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茯苓和小顺子不知何时被他们的人控制住,疯狂挣扎也未能脱身。
“表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尔敢欺负我家娘娘!”茯苓叫道,下一秒却被人塞住了嘴,再一瞬,房门倏地关上,将几人关在其中。
“你们要做什么。”
阿枝声音轻颤,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是在她的房内,却没有一个她的人,屋里韩家的家仆,王若樱带来的王氏家仆俱都冰冷地看着她,不近人情。
韩文霁站起身来,看着她。
眼神轻蔑,好像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
房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多少人呼吸的声音彼此交错,像一个荒谬的前奏。
忽而,她开口了。
“你且自请去祭旗罢,或许还可得些香火供奉。殿下有你这样懂事知礼的侧妃,日后在朝中也更平顺些。”
“谁都知道因为你,殿下被朝中多少人弹劾过。你又是北凉人,如今战事在即,怎能因你乱了军心?”
“殿下可是此次北征主帅,”韩文霁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主帅的侧室就是北凉人,我大秦将士该如何信服殿下?”
“废话真多,妹妹,你且说,要不要我将她绑了去!”韩文霖不爱听这些唧唧歪歪的,他急着立功表现。
之前得罪了还是废人的晋王,如今若能劝了这位本也不受他喜爱的侧妃祭旗,朝中人便不会再怀疑殿下的立场态度,他也可再得父亲夸赞。
“祭旗?”
阿枝脑袋发懵,迟钝重复。
“是,祭旗,”韩文霖笑得恶劣,“用你一人的死,换殿下在朝中的安宁,换我大秦的军心,不亏。”
他将袖间的匕首扔在阿枝身前,发出清脆的声响,银白的刀尖在她足尖不过一寸,“自尽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表忠心,也能不让殿下为难,你说呢?”
“本就是将死之人,北凉灭了,你以为你还能苟活么?”韩文霁没了在燕珝面前的娇怯,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阿枝不想几人竟然能当场发难,仓皇之下竟又觉得左肩剧痛,后退时不知碰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坐倒在地。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你们几人凭什么替殿下做决定!”
她撞到了桌角,后腰一片生疼。她能清楚看到韩家兄妹对她的轻蔑,还有王若樱一人独身站在韩文霁身后,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事关两国邦交,你们不可擅自妄为!”
她颤抖着双手,强撑着摸到了那把匕首,双手紧紧抓住了刀兵,护在自己身前。
“怕什么,我爹打了你们北凉一回,就能打第二回 。”
韩文霖还在向前,见她无法抵抗的模样,笑了出声。
“姿色倒是不错,虽是蛮女,倒也有些颜色,就是太薄命——”
阿枝慌乱向后挪动着,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脱身的时机。手上的刀尖对准了向她走来的人,无力但又胡乱地挥舞着。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要见殿下!”
“殿下不会见你的,”韩文霖叹气,嘲笑她的愚蠢和负隅顽抗,“你早就被他厌弃了。”
他笑开,身后的仆从一个个得了指令,无声接近。
阿枝被众人环绕,雪白的狐裘在地上摩擦染黑,几尽窒息。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狼狈地被这些人围绕着就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她还没能去寺里祭拜阿娘,还没有——和燕珝说她想说的话。
耳边传来隐隐的哀嚎声,像是茯苓在外面也受了欺负,阿枝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用那仅有的利刃护住自己,割破了几个仆从的衣袖,几人吃痛,见她会反击,紧紧环绕着的圈子露出了空隙。
阿枝想要逃,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脚腕,匕首脱手掉落于地,“啊——”
舌尖在混乱中被咬破,满口的血腥味,挣扎带出的泪花粘湿了眼角,鼻腔感受着湿冷的空气而无法呼吸。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阿枝不甘心,但挣扎不动,看着匕首又一次被塞回她的手中,强压着手臂,将刀尖对准了她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反射出冰冷的光,即将降临在少女细弱的颈间。
直到大门再一次打开。
“——住手!”
第26章 寺雨
阿枝奋力反抗着,可她那一点微弱的力气实在顶不了什么用,刀尖一寸寸向前,和她的肌肤只差分毫。
她满脸通红,冬日这样寒冷的天气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旁人的恶意直白地表露出来,好像有一次回到了幼年。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被兄弟姐妹们压着欺负。
一如现在的模样。
心跳如鼓,胸腔急促地起伏,耳边一阵嗡鸣,几乎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那扇木门被重重打开。
“轰”地一声,在场之人俱都吓了一跳,压制住阿枝的那人下意识松手回望,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阿枝用力一推,将自己与他隔开,往后退了几分。
门外的光线大喇喇地照进屋内,将房中的闹剧打断,一片混战在来人严肃的视线中停止。
来人身姿挺拔,白衣飘然,背光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楚可见其风骨。
“陛下未曾发话,事关两国邦交,你们竟敢在此动私刑?”
季长川原本及其温和的嗓音也染上了肃杀之气。
“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北凉公主,陛下亲封的王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你几人在此折辱娘娘,殿下可知?陛下又可知!”
季长川带来的三两仆从看起来都有身手,三两下便将门外控制住茯苓和小顺子的人推开,茯苓满脸泪痕,刚一重获自由便冲了进来,将一身狼狈的阿枝扶起。
韩文霁有些心虚,但还是直视着他的面容,反驳道:“季大人,你与殿下自幼交好,难道不知殿下因为她这个北凉人,平白遭受了多少攻击?且不说她的北凉身份是否会让旁人怀疑殿下的立场,光是围场那次,给殿下惹的祸就不小了罢!”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季长川眼神复杂,看着她。
“围场那日究竟如何,想必韩娘子比谁都清楚吧。”
他扫视几人,冷声道:“韩大公子,你是外男,怎可擅闯王侧妃后院?此事若是韩大将军知晓,该当如何?”
“你!”韩文霖本就没有主见,听到父亲的名号,指着季长川怒骂:“你,惯会告状的小人!”
韩文霖本事不大,能有今日全靠爹娘,妹妹也还算机灵,不论什么时候吃不到亏。
但也仅限于自己家世够的情况。
对上季长川这种同样是世家子弟,但本人在朝中有些实权的,就算心有不满,也无法反抗。
“娘娘是皇家人,是君,你们是臣民,如此行径乃欺君罔上,这是重罪!难道便不怕陛下降罪么?”
“她一北凉人,就算现在不死,日后还能活吗!”韩文霁有些不敢,娇声道。
“……只要她死了,殿下便能安心北征而不必被后院牵扯。我大秦也有了震慑北凉的机会,叫他们不敢再作乱,有何不好!陛下会在乎这么一个蛮女么,殿下也不会在意……”
“韩娘子慎言,妄度圣意,当心祸从口出。”
季长川看她悻悻闭嘴,开口道:“战事还未有定论,如今娘娘还是殿下的妃子,你们堂而皇之地想在晋王府夺了侧妃娘娘的性命,何其荒谬。”
韩文霁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愤愤,但最终还是理亏,争辩不过,带着人甩脸子走了。
“我倒要看看,被季公子护着的侧妃娘娘,还能活多久。”
她一走,韩文霖赶紧跟上,末了走出几步还转身叮嘱:“今日之事,俱都是我那妹妹听人谗言,我就是来帮她撑腰,你可别跟我爹说我的坏话,听到没有!若是叫我知道你胡说八道……”
“韩公子,”季长川看着他,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厌恶,“我自会如实相告,至于令妹是听了何人谗言来此地放肆,我自会查清。”
他站直了身子,在混乱的院内仿若定心支柱,阿枝浑身无力,方才被强压着的手臂还隐隐作痛。
匕首就在眼前,分外刺眼。
时刻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韩家兄妹离开,王若樱却还站在原地,表情为难,很是惋惜的模样。
对季长川柔柔行了一礼,不慌不忙道:“季大人,今日怎的来了?”
笑得娴静有礼,半点看不出方才正是她站在两个凶煞之人身后,也是这样端庄地看着坐倒在地的阿枝。
季长川无心与她虚与委蛇,微微颔首,“王娘子,我若不来,今日是否会酿成惨祸?”
“韩娘子也是心急,满心为了殿下考虑。或许有莽撞失礼之处,但也是为了殿下好,并非坏心。”
“让人架着刀横在娘娘的脖子上,也是并非坏心?”季长川冷笑,“王娘子,想清楚了,你是殿下的表妹,并非殿下的妻室。侧妃娘娘如今是殿下唯一的妃子,怎样都算你的嫂嫂,殿下纵容你,是念着你年幼且当初受苦——王娘子可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看不明白你的鬼把戏。”
他抛下这句话,冷冷看向她:“等殿下回来,王娘子再好好解释罢。若殿下要怪罪,可莫要牵扯到娘娘身上。”
王若樱面上的越来越冷,直到最后,竟都将要挂不住。
原本甜美的笑容不见,上扬的唇角渐渐拉平,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来。
“季大人不必担忧我如何与殿下交代。倒是季大人,你也是外男,与我的嫂嫂如此亲密,互相往来,似乎也不太好吧。”
她将“嫂嫂”两个字念的极重,好像在回应方才他的那些话。
“我们走。”
王若樱毕竟还是少女,受不了别人如此直白地挑明她的心思,冷着脸,带人离开了。
在她未曾看到的背后,季长川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自己想要伸向阿枝的手。
他……也是外男。
季长川深吸口气,收回手,快步走向阿枝。
“娘娘可还好?”
阿枝面上有些茫然,带着深深的无措,泪水糊了满脸,唇角溢出淡淡血色。
他有些急切,“娘娘可有何处受伤,快叫太医来瞧瞧!”
小顺子正懊恼自己方才什么也帮不上,听了这话,脚上抹了油似的飞跑出去,不知是去找殿下,还是去找太医了。
阿枝被茯苓扶着坐下,靠在椅背上,喂着喝了口水才好些,声音虚弱:“倒也无事,季大人不必担心。”
季长川招手,吩咐自己的仆从几句,几人应声,纷纷出去,不知做什么去了。
“季大人今日怎么来了,”一碗热茶下肚,冻得冰凉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恢复了神志,“我……今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季大人莫要见怪,实在是……”
她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尴尬笑笑。
“好像我总是这样,总在丢脸。”
女子盘好的发髻微乱,雪白的狐裘不见光彩,脸色惨白。
季长川心里一紧,喉头发涩,“娘娘,是我来晚了,娘娘莫要太过介怀。”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殿下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的,”季长川看着她,有些无力,“殿下不会坐视不理,我也会……尽我所能,请娘娘放心。”
阿枝看着他,有些迟缓地点点头。
“你说话,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娘娘有何顾虑?”
看着小顺子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身影,她看着他空无一人的身后,垂眸道:“大秦与北凉的战事,真就无可避免了么?”
她自然知道北凉作乱,起战事是她的父兄咎由自取。
可那万千百姓并未生事,何其无辜。
北凉皇室荒淫昏庸,上位者的胡作非为,最终还是要他们的子民来承担罪责。
季长川垂首,避开她无形的视线。
明明与自己关系不大,却莫名觉得歉疚。
今日他若不是受到了她的回礼,下朝后正好顺路来探望她,只怕今日便会有场大祸。
王若樱什么心思,他尚且还不清楚,但韩文霁……这样恶毒骄纵的性子,和四公主如出一辙的傲慢。
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了她的命,不计后果。
“战事,”季长川顿了顿,“娘娘且莫要伤怀,殿下为人仁厚,付小将军也自小学的是君子之道,定不会祸及无辜百姓。”
“是呀,”阿枝听了这话,看了看不算晴朗的天色,“他我自然是放心的,他心里有天下,自然不会伤害百姓。”
他胸怀天下,心里装着所有子民,可她却感受不到他的心里,有她的半点位置。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燕珝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她甚至还没有韩文霁和王若樱几人清楚。
她被关在芙蕖小筑,整日陪伴她的只有经书和床榻。
她很少想起他。
又或者是,时时想起他。
阿枝长叹口气,吐出长长的一片白雾,在这个枯败的冬日,迅速消散。
“北凉被灭是定数,我早就知晓。”
没说完的是。
她没想到,她和他三年的恩情,在北凉灭前就走到了尽头。
小顺子没能请来太医。
用他的话说,宫里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原先她能用钱请来,是因为她纵使无宠或是遭人忽视,起码还是个主子,能从她手上捞点油水也是好的。
但如今她北凉人的身份胜过了晋王侧妃的身份,一个个看她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纷纷找了由头推脱,一个推一个,给小顺子气得发抖。
“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茯苓跟着骂,手上不停,给阿枝身上脏了的衣服换下,“可惜了这上好的狐毛,殿下上月给娘娘送来的,今日还是头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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