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这几天书院里激励大家学习的措施，领会了贺先生的用意。
落笔时更加认真，恨不得把原话背上去，务必让明珠感受到，贺先生多么看好她。
大家新学了好几门课，很多课都要买工具，譬如篆刻工具、画具、骑射服、弓箭等，沈玉如还报了一门琴艺，报的时候她压根没想到，学琴，首先得买一把琴。
而古琴，资费不菲。
等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课都已经开始上了，后悔也来不及，把全部价格加一遍，她估计她爹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来……以前在秀水县，她家条件算是好的，一到金陵，她才发现，她家就是标准的小门小户。
要是靠抄书赚钱，即使是给熟人抄，少了书肆老板的压榨，那她也得勤勤恳恳抄上两年，才买得起一张最便宜的古琴，还不算其余东西。
沈玉如在书院的琴室里，从别人那得知价格后，深深地惆怅了。也不知她爹的月俸能不能预支？或许预支上一年半载的，也就够了……
此时，她终于理解了萧景昭以前说的，不愿萧娘子为他日夜辛劳，宁愿自己抄书卖字去赚钱。她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处处找爹，既羞惭，又愧疚。
又听身边的女学生说，笛子倒是便宜，开始思考要不跟先生说一声，她改学笛子好了。
沈玉如下了琴艺课，跟大家一起吃饭时，根本没看一样别的菜，径直舀了一碗白粥，拿了一个大白馒头。
她现在真的好穷！
在她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穷过。
想当年，她也是能吃县城最贵的苏记点心的人啊。
现下开学没多久，学生们来之前，家里都准备了束脩并一干生活所需的银两，暂时还算吃得起，其他人看到她现在就开始啃馒头，有些惊讶。
“沈姑娘，你这是……”韩诩自从知道积分制度后，一直在担心自己分数，一见到她此举，立刻条件反射，紧张起来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萧景昭也盛了免费的米饭，并一碗汤。
叶无过也跟着紧张了，她听说萧景昭是年年考第一的，谁担心吃不起饭，都轮不到他：“发生了什么，萧兄，你们何故如此啊？”
萧景昭：“家中贫寒，各位见笑了。你们照常便是。”
韩诩和叶无过看着他们，纠结了一下，没扛住美食的诱惑，到底还是排队去买旁的吃食。
萧景昭跟沈玉如先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生什么了？”
“你干嘛跟我一起吃这些，以后你积分不会少，现在肯定还有钱，你尽管吃你爱吃的就是了。”他们这几个人里，就她想不开，报了一个琴艺。
“所剩无多，得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萧景昭说，“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沈玉如跟他说了买琴的事，问他的意见：“你说，我要不要改学笛子？我不知道买琴这么贵。”
“什么价格？”
“听说最便宜的也要一百两。”她苦恼得饭都没心情吃，“早知道选科前，我就该跟我爹商量一下。”
“我有银子，给你用便是。”
沈玉如诧异：“这又是哪来的银子？你抄书抄得比我多，但不是也只够束脩吗？”
“母亲给我的。我也是来了之后才发现，竟有百两之多。”
沈玉如蹙了蹙眉，不自觉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那个鸳鸯荷包：“你母亲靠针线活攒下这么多，定是熬了不少夜，这银子我不能要。”
“就当借你，日后还我便是。”萧景昭不容置疑，“或者你想让我买了琴再送你？”
“不不不，你还是借我银子吧，先生上课讲了许多选琴的要点，你又不知道。”这么贵的琴，她当然要好好挑选一张心仪的！
他们就说好了，等明天没课，陪她去买琴，顺道把其他科目的东西也一并买了。
饭毕，韩诩和萧景昭一同回庐舍。
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萧景昭恐怕纯粹是陪着沈玉如，才吃了白米饭。
“萧兄，若是沈姑娘遇到了困难，我们一起帮她就是了，你何必如此呢？”
何必如此？
萧景昭想起一些往事。
刚上县学那年，萧娘子感染风寒，家里断了收入，买药又掏空了本就微薄的家底，哪怕县学食堂的伙食很便宜，他也只能吃得起一碗白饭，倒上水泡开了吃。
小姑娘傻傻的，怕他一个人这么吃丢脸，竟然也跟着用白水泡饭。
他是那年第一名考进县学，一开始班里也有其他许多人，想跟他交朋友，但那些人在发现他如此家贫之后，个个避之不及，绝不会与他同桌用饭，生怕要问他们借钱，或是蹭他们吃食。
那小姑娘每天晚上给他们家送饭食，这已经足够足够，她白天明明可以离他远远的，假装不认识他，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当时纪明珠巴不得只跟她两个人待在一处。她却偏不，非但不，还陪他一起吃白水泡饭。
她家里很宠她，大约因为沈夫人是难产离世，沈先生和外家都对她千疼万宠，生怕她饿着冻着，身子不好。
娇养大的小姑娘，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一碗开水泡饭难以下咽。
用小木勺吃着饭，还能抬头冲他笑。
那时候，他就想，她果真是个小笨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其他人的做法，才符合常理，她对自己那么好，图什么呢？
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此时，当韩诩这般问他，萧景昭在如水夜色下，直视对方：“不知你是否知道，我与她已经定过亲了？”
他看着韩诩面色大变，心中的一些猜想得到证实。
四年过去，他再也不是当年去街上找活，却因为年纪小，没有一家店肯用他的小孩子。
也不再是被同窗排挤时，只会用冷漠抵御的孩童。
他一双修眉凤目，看似随意地微笑着，却暗藏几分深不可测的情绪。
夜色掩盖下，他俨然一个端方君子，如圭如璋，温和地告诉韩诩：“是以，我陪她同甘共苦，甘之如饴。”
第30章 莲湘书院3
同甘共苦, 萧景昭说得真心实意。
等买了琴后，他们确实得省吃俭用好一阵子。
韩诩怔忪片刻，终是笑着抱拳拱手：“恭喜萧兄。”
第二天萧景昭等沈玉如一起去买琴, 韩诩推说自己有事，没跟他们一起。
莲湘书院内，有一个书院自己办的铺子，里面出售各科所需用具, 包括琴艺。
昨天沈玉如听说的价格，正是这个铺子里的标价, 她到了铺子立刻去找古琴，一看, 最便宜的那把琴正好一百两。
旁边还有两把, 分别标价三百两和五百两。
沈玉如来之前还想着, 她买琴前, 要按先生说的, 试一试，听听音色，哪知她根本不用挑, 只买得起最便宜这个。
她只好指着那把一百两的：“就这个吧。”
“等等。”萧景昭询问身边的小二, “这琴, 可否一试？”
“当然，您二位请便。”
“那你来试试, 不是说昨日先生教了吗？”萧景昭道。
昨天琴艺的先生讲得很仔细，也让他们听了许多遍，但并没让他们上手。沈玉如当时就看得十分心痒, 现在让她试，便也大着胆子, 上手去试了。
她伸出手指，小心地轻抚琴弦，一声古朴的乐音便从其中流出。
再抚一弦，其声铮铮然。
明亮的神色从她眼里迸发出来，她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我好像懂了！”
她只顾着看琴，沉浸在琴声中，没注意到萧景昭一直关注着她，专注而温和。
“姑娘不妨再试试这把。”小二察言观色，顺势推荐。
沈玉如原本不想试另外两把，试了再好也买不起，但刚才最便宜的一把琴，琴声就已经让她心弦一颤，换了更好的琴，不知会怎么样。
以后不买琴连试的机会可能都没了，她就抱着这种不能吃亏的想法上了手，从三百两，到五百两，用她不太多的音乐知识得出结论：“还是这一把最好。”
她抚摸着那把五百两的说，才试两下，就有些爱不释手了。
可惜，五百两，别说她爹拿不出，就连她外祖父家里，把家当全卖了，也未必能有五百两。
金陵之大，居之不易。她只好忍痛割爱，在心里默默发誓，往后她一定好好赚钱，把这五百两的琴买回去。
她心痛地离开那把高贵的五百两琴，走向她唯一买得起的那把，却听萧景昭对小二说：“我们商讨一番，稍后再来。”
沈玉如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这还用商讨什么？
她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先出去了。
不出去也没办法，银子还在人家身上呢。
“五百两的，胜其余两把五倍不止。”萧景昭说，“直接买那把最合算。”
沈玉如一时无言，是她不想买吗？她也很想啊！
“等我抄上十年书，就庶几买得起了！”她说，“现在先将就用便宜的，上课要用。”
“你下次上课还有半旬，我们这几天再想想办法。”
“你们是缺银子吗？这里可以用积分买啊。”正说着，一个师兄似乎听到他们的谈话，凑了过来。
沈玉如一看，是前几天带他们去看分班的那个热情师兄。
“我们刚来，还没有积分。”
“积分可以先欠着啊，不过欠铺子里的积分，要是等你毕业还没还够，要用银子补上才能毕业。”那位师兄问道，“你们要买什么？”
听他们说了是古琴后，师兄若有所思：“古琴确实，不是有些家底的，一般都不敢选这个。”
他见这位小师妹实在长得可爱，忍不住多帮她：“书院铺子里卖的，已经比别处实惠，不过还有个地方，或许你们可以去试试。”
这位名为齐修的师兄，带他们去了一幢小楼，名为文会阁。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故名文会阁。”齐修解释道，“在这里可以进行君子比试，赌注就是积分。”
沈玉如看到有的台上，两位学子在作画，有的台上在奏乐，还有人在上面吟诗作赋……显然就是齐修师兄说的比试了。
“赢一场有多少积分？”买琴心切的沈玉如问。
“擂台级别不同，积分不同。”齐修指着台上不同颜色的帷幔道，“赤橙黄绿青蓝紫，紫台积分最少，每场一分，往上每个擂台都乘以十倍。”
沈玉如又去掰指头，萧景昭淡淡道：“赤台是一百万分。”
“不错，赤台一场赛，就是一百万分。”齐修说。
在书院内，一个积分抵十文铜钱，一百万分，足足一万两银子。
沈玉如用看金山的眼神去看赤台和橙台，那两个台子现在都空着。
齐修发现这两个师弟师妹好像颇有要上台的意思，赶紧道：“这里输的积分和铺子里赊的一样，赚不回四年后要真金白银还的！还不上还会影响你们毕业！你们到玄字班之前，万万不要上台，他们都是学了三四年的师兄师姐了。”
他拉着跃跃欲试的师弟师妹离开擂台区，到了后面一个很大的货物购买区：“我带你们来，是为了带你们来这里。这里珍稀的物件卖的贵，有时候也能淘到既便宜，品质又好的东西。”
他们走到摆满各类乐器的区域，这里的种类和数量，比书院铺子大上许多。
齐修扫过陈列的几张古琴，拿下一把，盘膝坐在地上，抚琴演奏起来。
一时间，宽大的房子里满室琴音。
等他一曲奏毕，沈玉如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把琴，就极好。”齐修起身，把琴放回原位。
“师兄，你也选了琴艺啊？”
“我自幼学琴，这是我的主科。”齐修笑道，“不然你以为，我随便碰到一个人就带他们走一趟吗？”
沈玉如本来还真以为他就是天生热心，现在听他演奏一曲，师兄的形象好似都高大了不少。
“你若是信得过我，就买这一把，市面上两千两不止。”
市面上两千两，那在这里是什么价格？莫非能便宜成两百两？
要是两百两，她就直接赊账买了。
沈玉如去看标价，一看……一千两。
换算成积分，十万分。
要说贵，其实也就是橙台一场输赢的事儿，但要说便宜，她怀疑自己四年后会因为还不起钱而毕不了业……
沈玉如：“……师兄，我还是再看看别的，今日多谢你了。”
“好，那你再自己挑挑，这里的几张琴，都比铺子里的好些，我先走一步。”
齐修走后，沈玉如又自己试了试，其他的琴都比师兄试的便宜，音色也果真都比不上那一把。
她犹豫间，想问萧景昭的意见，却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挂着的书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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