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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作者:沈篆【完结】
  “您是想道观了吗?亦或是观里的小辈们?”
  沈辜预感到这老人要做什么后,变得有些讷讷,她还没被人这样子摸过头,即便是隔着冰冷的头盔,而后她拿下头盔,沉静地看向老道。
  再来一次?
  老道欣慰地笑了笑,他揉了揉沈辜的头顶,虽然让个百姓去摸军中将领的头实是不太像话,但当事的两人显然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后面看见想阻止的宗端也就停下了伸手的动作。
  “......道长,我实是应该走了。”
  沈辜咕哝着,但没有动作。
  老道笑呵呵:“贫道知以小将军的脚力,定然能赶上的。”
  他说:“幸得你那碗菜汤,养着贫道这么个废人。如今你又要去打仗了,贫道便再谢你最后一次罢。”
  身无长物、无观可归的老道士又有何物可谢呢?
  沈辜静静地听着,其实并没有生起期待。
  而当丹田处渐次发热,内力愈发丰盈时,她着实是呆愣起来。
  “道长.......?”
  按在头顶的手历经世事后终于落定在一个小辈的肩上,老道将自己毕生八十载的内力全部传给沈辜后,彻底苍老得不成样,他咧嘴笑出一口粉红的牙床,“贫道半生来无恶不作,死前做件善事,便算了结此身。”
  沈辜抬头,搀着他的手臂,感受到手下皮肉的松软无力,她好像也跟着无力起来,“道长,您不必如此。”
  习武之人依靠内力本可以比寻常人多活数年,若是有这老道的八十年内力,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至少是可以再活五年的。
  五年,什么仗五年也打不完?
  沈辜抓紧老道的手,正待把内力传回去。
  “不必。”老道轻轻地咳出一口血,“贫道无所有,聊赠些不能再用的内力罢了。你且收下,必能在大凶之地寻到生机,且收下罢。”
  他说完,抽回手,安详地笑了笑:“老道我呢,就想回观里。活着是回不去的,那你便将我骨殖带回埋下好吗?”
  “您别这样说,我很会打仗的,您要信我......”
  沈辜接着跪倒,在她身前不远处,站着看这里的大堆人吓了一跳。
  宗端连忙走来,他要扶沈辜,但在看清老道的脸后也哑然了。
  最终只是拍了下她的肩:“......节哀。”
  老道死了,在他跟沈辜说出自己要死了的言辞时,他便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而当沈辜开始挽留他时,他催动了仅能自杀的内力,能抚摸小辈的手就此掉落下去。
  他的还魂阳间,也只是为把带不进地府的内力尽数传给沈辜。
  如他所言,在那无恶不作的前半生里,他手染过很多鲜血,可在勘破红尘之后,便到了剑山的道观,寂寂无名半百年,在本该赎罪安稳的年纪遇上战乱,死也不得归乡。
  这是老道的命数,他那双漠然沧桑的眼睛最后为一个叫沈辜的小辈而清明,就算是知道战事要死很多人,他也不希望下了阴曹司后,再见的不是仇家,而是沈辜。
  他的馈赠他的赎罪,此时落到沈辜头上。
  “您实是该等等我,”沈辜呢喃,给老道的尸体跪了四跪,再站起来又是无坚不摧的小将军,她说:“烧吧,行军带些骨殖本将军还带得起。”
  她是副将,在主将宗端面前自称本将军,堪称大不敬。
  可老道死了,宗端无形中成了军中唯一一个长者,他宽厚地安慰了沈辜,然后吩咐众人把尸体抬起来,架起木头烧之了之。
  欲饮琵琶马上催,紧急的战事连追思死人的时候都不给,沈辜收好老道烧成的一条布包,黑布包裹的骨灰犹然炙热,她盯着它说:“这么少?”
  接着根本不注意身旁人的回复,自言自语道:“多了也不好。”
  沈辜转身离开,有老道的内力加持,她轻功更至上乘,先半个时辰的程戈等人还在披荆斩棘地前进时,她已首先到达阵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7章 刘玄册
  ◎故人相见◎
  剑山的森林用了不足一月的时间便将他们搭建的木房子侵蚀个完整, 不要说是木板上生出的青苔,就连那六十一座矮坟也都长满了野草野花。
  若是小妹在此,不知他会不会抱着坟头亲热。
  毕竟他会为一朵野花忤逆沈辜抗命不从,而现在这里有这么多朵。
  柿子是永远伴随着她的, 大多数时候, 这头彪悍俊美的灰狼都是默不作声地跟着沈辜,它陪沈辜从小无赖长大到小将军, 是她不会说人话的好友。
  “柿子, 柿子, ”沈辜靠树坐下来,把灰狼搂在怀里, 头挨着狼的脖子蹭了蹭,“又要一起打仗啦。”
  柿子的狼吻侧过去贴了贴它主人的脸, 喉咙中呜呜回应。
  沈辜拍着它的头,而后站起来。
  他们这次是轻装上阵,没带太多辎重, 最重的是将士们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长枪长矛, 粮食带够十五日的量, 水是不愁的,剑山里能供人引用的水源光山泉就不止一处。
  不多会儿,程戈带着几十人从树丛里钻出来,看见沈辜的身影, 愣了下后才释然。
  他渐渐已习惯沈辜给他们带来的震撼。
  倒是那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精兵们惊叹不已,纷纷问道沈副将是不是知道有条上山更快的路。
  因沈辜和士卒们相处时不摆官架子的缘故,众人都很愿意将他们的副将看做是兄长是弟弟, 谈话时不自觉轻松亲昵。
  沈辜摆手, “一些不入流的功夫。”
  她两辈子学的功夫都更像江湖流派, 轻功内功外力,样样都沾。
  正经的朝廷武官是专修外力的,他们以力能扛鼎、看起来雄壮高大为荣。
  之后王苌和假和尚等也带着各自的人到达阵地,众人慨叹一番剑山地形的险恶,不用多说,便自觉到木屋里收拾起来。
  沈辜腾出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放置粮食和辎重,她把十五日的粮食拨拉成二十日的份,然后用树杈把门一锁,便走了出来。
  外间的三百号人把阵地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各自盘腿坐着,互相大眼瞪小眼,也都不晓得该做些什么。
  宗端将军只是跟他们说要跟着沈副将进山,其余什么都不能问,否则论军法处置。
  三百人的先锋,坐在地上撑着脸甚至有些懵懂地望着沈辜。
  沈辜随之席地而坐,大家围将过去。
  “某幸与诸位在此相聚,”她说了半句话开场,而后思忖着,忽然笑了,“我到底还是不习惯说这些酸话。”
  沈辜不做勉强自己的事情,说不来便大马金马地站了起来,她接着毫不避讳地道:“把你们这三百人拢过来,就只有一件事可做。”
  她伸出食指,往地面点了点,“山下是阒兵驻扎的珦城,我们这些天要搞疲他们,不正面迎战,只像贼一样去骚扰。”
  “我们没带鼓,也没拿旌旗,因为不需要,贼可不能战鼓擂天地去拆人老巢。”
  她也蹲踞下,挑剔中带着欣赏的目光从前排士卒们脸上转来转去,“看着都正气凛然的,没成想宗端给我挑出三百个好面相的精兵——啥都能干,看着就是不像贼。”
  “既然如此——程校尉!”
  程戈微笑着走来,他左手拿着株鲜艳欲滴的绿草,右手端着一碗湿泥。
  沈辜接过它们,把草撕成小段小段的扔进泥里,而后随便从脚边捡起根粗壮的树枝,探进碗底后开始大力捣杵。
  她力气大,草根叶子不多会儿就和着泥浆成了糊糊,沈辜脱下盔帽,扔掉树枝,手掌捞块绿不绿黑不黑的浆糊起来。
  “贼嘛,当如是观。”
  把东西抹满整张脸,只露出眼睛,沈辜又脱下整幅甲胄,把泥浆接着抹上脖子。
  她再换上身黑色短打,往树林里一钻,若是不动不讲话,与地上的石头泥块几无差别。
  示范结束,程戈和王苌等人把那特殊的草捧了很多来。
  这是沈辜在山中侦查军情时获得的东西,它的汁液能保泥土干涸的速度变慢,如此也可让前方斥候隐蔽更长时间。
  湿泥随处有,三百人效仿沈辜做了伪装,便又排排站,张着两只黑眼珠茫然中带着兴奋地等着她安排。
  “出十五人,跟我后面。”
  沈辜转身又回头,不放心地又交待了句:“剩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我自会把你们每一个都带一遍。”
  这群年轻好奇而无知的士卒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直在躁动不安,亟待用厮杀来安抚此般沸腾。
  王苌他们显得冷静多了,他们挑选出十五个看起来稳重沉默的士卒往前一推,就把剩下的人都按坐在地上。
  “等小将军回来。”有个冒进的家伙死活想一冲当前,被王苌两脚给踢趴下,“听从将令!”
  沈辜投去淡淡的一眼,“急什么,阎王要收你的时候还怕你上杆子赶的吗?”
  “对了,程校尉,跟上我。”
  程戈愣了愣,他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望了望落空失望的王苌,他反应过来小跑向沈辜。
  夜幕悄然到来,庚兵自无资格燃起篝火取暖,从树杈中漏下的星点月光便是大家的灯烛了。
  留守在原地的人开始咀嚼各自的情绪。
  这厢沈辜带人星夜奔袭,从众多小道里选择了其中一条,期间从不停歇,幸而没有拖后腿的,是以不用一个时辰,他们来到半山腰,趴在草丛某处能够俯瞰珦城南门的位置。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要打的地方。”
  沈辜翻过身,躺着朝四下趴伏的新手们道,“珦城现在成铁城了。铜墙铁骨——火攻不下,水淹不了,还得兄弟们来探路。”
  她掉回头,尚未出口的话被呼啸而来的箭矢声淹没:“......低头隐蔽!”
  精兵也不是时时刻刻像猴一样注意四方的,新手们进山前也只远远张望过剑山,和阒兵们的小打小闹逐渐瓦解着众人的警惕心,于是就算冒犯到人营帐门口了,也总有一两个呆滞的家伙不以为意。
  那两个呆滞的傻东西闻声就看,没来得及见到沈辜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便呜呼哀哉地倒在箭矢之下。
  沈辜的眼光从痉挛中痛苦的两人身上岔开,她的声音沾染着血腥味,似乎很冷漠:“都穿成筛子了,活不了了。”
  人命像沙子一样从手里流失,十五人剩下十三个,十三个菜兵齐整整地傻了一瞬。
  这时候沈辜作为主心骨说道:“再这样傻盯着死人,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寂静里有个家伙轻声哭了两下,但很快收起声音,沈辜感到有道身影从黑暗里滚过沙沙的草叶到她身边,带着哭腔问道:“沈副将,俺哥的尸体俺们能带走不?”
  “......视情况而定。”
  沈辜伸手拍着他的脸,低声喝道:“别哭了。”
  刚死了哥哥的人终于保存了他作为斗军精兵的脸面,哭声不再,咽进肚子的抽噎像风哨。
  原地待了良久,记住了和上次来时所有不同的地方,等到晨曦缓缓升起,林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沈辜才动了动肩膀:“回去。”
  她爬到那两具尸体的旁边,喊程戈:“校尉,来搭把手。”
  两个人各自把尸首上的箭羽拔出,血早淌干了,伤口两边翻着,青白青白的。
  “欸,那个小孩。”
  昨晚哭泣的小兵爬过来,沈辜转脸一看,眉头忽然皱得死紧:“刘玄册?”
  刘玄册啊了声,他睁着眼睛,但眼里并无实处,他不明白沈副将为何认识自己,“副将......认识我?”
  沈辜抿动唇角,她欲言又止,便选择了沉默以对。
  把尸体抗在肩上,她走在前面,刘玄册亦步亦趋跟着。
  回到阵地,已有热汤等待。
  沈辜盛了两碗汤,走到跪在新坟前的刘玄册身旁。
  “给。”
  刘玄册仰脸,他眼里有道瘦长的身影,但脸是看不清的,讷讷地接过碗,道了声谢。
  “你怎么也来北疆了?”
  沈辜顺势坐下,她盯着他的眼睛,那儿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找我的兄长。”刘玄册捧碗小口喝着,他对沈副将的到来感到诚惶诚恐,这小子还像以前一样羞涩胆小。
  也不知道宗端为何要把他选进来。
  “你眼睛怎么了?”
  “......跌的,来北疆的时候,马发狂,把俺颠下来了。”
  “还看得见人吗?”
  “看见人站着,就是看不到脸——大夫说我眼睛伤得很奇怪,俺哥说是被小鬼抓了眼。”
  沈辜对他一口一个俺感到怪异,奉和县人的口音也不是这样的。
  她便问道:“听你说话口音有点复杂,家是哪儿的?”
  刘玄册说:“奉和县小刘村,延丰五年离开的家,路上盘缠没了,就乞讨到北疆,遇到俺哥,他带俺当了兵。”
  “......你从小刘村出来干嘛?不是准备好好考学的吗?”
  沈辜忽然变换的乡音惹得刘玄册吃惊,他端着碗看她,不知所措:“沈,沈副将,你是哪个啊,怎么会讲我家里话的?”
  “你认识的人里,还有第二个姓沈的?”
  刘玄册是家中最小,村中二虎对外大声武气,对自个儿儿子是温柔宝贵得不行,是以养成了这幅温温柔柔的秀气性格。
  难以知晓乞讨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沈辜行过乞,风餐露宿、受尽白眼的滋味着实不是人能受的。
  刘玄册显然是受尽折磨,他连沈辜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沈?”刘玄册呼之欲出的名字被眼泪泡得发酸,他忍着哭问:“是沈辜吗?是阿辜吗?”
  沈辜摸着他的头,“是我,不是说不让你来的吗?”
  满腔委屈和痛苦在她轻柔的动作下溃不成军,刘玄册一把扔掉汤碗,扑进沈辜的怀里放声大哭:“没哪个说来嘛,你走了没一月,村子里害了瘟疫,爹娘死了,他们把钱给我,让我来找玄淮.......玄淮到京城做大官了,他不管我,我就只能来北疆找你......”
  沈辜拍着怀里人的背脊,对前来查看情况的程戈挥了挥手:“没事,是我故人。”
  刘玄册接着控诉:“我没钱了,大家都赶我打我......俺哥......我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要饿死了,后来在军帐里醒来,才知道是到了北疆.......可,可是他们说都没听过你名字,你到哪儿了嘛,我还以为你死了。”
  闻声赶来的王苌听到熟悉的声音,皱眉蹲下,打了刘玄册的背一掌,“欸,你小子......”
  他尚未看清人脸,怀里便扑进个人,刘玄册转而抱着他脖子大哭:“呜呜哇啊——王苌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王苌脸色难看,他从小到大跟王老爹都没这么亲密过,不想搂着刘玄册,也不敢推开他——这家伙哭得像能断过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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