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只有这么一招,在挥出这一刀后,无惨血肉的瞬间爆发增殖,就将会把他活活压死,所以,他只有这么极短的一个瞬间——
把鹤见川从无惨的血肉中丢出去。
否则的话他们就会一起被压死在这团肉里。
善逸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了起来,第一次做出这样明确的一个“送死”的念头,要让他打心底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但是他还是用力地吸了吸鼻涕,握紧了手里的刀。
无惨想要吃掉小鹤见,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如果让他得逞了的话,大家或许就真的无法杀死这个家伙了。而且小鹤见这么可爱,从来都不嫌弃他爱哭,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会分给他一份,一起打牌的时候也只坑其他队士的钱从来不坑他的,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是不应该被丑陋的鬼吃掉的。
『死掉的话,爷爷他一定会在彼岸接我的吧。』
雷霆电光在日轮刀上跃动,细微的电流围绕在善逸的周身,轻微的焦味在血肉间飘浮,在这稀薄的空气中,善逸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小腿的肌肉绷紧如同要从束带中爆出。
『雷之呼吸……』
左手中鹤见川流出的血已经有些干涸了,大约是因为灵力的自愈,那处善逸不小心掐出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正在渐渐愈合。
善逸的指尖动了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光滑的平面触感熟悉,似乎是一柄刀鞘。
善逸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是鹤见川这些日子里一直用着的那振太刀,记得好像是叫做「鬼丸国纲」。鹤见川那样小小的一个女孩子,用着的却是这样一振雄浑大气的太刀,甚至比善逸自己用的日轮刀还要重一点。
虽然善逸想给鹤见川找把轻便的打刀,但是那个很白的鹤丸国永说,审神者就是要用自己的刀才行,不然本丸里的“孩子们”是会吃醋的。
善逸问鹤见川“审神者”是个什么东西,鹤见川想了想,告诉他说好像是全年无休007保护人类不灭绝的公务员。
“噢,那和鬼杀队好像有点像啊。”
善逸说道。
“对啊,我也觉得。”
鹤见川回答他。
闲聊时的那个话题就这么随意地揭过了,善逸也没再说什么,因为后来鹤见川用太刀也很快就上手了。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他们站在生与死的边界、他决心赴死的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鹤丸国永所说的那一句话。
【“审神者就是该用自家的刀才对嘛~”】
明亮的光芒在赤红的刀鞘上显现,照亮了这片压抑而腐朽的黑暗,善逸只感觉始终被紧紧压抑着的胸口骤然一轻,很快的连同四肢也轻松了起来,握着刀的手腕能够转动了,蚕食着他脚踝的血肉也褪去了。
大片的空气涌入脾肺之中,如同夏日沉闷的午后骤然落下瓢泼大雨,整个世界都为之洗刷一新,四肢百骸都畅通清爽了起来。
善逸睁开了眼,入目并非是无惨那恶心蠕动的肉瘤,而是夜空万里、圆月高悬,清凉如水的月华洒落天地。
一瓣樱花悠悠飘落在了他的鼻尖,善逸感觉鼻子有些痒痒的,阿嚏一声打出了个响亮的喷嚏。
深埋于地下的无限城不知何时被丢到了地上,这是一处偏僻的郊野,草叶间偶尔传来窸窣的虫鸣。
鹤见川睁开了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在醒来的那一刻,全都消散无影了。她困倦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就像是抱起了一卷棉被似的捞着。
“唔……?”
她反应迟钝地歪了一下脑袋,看着眼前长着野草的碎石地,视线稍微一歪,就看见一双从深蓝色和服衣摆下露出的木屐,足袋是很普通的黑色。
腰间一松,她被捞着她的人放在了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有种久未的满足感,令人心下踏实。鹤见川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好像都在。
无一郎、悲鸣屿、实弥、炭治郎、香奈乎、伊之助……甚至是蝴蝶忍他们也到了,鹤丸国永站在她对面几米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个昏过去了的人,好像是玄弥。
善逸就躺在她的脚边,一脸呆呆的,不知道是怎么了。而在她边上几步远的地方,不动和山姥切站在一团腐烂的血肉之中,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唔?”鹤见川迷茫地发出了一个语气词,抬起了头,终于看向了那个刚刚把她从无惨的血肉里救了出来的“人”。
“你是谁呀?”鹤见川看着眼前的人,困惑地问道。
那是一个样貌很年轻的人,大约二十岁出头,容貌清隽昳丽,带着一种难辨性别的美,一双稍深的湛蓝眼眸平静而安宁,像是夜色下寂静的湖面,长长的黑发如同绸缎一般柔顺平直,垂落过了腰间,洒落着清冽的月色。
鹤见川的视线从那人的脸上往下移,掠过肩头披着的蓝黑色羽织,又掠过和服齐整的衣襟,最终停留在了腰间的那振刀鞘鲜红、十分眼熟的太刀上。
鹤见川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腰间。
空的。
“噢。”她觉得自己明白了,没等对方开口,就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你是鬼丸国纲!”
远处的鹤丸国永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动行光无法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顺带伸手把边上山姥切的眼睛也捂上了,也不管这家伙其实和鹤见川一样根本没理解现在的情形。
——『糟糕,太糟糕了。』
不动行光真心实意地在心里发出了哀嚎。
——『我可真聪明!』
鹤见川真心实意地在心里夸奖了一句自己。
第95章
拿着鬼丸国纲,从樱吹雪之中诞生,萦绕着让她亲切如己的灵力——鹤见川几乎是丝毫不需要考虑,就在潜意识间做出了判断。
这当然是鬼丸国纲呀,像是不动、像是山姥切、像是鹤丸一样的,跨越了历史长河、借助了她的灵力化身为“人”的刀剑付丧神。
然而那披着蓝黑羽织的付丧神却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轻的微笑,像是春日黄昏的河畔,苇絮凭着轻风悠悠扬扬地拂过平静的水面,带着安宁的淡然悠远。
“不,我并非是鬼丸国纲。”那人对她说道,轻柔的嗓音宛若泉水浸石,温润幽雅却让人分不清男女,“那个孩子如今还在睡着,等着你去将他唤醒。”
“唔——?”鹤见川皱起了小眉头,一张仍残留着稚气的脸蛋因为困惑而烦恼地鼓起。
怎么会不是鬼丸国纲呢?
如果不是鬼丸国纲,这人又怎么会从鬼丸国纲的刀里显形而出呢?
在她的认知里,从刀剑中显形的,就应该是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才对呀!
“那你是谁呀?”
她不解地问道,仰起了头去看这个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的付丧神,一双单纯澄澈的眼眸里满是迷惑和好奇。
墨黑的长发披散垂落在身后,是比今夜的夜色更为深沉浓黑的色调,水一样清冽的月光流淌过这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滴落在旷野之中,像是在湖面上氤氲升腾起的雾。
站在这纱雾般的月色之中,鹤见川注视着那双与她相似的湖蓝眼眸,虽然有着相似的色调,但这双眼瞳中却藏着什么更为深邃、更为悠远的东西,像是在这幽幽月夜中泛着微光的一潭深湖。
这容貌清隽美丽的付丧神抬起了左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头上,鹤见川只感觉头顶传来了微微一沉的触感,那只按在她头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像是任何一个年长的长辈正在面对自己所宠爱的孩子。
鹤见川总是被人摸脑袋,她长得可爱,又干什么都爱探头探脑得像是只惹人怜爱的小奶猫,不只是父母爷爷奶奶之类的长辈,哪怕是她的同龄人,乱步或是晶子他们,也总是很顺手就会撸一把她的脑袋。
按理来说像是被人摸脑袋这种事情,鹤见川应该已经很熟悉了才对,但是在眼前的这个人亲亲揉了揉她的头发时,鹤见川却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感。
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就好像她跟着爸爸妈妈,早已经在横滨定居多年了,记忆里几乎都是那个在高层公寓里的「家」,但是在偶尔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那个需要坐几小时列车才能到达的小镇,推开老家那扇已经久无人居的旧宅大门时,那一瞬间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某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却依旧靠着某种羁绊联系起来的感情,就会在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在那一刻短暂地停下了跃动,在不足一秒的喘息后,才能再次缓慢地跳动起来。
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淌,呼吸也一并被冻结,鹤见川听见了自己心里的那一盏时钟内镶嵌着的细细秒针,“咔哒”地一声,在这一格绊住了。
“我是……”
站在她面前的人张开了口,口中吐出的字句像是生锈的链条般卡顿了一瞬,才又慢慢地吐出了未完的那一个音节。
“——鹤见。”
没有名字,没有来处,没有过去,仅仅只是一个「鹤见」。
那个仿佛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只存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存在于鹤见川手中那几本笔记字里行间的
——「鹤见」。
在他的身后,鬼舞辻无惨那被由内至外斩裂的肉块,在这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仿佛听见了某种讯号一般,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大片沾染上脓水的野草在瞬息间便开始枯萎发黑、继而迅速死亡,化作了一团焦黑。
不详的黑色瘴气在旷野上升腾而起,令人牙齿发麻的滋滋声此起彼伏,肉块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再生,彼此挤压融合在一起,不过转眼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肉团扭曲着变化着形状,分生出了类似于人类的驱赶,在那一块宛若是头部的血肉上,缓缓浮现出了扭曲骇人的五官。
简直就像是一个刚刚从母体里分娩而出的、畸形的胎儿。
鹤见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却丝毫没有恐惧和不安,亦或是忿忿与不满。
鹤见、鹤见……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与她姓氏相承的字眼,这个字眼所代表的那个人。
鹤见川其实是不喜欢「鹤见」的。
即使她知道不动和山姥切最初的诞生是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即使鹤丸国永偶尔的谈话间总是能流露出对那个人的尊敬和怀念,即使那个人留下的笔记让她这样的废材也能在短短时间内有了踏入这个战场的能力,即使那个人大约是她最初的先祖。
可是鹤见川就是不喜欢「鹤见」。
既因为「鹤见」没问过她一句话,就把一年前那个连八百米都跑不及格的鹤见川丢到了恶鬼横行的大正。
也因为就是「鹤见」的一时摇摆,鬼舞辻无惨才会能够又苟活了千年,这个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平白没了性命。
炭治郎的家人、善逸的爷爷、香奈乎的姐姐、无一郎的哥哥、炎柱先生……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总是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出现的人。
那些鹤见川不曾见过一面,却只会活在他人偶尔说出的短短几句话中的人。
鹤见川不喜欢死亡,无论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人的,而鬼舞辻无惨带来了这么多的死亡,它让死去的人白白死去,又让活着的人痛苦地活着,它是这世间的「最恶」,而「鹤见」就是那个亲手放过了「最恶」的纵容者。
他放过了这个恶鬼,却又后悔,这样的摇摆不定,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性」,「鹤见」都做的一塌糊涂,这样的一个人,鹤见川怎么可能会喜欢得起来呢?
可是在这一刻、
在「鹤见」将腰间的一振太刀从鞘中抽|出的那一刻,鹤见川看着他那张美丽凛然如神祗的面容,看着这样的一张面容上,这样深邃的一双眼眸中,却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悲哀,像是庙会的祭典上,神官带着的面具裂开了一道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细纹,完美的面具从此有了一丝瑕疵。
她心中所藏着的、对「鹤见」的忿懑,就好像一小垒堆积起来的细沙,忽的就被一阵看不见的微风吹散了。
“鬼舞辻无惨——!”
「鹤见」忽的高喝一声,眉眼间带着气势逼人的凌厉,肩头的蓝黑羽织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他举起了手中的一振太刀,这振以斩鬼之名流传千古、位列“天下五剑”之一的刀剑,在冰凉的月光下映射着波纹般粼粼的寒光,气势骇人凌然,即使刀身不足三尺,与对面那数米之高的畸形胎儿相比是如此渺小,却依然雄浑大气宛若巍巍高山,压得人难以呼吸。
“……我来了结你的人生了。”
他倏然降低了嗓音,话语缥缈得几乎要消散在这轻柔的月色里,连带着周身那凛然的气势也在须臾间尽数褪去。
然而鹤见川并不觉得他这是势弱了,因为他手中的刀尖在皎皎月华中微微一颤,宛若叶梢的露水滴落平静的湖面,一圈波澜就这样突然地漾开。
没人看清了他的动作,仿佛只是天地间的月色轻轻晃动了一刹那,秋夜的风吹过旷野,肆意生长的野草微微垂倒又立起。
那巨大的畸形婴胎脖颈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噗的飞溅出了一阵腥臭的脓水,立刻便如同被抽干了体|液般干瘪了下去。
刺目的白光从它的体内的迸发而出,像是一轮灼灼白日从鬼舞辻无惨的体内诞生,照亮了这一片空旷的郊野,宛如白昼。
数米外,鹤丸国永手中拎着的玄弥渐渐退去了鬼化的样貌,口中凸出的犬齿一点点地缩小成人类正常的牙齿大小,尖利的爪子也缓缓变回了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皮肤上突起的血管平缓了下去,粗重的呼吸声缓慢悠长了起来。
“哥……哥……?”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不死川实弥,他的哥哥,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剩下的亲人,浑身带着伤痕,右肩往下的一大片皮肤被腐蚀的血肉模糊,与残破的衣服黏在了一起,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弟弟。
“……蠢货!”
不死川实弥大骂了玄弥一句,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可真是……”鹤丸国永轻笑了一声,将玄弥放了下来,让他们兄弟团聚,“了不得的大惊吓啊,主公大人。”
他遥遥望向了远处的那个人影。
蓝黑羽织翻飞,太刀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被纳入鞘中。
在「鹤见」的身后,鬼舞辻无惨的尸体终是缓缓地化作了焦黑的灰烬,在晚风中一点一点地飞散。
没能做出任何的反抗。
没能做出任何的攻击。
一如千年前那般。
一抹乌云飘过,挡着了夜幕中高悬的圆月,明亮的月色黯淡了下去,像是在宣告着一场演出的落幕。
鹤见川忽然觉得,晚风似乎突然大了一些。
她看着缓步踏至他身前的人影,心里奇异地没有什么“松了一口气”之类的想法,平常地就像是一场考试结束,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监考老师收走了眼前的卷子,便起身离开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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