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服到婚纱’，简单的短语只是概括了爸爸的前半生。
也不能算前半生。
只能算过往。
她希望爸爸长命百岁，所以至少过到六十岁，才能用半生总结。
俞峥仕不知女儿心中所想，他没就这个话题深聊，跟女儿继续往前走。
他们是趁课堂时间逛的校园，学生们都在教室，因此偌大的空间很安静。
参观了食堂、图书馆、教学楼、实验室、广播站……
最后临近傍晚，他们准备离开，在校门口的表彰栏上，俞峥仕无意发现迟于的名字。
优秀校友。
有照片，有简介。
俞盏也在盯着那张照片看，照片上的迟于是她见过的意气风发的迟于。
“确实不错。”俞峥仕在看完那张照片读完那几行简介后跟俞盏说，“不过距我女儿还是有点差距。”
“…因为您对我有滤镜。”俞盏笑，“还是那种很厚很厚的得有八米的滤镜。”
“…没有滤镜你也是最优秀的，你要是在这里读到高三，在这参加高考，你的照片肯定也要张贴在这儿，”俞峥仕反驳，不等女儿回答，他继续道，“不过回延陵读书也很好，当时我记得你跟我说想家了是不是？”
俞盏点头，说是。
她告诉爸爸她想家了，想回延陵，想陪在爷爷奶身边。
那个时候爸爸相信她，直接帮她办了转学。
她开心的进入新生活。
所有人都以为她开心的进入了新生活。
俞峥仕摸了摸俞盏的头跟她说，“在哪读书都行。”“当年你要是来上京读大学，你就会成为爸爸的校友。”“不过在延陵读大学更好啊，你成为了你爷爷的校友。”
俞峥仕难得玩笑，跟俞盏说：“这么算下来，你还是你爷爷的学妹呢。”
俞盏：“……”
女孩咯咯笑，笑声不算小，是真的觉得有趣。
看她这么开心，俞峥仕终于放下心来，他想明天可以离开了，女儿现在生活还不错。
只是，这么想着的俞峥仕，没预料到墨菲定律无时无刻在发生。
一个小时后的一家环境私密的咖啡馆，俞峥仕跟林琳相对而坐。
刚回到公寓俞峥仕就接到林琳的电话，原本没打算赴约，但电话里对方提起女儿，他没怎么思考就选择过来。
点完咖啡把餐单还给服务生，等服务生出去包厢门被关上，俞峥仕开门见山问是有什么事。
“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林琳眼神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见证她过去的男人，眼睛泛着湿意，她说，“我记得你之前讲就算离婚了也不会对我不管不顾。”
俞峥仕搭在身侧的手微顿，目光扫向她，他疏离问，“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讲这话仅仅出于礼貌，出于她是孩子的母亲。
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坦白讲，俞峥仕内心没大的波澜。
遥远的过往早就逝去，对方早已经往前走，他也不准备回头看。
“不算帮忙，”林琳喝了口温水，又从桌上拿了张纸巾，把自己的眼泪擦掉，短短一个月，她已经不再有平日里精致，现任丈夫屡次出轨，她这个不受欢迎的后妈也不好当，最艰难无助的时候她想起俞盏，想起女儿拉着她的衣袖甜甜地喊妈妈。
“妈妈我好爱你。”
“妈妈没关系，就算你有了新家庭我也会爱你。”
“妈妈我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
软糯的带着孩子气的那些久远的话不停在林琳耳边回荡，她忽然想见见她，想和她修复关系，但似乎，来不及了。
“就是想让你跟小盏说说，这些年我不是故意忽视她，我是她的妈妈怎么会不爱她，”林琳道，“我只是有时候……”
林琳的话停在这，俞峥仕眉头蹙起，他只当林琳思绪混乱用错了形容词，假如不是用错他怎么听到她说的是忽视。
俞峥仕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听林琳的下文，他没想到她的下文是，“当年让她回延陵读书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凌锦，”她怕俞峥仕不知道，解释说，“凌锦是我现任丈夫跟他前妻的女儿，那几年小盏跟她总是吵架，两人相处不好，家里没有一天平静日子，出于无奈，我才让小盏回延陵读高中，我想着在延陵……”
后面她说了什么，俞峥仕没有听清，他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力道不受自己掌控，停了很久，沉默了很久，店员来续咖啡，他才勉强回神，声音沉重也冷然，他言简意赅问林琳，“所以是你把我女儿赶走的？”
林琳没想到对方会用‘赶走’用这么严重的词，她慌乱解释，“不是赶，我只是告诉她让她回延陵待一段时间，当时距离一年半就能高考，等高考完她想来还可以来……”
捕捉到俞峥仕的神情，再后面的事林琳没有勇气说，她总不能再告诉他，后来真到报考志愿的时候，她又找了俞盏让她不要报考上京的学校。
俞峥仕看了林琳一眼，这样的眼神林琳从未见过。
冷漠凉薄冰冻，如同一滩不见底的死水。
可死水下又潜藏着汹涌的猛烈的可以随时将她撕碎的波澜。
“我——”林琳启唇，只说一个字便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他看起来很讨厌她。
俞峥仕把眼神收回，一丁点的余光都不愿再分开她。
安静片刻，俞峥仕平静道，“当年离婚，我自认为没有亏待你，从跟你认识到我们婚姻结束，我都敢说没有亏待你。”
“家产我全部不要，只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是你怕孤单让小盏跟着你，你当时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爱她，你说她是你十月怀胎在鬼门关抢回来的你怎么可能不爱她。”
“我相信你说的话。”
“加上她跟你更亲，她愿意跟你走，我再舍不得也要舍得。”
“但这么多年，你到底让她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俞峥仕缓了缓情绪，很快把话接上，他声音沉沉道，“你说她跟你的继女有矛盾会吵架，那我告诉你，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她从小就善良，别说吵架了，为了你在新家立足，她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你的新家庭成员说吧？”
最后那句话落地，俞峥仕喉咙一紧，他早该想到的，他的女儿从小就心软，她怎么可能真的像她描述的那样啊，她总在电话里安抚他跟他说：爸爸我生活的很好，别担心我。你和哥哥也要好好生活。
俞峥仕又缓了一会儿，他不想再和林琳多说，现在坐在这，连听着对方的哭声他都觉得厌恶。
俞峥仕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喝尽，径直起身，走到包厢门口，他重重落了句，“如果你真是在忏悔，以后别再打扰她。”
包厢门被关上，林琳放声痛哭。
以前很在意她眼泪的人早就不在意了，她明显感觉到。
她曾经把爱情放在第一位，不管是俞峥仕还是现任丈夫。
她是为爱情存活的人。
所以当年，发现跟俞峥仕没了感情后，她可以直接提出离婚。
离婚后她遇上现任丈夫，她爱他，爱他的一切，爱他的家庭爱他的女儿。
而因为爱他的女儿，她忘了自己的女儿。
不是对俞盏没有感情，也不是不爱。
只是——
人都会面临选择，面临选择时难免会有偏向。
曾经那么多次，她偏向的都不是俞盏。
都不是。
*
俞盏在爸爸出去见朋友的这段时间去了趟菜市场。
从菜市场回来，她就泡在厨房。
她没让阿姨帮忙，准备每一道菜都亲历亲为。
爸爸明天要走了，她想给他做一顿饭。
六个菜两个汤。
所有食物都烹饪完成是晚上八点。
爸爸还没回来，她斟酌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
“打吧，”小十出主意说，“是不是也要给小鱼打？”
俞盏摇头告诉小家伙，“小鱼去出差了。”
小十：“好吧，那要不要给哥哥打？”
俞盏回：“哥哥也去出差了。”
小十：“……”
怎么回事，出差还组团。
俞盏点亮屏幕，准备给爸爸拨电话。
但号码刚输入，还没有按拨号键，她便听到了门锁处输密码的声音。
不过一两分钟过去，都要报警了，密码也没输对。
难道不是爸爸吗？
不会是小偷吧…小偷不是说现在不用输密码就能进家门吗……
这么想着，俞盏打开了可视门铃。
她看着屏幕看到爸爸。
是爸爸！
但爸爸怎么把密码忘了。
俞盏着急莽荒的去开门，她咯咯笑，“爸爸你记忆力怎么——”
话没说完，她停住，她看到安静站在门口的爸爸携带着一身凉气垂着头在跑神的样子。
她担忧问俞峥仕：“发生什么事了吗？”
俞峥仕听到女儿的声音，逐渐回神，他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说没什么。
“密码给忘了。”俞峥仕笑说，“年纪大了，记忆力不行。”
“明明很年轻。”俞盏挽着爸爸的胳膊进屋，指着桌上的饭菜跟他说，“菜还热呢，您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你做的？”俞峥仕问。
俞盏点头，听到爸爸说，“那今晚我多吃点。”
俞盏：“好。”
俞峥仕说去浴室洗脸，俞盏等了十分钟也没见他从浴室出来，感觉他状态不太对，俞盏不放心，也往浴室去。
刚到浴室门口，俞盏就听到了抽噎的声音。
她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不是电视里传出的，她又往前走几步。
清晰的视线里，俞盏看到她从小就崇拜的从没见过他掉眼泪的她的爸爸，现在站在盥洗池前，哭得像个孩子。
第70章 和我
那一瞬间俞盏的心情很难用语言描述, 她只知道爸爸的哭声让她体会到了汹涌的难过和无措。
虽然不清楚爸爸哭泣的原因，可她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顿了顿，她把眼泪擦掉, 轻声轻脚地往外走。
也许爸爸不想让我发现。
那我应该不发现。
这么想着, 俞盏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到客厅。
十几分钟后，俞峥仕也到客厅来。
俞盏的目光一直放在别处，她不敢去观察爸爸。
俞峥仕心情缓和一些，在女儿对面落座。
“依依呢？”俞峥仕问俞盏。
俞盏回答依依去参加冬令营了，“迟于给她报的课, 得在营里待三天。”
俞峥仕点了点头, 跟俞盏说：“那今晚就我们父女俩吃饭。”
“还有我呢，”蹲在餐桌前的小十找存在感抢答道, “是我们三个吃饭。”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语气把父女俩逗笑，俞峥仕颔首回, “对，我们三个。”
俞盏听到爸爸话里含笑，才敢抬眸看他，爸爸现在状态还不错，应该不难过了吧, 她的心放下一半, 给爸爸夹菜，“您自己刚才说要多吃点的, 不能剩菜。”
“没问题。”俞峥仕吃着碗里的米饭给女儿保证, “你吃不下的都交给爸爸。”
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俞盏的饭常常吃不完, 为了不浪费食物爸爸会主动揽过去，她一直以为父母就是会吃孩子的剩饭剩菜, 但等上了学和同学交流起来才知道不是所有父母都这样。
俞峥仕很珍惜这顿晚餐，但他还是没能品出味道，口腔里连着胃都是苦涩，这种苦涩难以排解。
两人用囫囵吞枣般的速度将桌上的饭菜解决完，阿姨过来收拾卫生。
俞盏今晚吃得多，肚子有些胀，她问爸爸要不要下去散步，顺便消消食。
“好啊，”俞峥仕答应，嘱咐说，“那你去穿件厚衣服，晚上凉。”
俞盏点头，转身进了卧室。她进卧室后，俞峥仕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口袋里的烟被他揉碎，但一直没抽。
这几年他确实不再抽烟。
初冬的夜晚寒凉，俞盏裹着厚衣服连围巾都戴上，她和爸爸在小区楼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路过老年健身区还带着爸爸去感受了一下。
“等过几年退休了，我就在你家附近买个房，”俞峥仕忽然说，“你想见我随时就能见我，我再报个厨师班练练厨艺，争取让你一下班就能吃上爸爸牌的山珍海味。”
俞盏有被爸爸这样的描述诱惑到，她开心点头，说希望时间过快点，“最好明天就是您退休的时间。”
很快她又说，“时间还是过慢一点吧，不想您太快变老。”
俞峥仕喉咙里一直有东西在堵，此刻尤其。
他想应女儿的话发现应不上来。
俞盏没察觉到俞峥仕的异样，继续跟着父亲往前走，后来走累了，两人就找了张长椅坐下。
长椅在花坛边，稍一垂眸就可以看到开得漂亮的花。
这个季节依然有植物活的灿烂，俞盏看到了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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