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南舒的戏份最多, 夏竹重点关照了她。不知道她伤好得怎么样,这次吊威亚,夏竹特意嘱咐工作人员要小心点。
南舒一直很敬业, 让夏竹按照自己的标准来, 她能抗压。
这场打戏已经拍了四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夏竹必须赶在日落之前把最后一点拍完。
江逢把掌机的权利丢给了夏竹, 她第一次拍这种大场面的打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全程绷着一张小脸怼在监视器前各种调度、安排。
片场瞧着乱糟糟的,几百号人在流动,却杂乱有序,有它自己的规律,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夏竹不敢大意,中途往江逢的方向看了好几次,江逢刚开始还给她提示,到最后直接忽视她的求助,让她自己琢磨。
不过到底他才是正经领导,夏竹掌机的时候他还是在现场维持秩序,时不时提点夏竹几句。
演员到位,摄影到位……全员到齐后,夏竹喊了声Action,所有人都进入自己的角色,开始动起来。
整个剧组再无一点杂音,全都围着这场戏转。
演员登上「帷幕」,上百号人围攻青云山,捉拿坠入魔道的「琢玉」,而青云山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全都举着剑阻止琢玉离开青云山。
入了魔的琢玉功力大增,谁也拦不住,青云山上的弟子跟纸糊的似的,琢玉一剑斩杀十几个。
睡到中午的林之珩在酒店附近转了转,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坐着江逢安排的商务车赶去往片场探班。
上回他来探班,剧组还在敦煌影视城,这次却在荒凉的戈壁滩。
他坐在副驾驶,一路望着辽阔无垠的戈壁滩,仿佛置身于黄土堆积的云海,天边的乌云压下来,令人胸口发闷。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任何人力、科技都无法阻止。
林之珩想,他对天道还是有敬畏心的。
到达片场,片场乱糟糟的一团。
穿着黑白两色戏服的群众演员胸口、嘴角涂满血浆,若不是片场有机器运行,演员身上吊着威亚,林之珩还以为进入了什么奇幻世界。
在一群歪瓜裂枣的群演中,林之珩看到了拿着剑拼命拦向南舒的汤倩。
这是他第一次看汤倩演戏,她很有信念感,在他觉得滑稽的、没有特效的现场,她眼里满是遮挡不住杀意,她穿着一身粉色罗裙,腰间坠着一个青绿色的玉葫芦挂坠,头发被冷冽的风得乱糟糟的,嘴角流着鲜红的血,在威亚的作用下飘逸地飞起来,拼命拦住入魔的南舒。
她举着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南舒,可此刻的她哪里是南舒的对手,刚到南舒面前就被南舒踹飞到十几米远。
汤倩不敌,直接单膝跪倒在地,靠着一口气撑着剑,嘴角噗呲一口吐出鲜血。
林之珩吓一跳,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结果见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没动,林之珩猛地想起这是在拍戏。
不管是不是拍戏,那一脚踹身上多少是疼的,脚印落在肩头瞧着力度挺重。
想到这,林之珩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走到掌机的夏竹身边,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向监视器。
监视器里,汤倩狼狈地喊:“师姐,别再作孽了!”
“师父死了,师姐没了,师弟也死了,青云山上的弟子死伤惨重!你收手吧!”
“你还有没有心!你从小被青云山收养,被师父细心抚养,师兄师弟对你百般信任,难道不够你后悔吗!?”
“还有我,我进青云山时你细心教导我,我一度向你看齐,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可如今你又做了什么?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南舒一身黑金色劲衣,满脸冷漠地看着汤倩,冷声道:“是你们逼我的!”
“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还让我称仇人为父,都是你们害的!”
“你也去死!”
下一秒,汤倩被南舒一剑重伤,彻底跪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汤倩闭眼那刻,眼里满是惊涛骇浪的诧异、错愕,似乎不相信南舒真的会杀她。
隔着监视器林之珩猛都感受到汤倩的不敢置信、绝望、心碎……
林之珩拉着小马扎坐下,看到这幕,他捏着烟头的手不自觉地一抖,他视线错开监视器,移到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头一回觉得头皮发麻。
那一刻,他算是真正意识到汤倩是个演员,演技还不错,至少不会让他出戏。
夏竹被她俩的对手戏惊艳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喊cut。
高光戏份结束,倒在地上的汤倩哭得稀里哗啦,还没完全出戏。
夏竹起身去探望,南舒已经凑上前抱住了汤倩,两人互相抱着,一个说着师妹对不起,一个说着师姐你怎么能入魔,怎么对得起师父,对得起师兄师弟。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被她俩的演技折服,为这幕动容地掉了几滴眼泪,唯独江逢淡淡地看一眼抱在一团的两人,转头跟夏竹说:“再补两个空镜。群演攻上青云山再补几个近景镜头。”
“让她俩哭完继续准备下一场戏。”
夏竹:“……”
真是个铁血心肠的人啊!
下午六点,汤倩今天的戏份终于结束,她拖着沉重的身体,面色疲倦地回到保姆车里。
刚钻进车厢,抬头就见林之珩懒懒散散地坐在柔软的皮椅里,很平静地看着她。
或许没正儿八经见过汤倩拍戏,林之珩脸上还流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汤倩刚拍完大情绪戏,眼角还带着泪痕,哭了太多次,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眼眶通红,眼尾也被眼泪灼烧得有些刺痛。
她现在状态很狼狈,胸口、嘴上的血也没擦干,人又在黄沙里滚了几圈,整个人脏兮兮的。
看见林之珩,汤倩脸上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来片场。
毕竟前几天他一直在酒店睡觉,她哄过他两次,他都拒绝:“有什么好看的?”
汤倩见他不肯来,躺在他的怀里小声嘀咕:“……拍戏还是挺好玩的,你不来损失大了。”
“这是我第一次演反派,情绪起伏挺大啊。”
林之珩来敦煌就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看看汤倩,二是为了躲几天清闲,董事会的几个老头子天天在他耳边嘀咕,一个二个心眼多得跟窟窿似的,他懒得再应付了。
至于去现场看演员拍戏,他是真没多大兴趣。
他又不是追星的,看什么。
不就是一群疯子演来给傻子看的吗,傻不傻。
汤倩在原地愣了两秒,提着裙摆踏上保姆车,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是不来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林之珩嫌弃地看一眼满身狼狈的汤倩,抬抬下巴,视线落在保姆车外,还在忙碌的夏竹身上,淡淡开腔:“你跟你师姐拍打戏的时候。”
说着,林之珩视线落在她胸口染红的布料,蹙眉问:“血是真的还是假的?”
汤倩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胸口,笑着解释:“假的血浆……”
“怎么,是不是看起来挺真的?”
汤倩以为他好奇,还特意凑到他面前,牵着胸口的衣服让他闻闻
林之珩身子下意识往后倾,掀了掀眼皮,一如既往地毒舌:“难看死了。”
说着,林之珩起身将保姆车让给汤倩,交代一句:“收拾干净了找我。”
“我饿了。”
汤倩眨眼,好脾气地问他:“片场也没什么吃的,回酒店我们去吃烧烤怎么样?”
林之珩没什么意见:“都行。”
汤倩愣了愣,侧身给林之珩让出位置,等她追随林之珩的背影看过去,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夏竹身边。
夏竹蓦然回头看见身后多了个人,吓一大跳,嘴上咒骂道:“林之珩,你有病啊,站我身后干嘛。”
“吓死个人。”
路过的江逢听见夏竹的谩骂,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面无表情地问:“跟你大老板怎么说话的?”
夏竹:“……”
得,都是大佬,她得罪不起。
林之珩不知道抽什么风,面对夏竹的冷嘲热讽非但不生气,反而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一圈,最后凉嗖嗖地问一句:“你跟许默结婚了?”
“有这么个靠山护着,你确实不需要对我客气。”
夏竹诧异地瞪向林之珩,奇奇怪怪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之珩懒懒瞥她一眼,看她丝毫不知情,扯了扯嘴角,故意绕弯子:“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就问你这事儿是真还是假。”
夏竹放下手头的活儿,抬眼对上林之珩,咄咄逼人问:“许默跟你说的还是你私下调查的?”
林之珩觉得跟夏竹斗嘴没什么意思,转过脸看向汤倩的保姆车,漫不经心开口:“看来是真的。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你胆子挺大的,居然敢跟许默领证。你不知道他现在处境有多难?”
“对了,夏崇惟是你什么人?”
夏竹的脸色当场冷下来,看向林之珩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林之珩看她眼睛鼓得跟灯笼似的,急忙撇清关系:“这跟我可没关系。你有这闲工夫讨厌我还不如自己回北京打听打听。”
“我早猜到你身份不一般,没想到是夏老的女儿。啧,你父亲前不久去上海出差,跟我们家老爷子吃饭还说他有个女儿刚回国,还没个对象。”
“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那意思两老头对这桩婚事儿还挺有意向。你说,我该不该下场撮合一下?”
夏竹震惊,咬牙:“你有病吧?”
“你把汤倩置于何地了。”
林之珩想也没有说:“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娶她。”
夏竹震怒,冷眼瞪了下林之珩,转过头,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模样。
林之珩理了理袖口,懒洋洋开腔:“娶了你我去北京做生意应该还挺容易。啧,就是没想到晚了一步。”
“以后碰见我客气点,免得我哪天改变主意,同意了俩老头的提议,跟你结个姻缘,那许默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我那天听你爸的意思,好像完全没考虑过许默这个女婿。你俩的路难走着呢,以后我的事儿你少管啊。”
夏竹:“……”
敢情这是在威胁她?
冷静片刻,夏竹压制住心底的火气,没再搭理林之珩,转身继续投入收尾工作。
只是担忧的种子在心底种下,夏竹收工前几个小时怎么也沉不下心完成工作。
江逢察觉到她做事浮躁、心不在焉,狠狠地骂了她几句,被骂的夏竹反而好受许多,开始沉下心进入工作状态。
今天八点不到就收了工,夏竹回去没坐汤倩的保姆车,而是跟江逢挤同一辆车。
回酒店的路上,江逢在跟江予打电话,那语气、声音温柔得简直不像江逢本人。
夏竹大开眼界,最后认命地想:江逢不是生来毒舌、铁石心肠啊,而是因为对象不是她?
啧,双标。
今天拍完,玉门关的戏份已经结束,明天转战回横店。
夏竹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一回到酒店就钻进房间,躺床上任谁叫也不起来。
汤倩中途回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明天就飞横店了,恐怕后面很难再有时间特意过来。
夏竹摇头拒绝,说要睡会儿,不逛了。
再说,她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况且,她现在林之珩的讨厌不是一星半点。
汤倩也没勉强她,说待会儿回来给她带点吃的。
夏竹恹恹地嗯了声,盖住被子闭眼睡觉。
屋里灯一关,汤倩离开后,夏竹左右也睡不着,翻身重新开了灯,人坐在床上胡思乱想。
林之珩的话她半信不信,想到老夏私下跟林之珩的父亲谈过他俩的婚事,夏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捞起床头柜的手机给夏崇惟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刚拨通,夏竹想也没想问:“老夏,你人在哪儿呢?”
电话里夏崇惟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上海出差,怎么了?”
夏竹嘿了声,轻笑:“没事儿,问问您。不然小姨又要怪我不关心你了。”
夏崇惟顿了顿,愧疚道:“我最近忙着处理案子,忘记关心你了。听舒桐说你在敦煌拍戏,累不累?”
夏竹低头抠手指,小声道:“不累。”
夏崇惟想了想,在电话那端问:“什么时候拍完回北京?”
夏竹掐指算了算,随口答:“快了,明天飞横店。这戏估计春节前拍完。”
夏崇惟放下手里的文件,关心道:“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回北京了给我打个电话。”
“对了,前不久我跟一个老友吃饭,老友家的小孩条件不错,跟你很配。你俩小辈抽空一起吃个饭。成不成看缘分,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夏竹警惕地眨眼,握紧手机问:“……你那朋友姓什么?”
夏崇惟想也不想地回:“姓林。你没见过,家里做酒店生意的。”
“他家公子目前已经全面接受家族企业,最近刚在公司站稳脚跟,我见过人,是个不错的苗子。”
夏竹吸了口气,索性把话摊开了讲:“那人是不是叫林之珩?我认识他。”
“这人忒不靠谱,老夏你就别想了。我跟他不合适。”
“他人品不行,还乱搞男女关系!”
夏崇惟当没听见后半句,惊喜道:“是吗?你认识?看来你俩缘分挺深。”
“改天你俩抽时间见见,吃顿饭就熟了。”
夏竹闭眼,想着林之珩的话,问出疑惑:“……你非要我结婚是吧?你看许默成吗?咱俩更近。”
电话里的人沉默良久,最后坚决道:“谁都可以,许家那小子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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