,确实更好一些,人往高处走嘛……”
  人性使然,何况,她怎么能亲手毁掉珍视守护了这么多年的星火?
  “你们去周家贺过了么?”陆鸢忽然问。
  “爹爹去过了,没让我去。”陆鹭委屈地说。
  陆鸢按按鬓角,说:“周夫人帮了你大忙,该去一趟,正巧我带了礼物回来,明日你随我去贺上一贺。”
  “姐姐……”陆鹭心慌,姐姐行事理智得不可思议,她实在看不透。
  “你回去吧,我想歇会儿。”陆鸢起身进了内寝。
  她躺在榻上,连日赶路的疲劳一时涌上来,浑身酸乏无力,她唤过青棠给自己捶按舒解疲劳。
  她很想睡一觉,奈何身体的困顿抵不过神识的清醒,她越想入眠,越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元诺抗争过的,元诺想过辞官,是她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不能怪元诺。
  周夫人待她曾经那样好,亲手做她爱吃的菜,还教导她待人接物的礼节,是有过真心的。
  陆鸢一遍遍说服自己。
  她埋首枕伏在自己双臂上,单薄瘦小,像一只不慎跌落尘泥的雏鸟,羽翼不丰,连挣扎着站起来都很艰难。
  “姑娘,你若难受,就哭一场吧,没什么丢人的。”青棠心疼地说,这么些年,她很少见到陆鸢的眼泪,不管是生意上的难事,还是之前在褚家被老夫人刁难,姑娘都是泰然处之,彷佛没有什么是她应付不来的。
  唯有周家公子,是姑娘的软肋,因他忧,因他喜。他们都以为姑娘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会和和美美、顺心顺意,不成想,天不遂人愿,非要抢走姑娘最在意的东西!
  陆鸢没有回应青棠的话,好似已经睡着。
  却在这时,院中有了动静,好似是陆鹭在阻拦什么人。
  陆鸢立即抬起头来,胡乱抿一下脸上泪痕,吩咐青棠:“帮我梳洗。”
  院中,陆鹭挡在周夫人面前,并未迎她入厅室,语气虽已尽量平和,还是掩不住怨气,“圣上赐婚,府里不忙么,周夫人怎还有空乱跑?”
  周夫人面色温和,看不出被人奚落的愠色,说:“是我对不住你姐姐,你该怪我。”
  陆鹭没接话,心里道句假惺惺。
  “听说阿鸢回来了,我来看看她。”
  陆鹭颦眉,一句“你消息真灵通”还未出口,听青棠迎出来道:“周夫人,请堂中坐。”
  陆鸢已经收拾的齐齐整整,薄施粉黛遮住了脸上疲色,一身水华朱色裙裾,外头罩了一件杏色半臂,坐在堂中茶案旁,见周夫人进门,礼貌问好,邀她同坐。
  周夫人如此关注她的行踪并不奇怪,大概就是怕她去周家闹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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