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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作者:沈篆【完结】
  沈辜扔开被揉得一团糟的花瓣碎,闻言笑道:“等一等,我们的时机便要到了。”
  “你有什么打算?”
  “你可知道自收回珦城,已过了多少日了吗?”
  粱恩细细思索一番,答道:“前后似有三个多月了,怎么,你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朝议时,对阒国的处置,文官武将们附议最多的是什么?”
  “......和谈。”
  粱恩双眉紧蹙,在沈辜含笑的目光下,他不由深远地思考下去。
  半晌,他探出意味来,沉声问道:“本来应了阒国降书,两国和谈是对百姓有利的事情。李持慎既是和谈的最大拥护者,我们又怎好指责,从而坏他贤名?”
  “自然是因他和谈不为百姓,为的是私利。”
  “我竟不能懂。”
  也无怪乎他粱恩不清楚。
  他久居京城,又怎能了解北疆了解阒国。
  沈辜微微一笑:“明个儿宗端便要从北疆回来了,诸多疑惑,届时自解。”
  “眼下,我们静等李持慎把和谈的事情昭告给天下百姓。他虽意在谋权,但无名焉能得权?
  不打仗对百姓好,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等那些想巴结李持慎的文人墨客作些诗词大诵这份好,便顺理成章地把善名安到他们右丞头上了。”
  粱恩眼帘一垂:“阒国的和谈书早在吃败仗的当月就送来了,迟迟至此时才应下......难道李持慎知晓会有私盐案,而后就等着私盐案帮他在民间打出个响,再藉由和谈坐视他为民的名声吗?”
  “是有这份可能。”沈辜给自个人倒了杯酒,小酌后继续说:“我更以为他在刻意拖着阒国,好谋取更有利的条件。”
  “说到条件,听闻阒国来使送上了第七份和谈文书。今晨到的宫里,李持慎已拆看了,却没像往常于早朝对众人谈及而已。”
  “他深沉多思,心里没有子丑寅卯安能对尔等先言明。”
  话虽如此,粱恩听了怔了怔,而后凝眸看向沈辜,道:“沈将军似对李持慎......情意有些复杂?”
  沈辜嗤笑一声,抬眼盯着他,“敢问在朝谁对此人情意不复杂?”
  粱恩静默半刻,叹了口莫名的气。
  “李右丞他少时入京,也曾辅佐先帝做过许多丰功伟绩,更不用提他对镇国将军的深情,当真天地可泣。倘若不是利欲熏心,《贤臣录》上也该有关乎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最不能为人原谅的便是架空皇帝的权利。
  士人常伦是天地君亲师,忠君之念深入魂灵,但凡有臣子的权利大过皇帝,便是佞臣贼子,应当讨伐攻之。
  走到此刻,李持慎要么反上称帝,要么慢慢放权归隐山林。
  其实对李持慎来说,他眼中只有一个选择。
  宁死不折,宁悔不退。
  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风骨。
第113章 还珠与真龙
  ◎宗端.回京.质子◎
  与粱恩分离, 沈辜转身往更高的山顶走。
  春山如画,人入画中不免生出避世之感。
  沈辜走得愈深,便愈能体会到朱韫玉所言的无限野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出一座道观。
  这观占地不甚大, 又因坐落于深山林海中, 灰瓦飞檐尽沾着绿盈盈的湿气,不必提白雾如乳, 罩得整座观有如仙人居所。
  沈辜行山如履平地, 一跃两道台阶地往上爬, 很快便到了观门前。
  伸手轻敲了敲,又学着么鸟鸣三声, 里间传出步音,接着木门开启, 道袍朴素的男人低头,见到沈辜,略笑道:“不想将军如此熟通林语, 若非三声连啼, 只疑心是栖于山门的鸟来叩门。”
  “北疆林海莽莽, 我等言语恐为敌窃,杀退之令仰仗禽声而已。”
  沈辜望着朱韫玉,弯眼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晃了晃道:“朱大人耐得住深山孤野, 我却是极爱热闹的人。从梁左丞那儿磨来的佳酿,怎样,赏脸共饮之?”
  长髯遮不住朱韫玉的面庞俊雅, 他疏朗一笑, 真有隐世道人的绝俗之气。
  “请。”
  观内陈设极简, 一张矮案一竹席,两人对案而坐。
  若细心观察,方能看见给粱恩的应帖正在案下,尚未拆开,显然并未交付出去。
  这招也能称之为缓兵之计。
  朱韫玉的回帖送到粱府时,粱恩恰巧不在,梁诤代兄收下。
  之后梁诤又将此事告予沈辜。
  沈辜思量一番,想到既然前情已变,争取朱韫玉一事还是放在隐秘处做较好。
  先让她大张旗鼓,博取李持慎的注意力,好叫粱恩暗中布置机关,做两手准备。
  为将戏码做全,沈辜最先没有和粱恩说此事。
  又私下与朱韫玉入情入理说了许多,才有了今日的道观相见。
  此时美酒入喉,山风如歌,彼此闲心一起,便畅谈起来。
  半晌后,沈辜谈及明日早朝,说:“阒国来使,还照例求和。除兵部的蒋大人还坚决要战外,其余大人的态度似乎很暧昧。”
  朱韫玉轻哂:“去年打仗,若非你沈抚安横空出世,恐如今求和的就是我们了。但你年少,朝中到底还为你捏着份担心,哪敢轻易再言战?”
  沈辜听了,仰面大笑道:“这多年了,这朝中人还都畏畏缩缩惧战。我听闻庚朝始立时,有的是勇猛悍将,都是我大庚往外扩战,没听闻不敢应战的。真是一朝不如一朝,一代不如一代。”
  本是私谈,失了些顾忌难免。
  但朱韫玉倒没想到沈辜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至此,什么样的逆语都敢往外抛。
  原先瞧着她是个磊落光明的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他不由捋着美髯,含笑说:“抚安乃狂生,心直口快心机透澈。但你我身在朝堂,这样刺耳入心的话,还是勿要对他人言说了。恐个‘祸从口出’。”
  沈辜顺而说道:“我不说他们依然这样干。再说不应当的,等我哪日死了,阒国打过来,整朝的人都要卑躬屈膝,给敌寇求和吗?”
  朱韫玉却收了笑,眉眼微肃正地望她:“好端端一个玉面朱唇的少郎君,成日将死挂在嘴边。将军身旁无小鬼,但叫旁人给你忧心一语成谶。”
  “朱大人修道,也惧生死?您不当道生死轮回都是有常?”
  “愚人真有此境界便好了。”朱韫玉放下酒,眉头微皱,“万物是有轮回。一代朝盛便有一代败落,眼见大庚辉煌尽在史书中,我作为朝官,竟不能亲眼所见那万方来拜的盛况。
  远况不论,镇国将军在世之时,区区阒人何敢叫嚣?”
  沈辜□□杯口的指尖微顿,她眯眼看向这朱韫玉,望见他眼底深切的怀念忧情,好似有把前世的她放在心口似的深重情意。
  可任她苦想,也没回忆出前世何时和他有过甚么交集。
  不说是礼部尚书,她久守边疆,除了李持慎和周照侹,甚至没和同在兵部的蒋岂多搭上过几句话。
  心中千思百转,她面上唏嘘道:“正是因此,我当得二品大将,也时时受着折磨。”
  “李右丞是几十年的文人心,这次阒国求和,他大抵是要应下的。不过免战确对百姓有恩报,虚心的是对不住皇上,也不知圣言究竟如何?”
  一提及李持慎和少帝,那便是剥开莲蓬见到真莲子了。
  真相苦涩煞人,满朝知道他们的少帝是傀儡,却偏对实权在握的李持慎没个奈何。
  朱韫玉正是因不放心少帝,才没有悟透他的道心,选择隐居山林做自在散人。
  和粱恩最不同的一点是,他功名之心更轻,念着百姓的心更重。
  担着礼部尚书的官,既见李持慎权大压众,便转而发展庠序,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固化民心,好教后继无人。
  李持慎再多智近妖,终究不过凡人。
  是凡人便有寿数,再过四十年,权势滔天也逃不过个死。
  而他观望等待,也算尽绵薄之力。
  沈辜见他面容有思,晓得他正为此愁,即说道:“神仙下凡也要苦陷人情滔滔。本来是该受万方唾骂的强盗,人人得而诛之,偏牵扯着多方利益人事,才闹得如今进不得退不开的局面。”
  “私以为,大庚该有把剑,将今这乱遭一团给强劈开。那么诸多光明,指日可见了。”
  朱韫玉狭长的凤眸不由抬起,和她毫无笑意的眼睛对上。
  京中酒楼近来唱得最红的一折子戏叫:“神剑斩恶蛟,还珠与真龙”。
  业已神剑在即,何日斩蛟?
  朱韫玉不动声色,喝酒掩眼中深色。
  沉了一会儿,沈辜听得一句:“剑已出匣,自当拭尘待锋。”
  *
  窗外现了曙色时,沈辜将袍在身,长枪在手,乘烈马立于京郊城门。
  在她左右各站着一列整齐的战马,马上都是身穿铁衣挎刀的禁卫。
  大庚应下阒国和谈的决策前些日子就昭告了天下,百姓欢呼文人高庆,李持慎被捧上了高座,现如今世人都赞右丞相救苦救难,有大福报。
  阒国夙愿得偿,履行和谈条件的动作比当初发兵讨伐北疆还快,千里马跑死了十几匹,最终送来一纸正式书信。
  朝官们深夜聚在勤政殿上观看此信,子云子曰了许多,沈辜展信一瞧,总结不过寥寥几句。
  一、我们不救三王子,他回来只会带大家去打仗,打又打不过,还得遭罪,故不救。
  二、如果大庚有公主的话,让三王子给你们入赘当夫婿,我们给钱。
  三、真不救,别再问了,都问三月了。
  啊,三王子,那个爱打疯仗的阒搠。
  抛开双方为敌的身份,沈辜对此人的印象倒是不错。
  吃了败仗时没有输不起的神色行为,也算可敬。
  沈辜一直以来都认为阒搠乃蛮夷之地,没有所谓的廉耻之心,他们赢了便小人得志,输了动辄贬低庚将。
  如今阒搠不过是碰上她,吃了一记败仗,便被他们一齐放弃,啼笑皆非之余竟也觉得理所应当。
  此刻也正为等候这位被强迫为质子的三王子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天终于出现了一线黑尘。
  沈辜于马头上眺望,眯眼瞧出了为首的宗端。
  脸上舒展出一抹笑意,她策动马蹄,缓缓走向来军。
  近前,发觉宗端瘦得两腮往里微凹,更突出挺鼻高目的深邃。
  两人分离月余,这时再见,竟觉得又隔了一辈子似的。
  沈辜不由生出感慨:“宗兄,此去艰辛啊。”
  宗端当着众人的面,都不好意思对她的叹息白眼相对,心知她更在乎事情办得如何,便启唇平声道:“托沈将军的关心,万难也都破了。”
  沈辜便知于奉和县分离时,托他打探的安排的俱一一全了,眸中便带着笑,对他拱手说:“辛苦辛苦,多谢多谢。”
  “行了。阒搠这小子不错,你这辈子算是遇到个好对手。”宗端手中牵着根缰绳,他牵动绳索,再之回头。
  道:“阒搠?阒大将军!你心心念念的沈将军正等着您呢。”
  顺着缰绳的索引,沈辜便望见了白衣白裳的阒搠。
  他这身衣冠白雪的模样在一堆黑甲兵里其实扎眼得很,奈何沈辜最先双目只注视着宗端,竟将其忽视过去。
  见面,她已是高高在上的执金吾大将军。
  而他是被自己国家舍弃的质子。
  即便如此,阒搠精壮身姿未见瘦弱,更因路途遥远,俊悍面容添上几缕沧桑。
  这副模样却意外地可人心。
  见到沈辜,阒搠策马上前,腰间的绳索随之在他腿侧舞动。
  他凝望着沈辜,面色平淡。
  “阒将军,或许我该和你说一声别来无恙?”
  沈辜调笑的语气,让他想起地牢里她喝酒的场景。
  那是两个将军的言欢,不知为何,在他心里留存了很久的印象。
  往昔种种在眼前快速闪过,阒搠原寒铁般的脸,忽绽出一丝笑。
  他微微俯身,拍了拍马脖子,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沈辜,说话像打磨般,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沈辜,本将军现在是你的战利品了。”
  听闻此句,沈辜莫名觉得熟悉。
  后才回忆起来,是她被阒搠第一次捉住时,对他说的话。
  看起来两个人都有些不太惜命,落于敌手还能慢吞吞地说什么你的我的此类言语。
  沈辜一挑眉,“虽是如此,我却没有处置你的权利。”
  “质子大人,委屈你跟在身后,与我一同进宫面圣罢。”
  阒搠直起腰身,微微笑:“跟在你身后,我还是乐意的。”
第114章 鬼面
  ◎宫宴.情报◎
  这场宫宴是为阒搠所摆。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左右文武,正襟危坐地望着中间巧笑嫣兮的美人赤着脚跳舞。
  若说是两三位大人如此还好,偏满殿的官员都用处理公务的表情欣赏美人的秋波,便尤其滑稽。
  阒搠坐在沈辜右侧, 他如今换上庚朝的男子装束, 依然难掩浑身煞气。
  他不动声色地将殿中奇景纳入眼底,接着转眼看向身侧的沈辜。
  “嗯?”沈辜察觉到他的目光, 喝酒的动作微顿, 拿下酒杯后, 笑道:“不习惯我们庚朝的待客之道?”
  阒搠双手搭在膝上,指尖一动:“不习惯的是作为阶下囚, 仍有美酒相待。”
  “怎么着你也是一国王室,我大庚人讲礼, 仁义为上。”
  刚被国人放弃的质子阒搠默默垂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若是没有沈辜,或许阒兵也已进入此处了。
  宴中, 李持慎起身对阒搠敬酒, 阒搠皱眉, 目色深疑。
  身为俘虏,他实是有些不懂如今处境了。
  回了酒后,又应道李持慎温和的要求,和上前叙礼的百官们把酒交谈。
  沈辜撑着下颌观看, 闷声哧哧笑了笑。
  她或是少数几个没有上前叙礼的官员。
  次坐于少帝御下的李持慎,似乎注意到她的笑。
  长眸微压,考究锋锐的眸光在落到她肆意张扬的笑容上时, 忽地凝了凝, 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
  宫宴进行到此时, 也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根本不是替阒搠进行接风洗尘,而是让一堆碎嘴文人上前找他讲话,言语折磨他。
  沈辜最受不住和文人墨客讲话,他们三句话不到就憋诗文古句,打过仗的就不耐听这些。
  阒国想必没有这些文官,眼见阒搠脸庞越来越冷,沈辜也越发乐不可支。
  论折损人,还是他李持慎在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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