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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作者:倾颓流年【完结】
  她顿了顿,看向林访烟,淡月似的一笑:“不过,林婕妤还得跟她一起。”
  林访烟生出一身冷汗,连忙低头:“妾自当尽心竭力,……只是,妾同她出宫,会否动静太大?”
  赵桃书笑道:“怎会?宣称林婕妤病了就是。本宫放心的人并不多,林婕妤是一位。”她眸光真诚,纤尘不染,林访烟只得答应。
  她心中如何不明白,赵桃书这是利用完她就要弃了她,恐怕她对容絮絮动了杀心,她亦要被灭口!
  她退出殿中时,擦了擦额角冷汗,寻思,她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是她母家对她已完全没有了助力,绝非是赵家的对手;她亦没有皇帝宠爱。后路,……后路,又从何谈起?
  ——
  十一月,冬风初过北国,落尽梧桐叶。
  初一一早的朝会结束后,玄武门驶出一驾车舆。车舆装扮低调,但帘边挂有一枚“赵”字牌,守门禁卫连查验都未曾查验,直接放行过去。
  车舆一路畅通无阻,过玄武街,进了成宁侯府。不多时,另一驾马车从角门出来,只道是往北边老家走亲戚去,从上京北城门出了京。
  赵家自从鸡犬升天以后,连府上车舆也跟着豪奢起来,外表虽简陋,内里却大有乾坤,可供四五人并躺,设有小几、卧榻、边椅等等,铺着羊绒毯,精巧舒适。
  卧榻上侧躺着的女子面缚白纱,只将脸对着窗,尽管帘子掩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瞧不见。
  另一边坐着乔装成平民妇人的林访烟,以及赵桃书的一个心腹侍女。
  驾车的车夫都是千挑万选的练家子,并成宁侯的远方侄儿赵晏同行。
  “出了安定门了。”
  外头男声传来,林访烟看向侧躺的素衣女子。她道:“去往幽州,若轻骑快马,想是快些。但马车,就慢得多了。”
  絮絮道:“我并不急,急的是你们。”
  林访烟没有理,悻悻闭嘴。
  她没有办法行动,照料她的事情全落在林访烟和这侍女头上。
  林访烟和侍女都敢怒不敢言,诚然未想到她的架子还大得很,对她们颐指气使的。
  到了哪个州哪个镇,就会听她喊停休整。
  林访烟照顾她照顾得直冒火,暗里痛骂她是凤凰命,凤凰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她是非名厨烹饪不食,非山中清泉不喝,非丝绸绫罗不穿,非有名客栈不下榻……
  比如她尤其钟爱彭家客栈。
第55章
  不过彭记向来全国闻名, 从江南到江北,除了价格昂贵些,其他方面, 样样业内顶尖。这在林访烟看来, 且算情有可原。
  容絮絮这般行路,到十一月中旬, 冬风化雨,又磋磨两三日, 直到十一月十五,才堪堪行经到奉舒。
  天仍阴沉,时有连绵冷雨。
  彭记客栈里,絮絮是与林访烟同住一间的, 几名赵家的护卫寸步不离守在门边。
  她一路并不多闲聊,林访烟也没什么话好说。但她今日却破天荒地开了口:“林访烟。”
  林访烟坐在窗边梨花椅上,与她隔着一重玉屏风,她闻声回头,以为她又要指使她弄吃的喝的云云,先自翻了白眼, 便起身向她走去:“怎么了?”
  她转入玉屏风, 倏地睁大眼睛,看到絮絮站了起来,她下意识惊呼, 立即被捂住嘴。
  她的力道不多不少,正好抑住林访烟的叫喊。她道:“想活命, 就别乱叫。”
  林访烟点了点头, 絮絮仍未松手,而是将她往后带了好几步, 两人一并坐在了床沿上。
  絮絮低声道:“你应该知道,你出来这一趟,他们是打算灭口的。我也知道你留了后手,已禀明了皇上。他们的人在哪里?”
  她松开手,林访烟俨然没有从讶异中回过神,尚愣怔怎么容絮絮的断筋断骨突然痊愈——她徐徐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才说:“我不能说,我会死的。我可不想死。”
  “难道你觉得你的皇上是什么良善之辈?难道你以为,和盘托出,就不必死了?林访烟,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世上如今除了我,没人会救你。”
  她直盯着她的眼睛。帷幔被风吹动,窗外簌簌雨声,若再过一阵,就要下大雪了。
  林访烟的神色终于动摇了一阵:“那么……为什么你会救我?”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救你,是报酬。”
  “……什么事?”
  林访烟自还存了一分心眼,心咚咚狂跳,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容絮絮说得有理。
  她见容絮絮慢条斯理地取了左耳边珊瑚珰下来,递给她。
  “我有一故人,死去多年。”她低笑,秋水眸子潋滟生彩,涌动万顷波光似的,“坟茕立于南望山中。”
  她一顿,目光远落于半开菱花窗外潇潇雨幕,嗓音悠远起来:“我想去陪一陪他。”
  林访烟混混沌沌出了房间门,下雕花楼梯时,一个失神,崴了一脚。她脑海里回映着方才容絮絮的泰然自若的平静温和的神情。
  她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羡慕起容絮絮来了。她以前看不得容絮絮的张扬,跋扈,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可现在觉得,自己身为别人局中一颗小小棋子,远不如她。
  林访烟同暗里追踪的皇帝亲随传信,但并不知究竟有多少人跟来。
  她更不知容絮絮所言的万事俱备,是怎么一个万事俱备法。因为她着实猜不着容絮絮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筹备。
  只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刚入夜,雨消停了,几人就听容絮絮说要连夜赶路。
  他们这一路都被折腾得够呛,赵晏于是劝道:“夜寒,明日再走吧?”
  絮絮不听,僵持之下,林访烟出来打圆场说,左右已耽搁了很久,趁夜赶路也好。
  无奈之下,众人整装出发。
  夜里漆黑,且山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
  赵家侍女不由抱怨道:“到了哪里,怎这么颠?”
  赵晏还没说话,絮絮已懒洋洋地说:“到了南望山一带。这里地势崎岖不平,还请几位多担待些。”
  是她叫赵晏抄这条近道的。
  经过了多日磋磨,大家对她的怪脾气已愈发能包容,她坚持抄这条近道,并美其名曰,可以正正好看到南望山的日出。
  他们并未多想其他,对她的种种行径要求早已见怪不怪。
  林访烟掀起帘子往后头瞧了一眼,茫茫黑夜,不见月光,来路如同一条大蛇的口,把一切吞噬进去。
  南望山正在不远处了,细听的话,还可听到奉水在冬夜拍岸的惊涛。
  她心神不宁。因为彻夜赶路,有意避开了扶熙的人,她听容絮絮的话向他们留下假讯,只说连夜从官道离开,没有说明要走这条荒无人烟的小路。
  容絮絮告诉她,届时会有一窝从天而降的土匪,她戴上她给的那半只珊瑚耳珰即可,莫要害怕。
  林访烟光是听听就出了身冷汗。
  她尚在紧张中,果然下一刻就听到马的长嘶,接着车厢似遭了什么重击,顷刻崩得四分五裂。
  絮絮眼光微凛,但林访烟到底长在闺阁、锁在深宫,见这样的阵仗,怕得往她那儿缩过去。侍女也忙不迭地同她们抱团。
  车顶、车壁全都散了架,很快支持不住,三人一并在这剧烈摇晃中跌滚了出来。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林访烟还察觉到一股力道扶住她的腰,不至于滚得太远。
  林访烟还枕在支离的一只车轱辘上,紧接着,她就见一道雪亮的光划破黑夜,明晃晃的,旋即是密如雪花的刀光剑影,兵器铿锵相击,铮地乱响。
  一柄吓人的弯刀,骤然向她这里劈了过来,她忙闭上眼,预想里的血花四溅却没到来,耳边是絮絮的低声安抚的嗓音:“别怕。”
  她听到了絮絮的声音,出奇地令她安心很多,才敢缓慢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几个彪形大汉,北地山贼土匪打扮,皆穿深黑色的麻布衣裳,膀大腰圆,让人疑心这衣裳要被他们的肉给撑破了。
  几个大汉把着锋利弯刀,搁在她们三人的脖子前,天色浓黑,面貌丝毫瞧不清楚。
  林访烟目光看向对面,赵晏及几名护卫也蹭地拔了剑,他先喝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拦路劫道!知道这是谁的车驾么!”
  可对方一点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
  虽则在此时双方打斗天地不知神鬼不觉,但情形紧急,耽搁不得,如若皇帝的人察觉到马车没有走官道,而是取此近道,从而赶来,届时只怕就逃不脱了。
  几人对视一眼,看了眼这三个女子的耳珰,先瞧见了絮絮耳边的珊瑚耳珰,认出来,正要把另两人丢开,不及又瞧见了林访烟耳边也有一只珊瑚耳珰,明白了过来,只将赵家侍女丢在原地,将两人分别扛上了马背。
  寻常姑娘这时多已吓得腿软了,只见那个素衣姑娘上马以后,徐徐坐直,虽然白纱缚面不见容貌,但她眼中冷静平和,泰然自若。
  这叫他们断定,同戴了珊瑚耳珰的二位中,她是璇玑的主人。
  他们知道她的手脚的伤并没有彻底痊愈,一人便坐在她身后拉起缰绳,她便低声吩咐道:“分头走。”
  赵晏几人只有一匹马,且马儿受了惊,早脱缰不知所踪,只能望尘莫及站在原地。
  眼看几骑没入浓浓长夜,山道阴森,冷夜的北风呜咽刮过此处。奉水涛声正急。
  赵公子咬牙切齿:“走,回奉舒,报官。”
  他们几人还受了轻伤。
  沿着这条小路往回走了半晌,然而不多时,就听到群马飒沓蹄声,极快扬了阵沙尘,赵晏吓了一大跳,以为那该死的一窝山匪卷土重来,往后一退,就听那领头之人冷声喝问:“人呢?”
  赵晏抬头去看,这十几人皆身着银白劲装,腰束银带,穿银护袖,挂着长剑。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但这队伍末尾一匹马上,除了银甲卫,还坐了个姑娘。
  那姑娘脸上有一面漆黑胎记;引起赵晏匆匆一瞥。
  开口之人似是他们的头目,不算明亮的光线侧映出他的脸庞,俊美锋利,贵气逼人。一双漆黑眼睛沉沉盯着他,仿佛一切光明,皆将陷入如斯深渊。
  赵晏见不是山匪,胆子大了大,直起背脊,也向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这般质问我!”
  青年男子蹙起眉头,再望了眼前路,不欲再理会他,想必人已被劫走——正要策马续行,谁知赵晏又追着道:“看你们大抵也是官场中人?实不相瞒,在下乃是成宁侯之侄,刚遭山匪劫道,几位兄台可否行个方便?”
  青年冷冷瞥他一眼,驭马直追,风中留下一句“废物”。
  赵晏在后头眉头倒竖:“你,你胆敢——你知道我表叔如今权倾朝野……”
  赵晏是个武夫,更从未见过皇帝,哪里能知道在这么个月黑风高夜、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径上,遇到今上。
  ——
  夜色深沉,已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隐隐泛出一轮月亮。稠雨过后,大约明日会放晴,这很利于逃跑。
  絮絮先才让他们带着林访烟一路往北走,抄近道,不久就能到潜耳,可在潜耳的彭记会合。
  因怕目标过大,她也知道皇帝亲卫有一半原因是冲她来的,索性独自进了南望山。
  她在七月进山时,将这山中摸索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山深林密,难以找到她的行踪。
  届时她从北边过一座岭,亦可以到潜耳镇。
  无论如何,她再不会回去了。
  想到即将逃出生天,她心中既兴奋,又隐隐担忧。
  但愿,但愿。
  然而她并不知,就在不久前,敬陵帝已紧急命令潜耳、奉舒等地戒严,加派人手盘查各处路口。若非是他亲至,调动绝没有这样快。
  所以属下们带着林访烟不久,刚到潜耳,遭遇官兵盘查。
  他们来去之路,已经显而易见,而至于消失的容絮絮的行踪,不难推断——正在南望山中。
  几镇人手动作很快,天色未明时,已将南望山几条上下山路团团包围。
第56章
  夤夜, 北风浩荡刮过深山,宛若呜咽凄厉的嘶吼。风过时,满山林叶萧瑟, 泛起飒飒响声。
  四野苍茫, 黄叶飞尽,雨过后薄雾缠绵。
  稀薄的月光在层云里半隐半现, 絮絮仰头看了一眼月亮,深一脚浅一脚, 沿着伐樵小路走。
  山路陡峭,并不好走,她拣了一根木棍杵着,不一会儿已累得大汗淋漓。
  自重伤过后, 身子大不如前,恐要调养很久才能养回来。
  她再度经过了那座山神庙。
  庙宇破敝依旧。“灵旗遮日月,神剑震乾坤”的楹联也依旧。
  山神像威严而含着些许慈霭注视着她。
  风雨如晦,不曾想再到此地,时过境迁,恍如隔世。
  她一恍然。七夕节时, 为了救扶熙, 她戴上斗笠,背着背篓,上南望山千仞绝壁采药。
  那夜她在山神庙前歇息, 昏昧的梦中,梦到山神问她, 到底有没有看清前世今生。
  亦听到山神叹息, 让她快些下山去。
  而她执拗,并未遵从那夜梦境的指引——若是早知这是某种预示, 她应下山去,如此,或许不会错过太多。
  若是早知……
  她就能及时悔悟抽身,不至于陷入泥淖,愈陷愈沉。
  应了她的名字——容沉。
  今时今夜,她跪倒在山神庙前,悲哀源源不绝。
  温热眼泪滑落脸颊。
  山野为众,但听一哭。
  她跪在蒲团上,仰看着山神,复长长叩首:“当初,若是听了您的指引,……容沉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叩首之际,她骤然看到了刻在神座下端的一行凸起的字:“剑赠有缘人。”
  这字刻的角度刁钻,若非虔诚叩首跪拜,难以看到。
  絮絮诧异着伸手去摸索,在凸起的字上轻轻按下,机关轰隆一声洞开。在神座之下,裂出一道狭窄小门,里头陈列了一只剑匣。
  她顾不上恸哭了,往前爬了一步,慢慢将剑匣取出。
  剑匣的样式古旧,金丝楠木不朽,但金银描花都暗淡了。启开剑匣,入目先是一页薄纸。
  她轻轻展读,寥寥字迹:“吾妻亡于江南,南望不及也。镇‘撼灵’剑在此,但求诚心者,得吾剑者,为吾所佑。”
  并无落款年月,但穿过浩繁时光呈至她面前的字迹,苍瘦有力,至情至性。
  絮絮片刻失神。纸页覆下正是一柄长剑。剑极沉,剑鞘漆黑,毫无花纹点缀,仅在剑柄嵌了一点鸡血石,如美人眉心朱砂。
  她抽剑出鞘,不知时隔多少年了,光亮如新,每抽一寸,就映出一寸她的模样。
  剑身却不同于漆黑剑鞘,而是刻镂繁复的花纹,夜色里,冷剑出了鞘,仿佛令四下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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