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流向着湖心岛的方向将黑色浮萍甩了出去,浮萍便落在了中间的水面上。
于是她双臂一展,直冲浮萍而去,足尖借了底下水波一点力,终于能飞身来到湖心岛上。
咔哒,咔哒咔哒
脚下的地面都在轻微的震动,冰流绕着湖心岛走了一圈,又分别以耳朵贴近皇后像和佛塔的外壁,她才确认,机关不止在佛塔地宫中,这慈惠皇后像内部竟然也内有玄机。
怎么会这样?
冰流抬头望向数十丈高的石像,觉得有些古怪。
忽而一阵风来,吹散了些浮云,西月湖上星光点点,连一直朦胧的月光都明亮了起来。
仪态端方的慈惠皇后像沐浴月光,本该如佛子般慈祥圣洁的面容已经悄然变幻
赤面獠牙,面目狰狞,哪里是母仪天下,分明是恶鬼俯身。
冰流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眉头皱得更甚。
西月湖是京郊的游玩胜地,白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来瞻仰凤颜,可到了四下无人的深夜,慈惠皇后像怎么会变成这样?!
冰流低下头来长长呼吸,冷静下来才想到,不,不是这样的。
是有人进入了佛塔地宫,触动了机关,慈惠皇后像才会变脸的。
只是她现在想不通,这样骇人的机关,意义是什么?
还不知塔内的曲韶是什么情况,她没有时间再细细探查了,必须快些进塔。
佛塔入口的两扇红漆门间开了一道细缝,透出一线融融烛光。
冰流推门而入,塔内香烟袅袅,两旁灯树通明,佛像金身立在正中,宝相庄严。
明明是这样正常的礼佛之处,冰流联想到那外面已经化身恶鬼的慈惠皇后像,反而觉得更加诡异。
冰流侧身凑近香案,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去了一半。
阴者司中有些人便是这样,犯的杀业太多,但凡遇见个佛像就想拜一拜,慰藉自己罢了。算算时辰,这檀香应是曲韶点燃的。
地宫入口定然就在这里,虽然隐蔽,但曲韶先她一步,定会留下痕迹。
她只是预料着地宫入口必定凶险,愈发谨慎。
果然,她很快就发现了那块被撬开的四方青砖,刚想动作,却愣在原地。
青砖之下本该出现的隧道,被四四方方一道铁门封住,没有门栓锁匙,连缝隙都被铁水浇筑,绝难凭人力打开。
地宫都被封成这样了,还怎么取凤冠?
冰流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可不能向下,也只能往上了。
绕着石阶而上,她没有遇到猜测中的机关,不过踩到一块小石子,反而像是自己吓自己了。
到了佛塔二层,景象怪异,她却已经有些习惯了。
没有佛像香案,亦没有杀人机关,小轩窗,梳妆台,四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味,无毒无害,只是胭脂香。
天水碧的影纱帐高悬于顶,轻而慢地随风向着楼梯口飘来。
这塔中四面的门窗都是封死的,这风必也不是自然而来,她冷哼一声,故弄什么玄虚。
她抬手一挥阻开了荡至眼前的轻纱,眼前出现的,竟是一间卧房。
这虚构出的房间有模有样,三跨的厢房,雕梁画柱逼真至极,窗纱纸上竟还透出了暖融融的阳光与树影。
不知是自己警惕至极产生了幻觉,亦或也是建造者的机关一环,她甚至还听到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少女笑声。
冰流先行至东面,只见靠墙摆了张红木小榻,上面覆着赭红的团锦夹被,绣着荷塘新莲的帐幔被铜钩子勾在两侧,俨然是个小童的寝处。
一转身,一张一模一样的小榻上一模一样的夹被,一模一样的帐幔,冰流伸出手去探,不是镜子。
她又来回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两张小榻上唯一的不同,便是左侧榻上多出一个已经被开膛破肚,五马分尸的布娃娃。
冰流走上前去,抽出短剑来,以锋刃挑起了那娃娃,仔细端详。
娃娃做得精致,只是不知被仍在这里多久,表面沾了好一层灰尘,布面也泛黄陈旧了,可撕裂处的布头棉絮又是簇新的,冰流抬起头来,明白 这娃娃的应该是不久之前刚来的曲韶。
她放下娃娃,又绕过屏风,见到了墙边摆的小木马、桌上放的拨浪鼓、华容道,都是小孩子游戏的东西,她不知道在佛塔中这样一处设计的用意,只能顺着设计者的思维去推理,看来这是间寝室,主人是两个总角之年的孩童,更可能是小姑娘。
看也看够了,曲韶已经破解了此层的机关,她该继续去追了。
这塔中第一层有数百盏灯组成的灯树,二层以光造影佯装出白日的景象,都好似蜡烛不要钱似的,到了这第三层,却只剩正中央一个石灯柱,四下晦暗不明,只能听见沙沙声不停 四面皆有屏风,此时正沿着地面上的滑轨来回滑动不停。
冰流来到灯柱旁,骤然四面八方,人影幢幢,与她同动同静。
那些屏风上各有些特异形态的人影,观察一番,并不是会攻击人的何种机关。
她尚未想通,却见一扇屏风被驱动疾速飞来,那屏风中央已经被划出了个大窟窿。
曲韶又破了此关?
心中谜题未解,冰流身形先走一步,赶忙跟着这屏风向前滑动的轨迹,一跃登上了被暴力破开的那扇通往第四层的门。
第四层,终于有了些人喘息的声音,只是倘她再慢一步,这点人声人气怕也要当场断绝了。
这方斗室中,四面八方的,自墙体中伸出无数的细丝线,丝线另一端皆牢牢钉在对面墙壁上,将正中的黑衣女子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救 我!”
是曲韶的声音,听着已是十分呕哑艰难,这是要断气了!
原来她脖子上还缠了数根,越勒越紧,这是要将人活活勒死!
冰流赶忙抬起短剑,斩断了一茬,铮鸣之声不绝,她才发现这挡路的并非丝线,而是琴弦!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什么,却又碍于眼前救人要紧,暂且抛却了。
那厢曲韶已然被勒到窒息,那一双弯月般娇媚的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喉咙因被紧紧束住而发出无意义的咕嘎之声,双手无措的向着来人的方向胡乱抓着。
一盏红灯在这杀人弦之上正中悬着,正将濒死之人的脸面照得猩红如血,好像在告诫后来的人,这便是来盗地宫珍宝的下场。
冰流心中焦急,终于在无数琴弦组成的荆棘丛中突进两步,赶忙再度挥剑斩乱弦。
只须再进一步,她便能先将曲韶从这致命之危中解救出来。
偏就此时,侧面墙壁上的砖石“叮”的清脆一声,一根琴弦飞速弹出,按其轨迹正好可将冰流挥舞的右臂上戳出个血窟窿。
曲韶那边已是刻不容缓,冰流一时困在丛中不能挪移身形,只能做出取舍,肩膀发力,狠狠将短剑掷了出去,刹那间琴弦便戳穿了她的上臂,又毫不留情的继续和着血肉,一股猛力钉在对面墙壁上。
看来方才曲韶便是被这般迅如闪电的琴弦一步步逼至如此的。
且看那短剑掷出,旋转着劈断了吊着曲韶脖子的几根琴弦,琴弦上打的结应声而解,曲韶顿时委顿在地,狼狈的大口喘着气,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呼吸声。
她活了,可冰流低头地上点点血痕,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被洞穿的手臂,自是百般忧愁。
第13章 坠水牢
“宁冰流?你怎么来了?”
曲韶刚才险些惨死当场,坐在地上喘了一阵,又活过来七八成,只是脖子上还疼。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冰流好一阵,声音还是哑的,已经开始质问了。
冰流右臂被穿了个血窟窿,像腊肉似的还被挂在琴弦上,半弯着身子,抬眼便瞪了曲韶。
眼睛通红,呼吸不畅,身上有伤,再加上一袭黑衣,相同的行囊,高高束起的头发,至少此时此刻,她竟觉得她们有些像。
都是被困在这方斗室中的困兽。
琴弦还没有停止射出,她们还在十分危险的境地,曲韶不说先救她下来,还要先发难一通。
真是气都被气死了。
指望是指望不上,冰流只能咬牙道:“把我的剑递给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来这?”
“我不来,方才你的狗命已经没了!”
“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你 ”
两人吵得好大声,冰流先语塞,于是曲韶自得地咧嘴笑了笑,却不想牵扯了脖子上的伤口,于是便不笑了。
冰流见她那丢人的模样,也想嘲笑她一下,想想自己的胳膊还没有取下来,还是罢了。
两人又像两只猫头鹰一样互相瞪了片刻,冰流松口道:“是司副派我来襄助你取凤冠的。”
只不过她没说,派她来的是左司副还是右司副。
曲韶暗自忖度一番,疑窦丛生,“不可能,阴者司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不知道,便是没有么?之前 ”冰流欲又止。
曲韶尚未回应,忽而“咻”地一声,又一根琴弦自远处袭来,曲韶脚下挪得飞快,躲了过去,冰流一只手臂动弹不得,唯有艰难仰过半个身子,堪堪躲开这本要穿过心脉的一击,手臂那边却也受了牵连,免不得将伤口拉扯得更惨痛了些。
“呼,真是好险 ”
曲韶回过身来轻叹一声,唯见冰流眼神如刀般直直盯着自己,终于生出了一丝愧意。
于是曲韶期期过来,笑得谄媚,却并未帮她脱困,反而直接对她上下其手。
“你做什么?”
“你说司副派你来协助我,那暗档呢?”
冰流嫌恶的看着她,一面左躲右闪,忽然又一根琴弦破壁而出,直直往二人头部击来。
冰流终于不再与她纠缠,一把将她推远,随后抽出一直缠在手臂上的软剑臂缠金,削断了手臂上那根琴弦,终于脱险,也终于脱力跌坐在地上。
曲韶回过头时已经看到冰流脱险,倒没有很吃惊,这只是阴司使的基本功课罢了。
“事从紧急,我只有司副亲手所书的节略,若你不信,待活着回去再亲自去问不是更好?”
冰流喘匀了气,才冷冰冰的对曲韶说,一面自行囊中飞速取出了一封书信,飞快的晃了晃,又飞速的放了回去。
“好,好!我除了相信,还有别的路吗?”曲韶站起身来,还好心地向冰流伸出了手。
冰流被她拽了起来,不想这女人又顺势一把将她拽到了近前,吐息交错的地步。
“可是我告诉你,这个任务对我很重要,若有谁想与我争抢取得凤冠的功劳,我会让她变成尸体。”
冰流听着曲韶的威胁,知道她是认真的。
可她只是在想,曲韶今天居然没有涂脂粉。
曲韶道:“好了,此地凶险不宜久留,我们先上楼。”
这话说得没错,冰流一路上来,第四层已是最凶险致命的一层了。
她们上了楼梯,冰流终于问道:“你是看到地宫入口被封死才决定向上走的么?”
曲韶答道:“是。”
冰流又问:“这佛塔中为何会布置成这样?为保护地宫也做得太过了不是么?”
曲韶闻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她道:“你果然是没有看暗档便来了的,不知道是么?”
冰流道:“你知道就快说。”
“有传闻说,慈惠皇后病入膏肓,自知时日无多时,便请灵帝准允,在她最喜爱的西月湖佛塔旁塑一座自己的像。灵帝同意后,慈惠拖着病躯,亲自找了一位高人建造雕像。”
“慈惠皇后临终前又有遗,将凤冠放在这佛塔中保存,她希望将来灵帝续娶的皇后可以亲自取走凤冠,是为她对新后的祝福。可是慈惠薨逝后,灵帝很快便命人毁去栈桥,再不准任何人登上湖心岛,慈惠皇后的亲妹妹小祝后自然也没有来取过凤冠。”
冰流想了想,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
曲韶冷哼一声,道:“听说当年慈惠皇后生了病,小祝后入宫侍疾才和灵帝勾搭上的,你觉得慈惠真是好心要祝福妹妹么?”
慈惠皇后在修建塑像时暗中改造了佛塔,单第四层那致命的机关,小祝后来了,肯定不会有活路。
可是这么说来,凤冠只是对小祝后的诱饵,她们两个,一直拾级而上的话,真的能得到凤冠么?
“对了!那座皇后像 ”
冰流刚刚说了一半,只觉得脚下踏空,与并肩而行的曲韶一同惊呼出声,双双坠落。
她努力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错,仅仅灵光一现,随后很快便坠入冰冷的水中。
上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冰流试图浮上水面,却被暗流裹挟着向更深的湖底而去。
她努力变换在水中的身姿,挣扎游出了暗流,浮上水面,却发现上面是快巨大的礁石,根本是不见天日,没有出路。
右臂受伤,原本极好的水性也无法施展,大惊之下,她再次被暗流带走,向着越来越深的湖底沉去。
已是濒死的境地,她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竟没有想起什么人来,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此生竟是淹死的
不知沉沦了多久,她手腕一紧,被一股力量拽着向上浮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逃离了方才的水牢,来到水面之上。
“醒醒!”
冰流其实尚有意识,只是没有力气睁眼,曲韶毫不客气的捏着她的下巴,估计下一步就要扇巴掌了。
她睁开眼睛,她们此刻正在湖面上,大口的呼吸着,她回头看见佛塔和雕像还是安静屹立在湖心岛上,却忍不住想,那里面的机关不知吞噬了多少血肉。
在湖面上缓了一阵,她们缓缓游去了最近的岸边,在湖水中折腾了这么久,二人俱是冻得发颤又没了力气,好不容易爬上了岸便又立刻倒下,顾不上身下压着松枝和泥土。
冰流咳了一阵,吐出几口水,大口喘着气,扭头望向曲韶,看她面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一手抚着腹部,一手在行囊中摸索着火石,冰流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目前的狼狈模样了。
曲韶摸索着,但见一颗火石飞到眼前,于是顺手捉住,胡乱捡了些附近的松枝便生起火来。
有了热源,冰流终于觉得好过了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手臂上的伤口虽是贯穿伤,然而伤口极小,并没有出很多血,尚可坚持。
曲韶脖子上的勒痕更惨些,冰流看着,渐渐地想着她们的行囊里有没有哪种药适合敷,倒是忘了盘算一会还要杀她。
曲韶回头看她一眼,冰流觉得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你刚刚救我一命。”
“废话,我是讨厌你,但又没非要看你死。”
其实冰流本想说她们二人就算扯平,可听了曲韶这么说,又愣了。
又过了一阵,曲韶开始包扎自己的伤口,冰流又问:“你之前为什么逃离阴者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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