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嫔妃要守妾妃之德,孝敬皇后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可秦渊心里头还是不大痛快。
他将这枕芯递还给皇后,淡淡说了句:“既是给皇后的东西,也该细致些,好好一个枕头连被面都没有,这么光秃秃的送了,也不大好看。”
沈霁看着陛下,只觉得他这几日都有些不大对劲。
虽说她有意吊着陛下的胃口,要欲擒故纵让陛下待她更上心,可目的虽达到了,怎么还吊出这样的小性子。
她轻笑着说:“不是嫔妾偷懒,而是因为枕头乃贴身之物,人人喜好不同,若是嫔妾自己选了好的料子封上,皇后娘娘用不惯,岂不是辜负。如此只送一个枕芯过来,娘娘也可挑了自己喜欢的面料,吩咐底下人做一个罩上就是了。”
秦渊抬眼看着她,半晌才淡淡说出一句:“你倒是有心。”
皇后看出陛下的心思,笑着说:“陛下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没有,怎么还稀罕起臣妾这一个枕芯了。”
秦渊不自然挪开视线,举杯抿一口茶:“朕不过是玩笑话。”
沈霁坐在旁边的小圆凳上,抬出一双纤纤玉手掩了鬓旁碎发,露出指头肚上几个红点:“皇后娘娘操劳后宫事宜辛苦,陛下操劳国事更是辛苦,臣妾今日给皇后娘娘送了,自然给陛下准备的更好更适宜。”
“皇后娘娘睡眠不好,嫔妾选了薰衣草、玫瑰、金盏菊和茉莉,陛下整日乏累,眼睛酸涩,嫔妾也挑了决明子、菊花干和茶叶,帮助陛下安睡,也对眼睛好些。”
“本想着过几日就送给陛下,谁知陛下今日来了,还只当这是皇后娘娘独有的。”
听到沈霁这般解释,秦渊搁下瓷杯,心里总算舒畅了些,淡淡觑向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朕还当白疼你了,心里只惦记着皇后的辛苦,忘了朕。”
说罢,他眼尖地瞧见沈霁指腹上的红点,微微拧眉:“你的手怎么了,可是做针线活扎伤了?”
沈霁将手缩回去,笑着摇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嫔妾不善女红,好几日才能绣好一个枕芯,又技艺不娴熟,所以多挨了几针,可做女红哪儿有手指头不挨扎的,嫔妾无碍,还请陛下放心。”
她肤色白皙,白玉似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多血点子,明晃晃的在他跟前,看了碍眼。
秦渊沉下声来:“既不擅长,日后就不要做了,需要什么尽管吩咐着下人去做,何苦为难自己。”
话虽冷,可沈霁听得出是关切,便低下头柔柔应下:“是,嫔妾记下了。”
皇后将一切都纳入眼底,轻笑着不说话,只将自己方才看得一本书拿起来,交给云岚:“收下去吧。”
秦渊看着书卷问:“皇后看的什么书?”
皇后拿着书的动作一顿,将自己方才那一页翻开,温声道:“闲来无事看看《诗经》,读到《郑风・野有蔓草》这一篇,心中交感,便停了停,恰好玉婉仪进来,这书便没收下去。”
这一篇讲男女之间相逢相遇,一见倾心,而后彼此相伴,一生誓言。
内容真挚无暇,讲人间情爱,歌颂美好,秦渊也读过。
但彼时初读时虽觉得意境唯美,却并不能有所感触,只觉得此男子见识短浅,遇一美色便觉能一生倾心,实在太过浅薄。
如今再想起这一篇,好似也能明白几分美妙在何处了。
他温声道:“皇后素来喜欢读书,难得听你说有所感触,品出什么?”
皇后指尖摩挲着纸张,缓缓道:“一男一女于晨间山野中一见倾心,虽偶然邂逅,却更像宿命相逢,此后山高水长,不畏艰难也要相伴一生,这般情感如梦似幻,简单而真挚,是为世间至纯的美好。”
“一生,遇一人,相伴一人,在无忧无虑的山野间,也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神往,仿佛她已经瞧见了这般画面,可话音一落,再低头,眼底却弥漫着淡淡的怅然,不知是不是为眼前自己的处境所伤心,强颜欢笑道:“美好的东西,总是被人所喜爱,臣妾也是被这情感所打动罢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是民间夫妻所为,秦渊并未在意皇后的状态,只随口说道:“这一篇有关情爱本质,是讲述的不错,《诗经》的内容海纳百川,却都风雅,皇后闲来无事读一读也可打发晨光。”
沈霁看向皇后,观她眉宇间拢着一抹哀愁,心思也渐渐沉了下来。
也许陛下不会懂,可她懂。
皇后娘娘是极好的人,向往的一切也都是世间至真至纯,可偏偏她所处之地,却与之相反,是最脏最恶。
这一篇《郑风・野有蔓草》,沈霁也读过,但她从来不当回事,只觉得是世间美化了爱情,这些只不过都是虚无之物,做不得真。
所谓爱情美好,也多是想象。
但她也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女子一心一意想求一个一心人,相知相伴,相携到老,白首不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将爱看得比性命还重。
可她从未见过谁真能如愿。
在民间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宫里。
入宫的这些女人,都从青葱少女时期经历过,她相信人人都做过美梦,希望有一个只爱自己的夫君,就连林贵妃也不例外,可这一切也只是美梦罢了。
她们这些女人,注定要和彼此分享自己的夫君,也时刻算计着能从夫君手里得什么,时刻忌惮着会不会被夫君算计,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后娘娘身在其中,却憧憬着真挚的美好,如何能不失望。
这世间功名利禄都是男人的,女子被困在闺阁之中,所求的已经太少,便是一个一心人,在三妻四妾的男人眼里都是奢望。
多么不公。
可惜这些,那些粗鄙肤浅又花心浪荡的男人不懂,陛下也永远不会懂。
沈霁从不想要什么爱意,她只求实实在在能握住的东西,爱不爱的,对她,对这个后宫而言,都太奢侈。
沈霁看着皇后的模样,柔声道:“皇后娘娘可是乏累了?嫔妾瞧您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今日处理后宫事务累着了。”
皇后缓缓抬眸,知道沈霁是在为自己寻个台阶下,好躲一躲清净,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温情:“年关将至,后宫事务实在繁杂,的确是有些精神不济。”
她转而向陛下致歉:“还请陛下恕罪。”
“无碍,”秦渊淡声,“皇后身子本就不好,觉得乏累也是常事,朕本是得了空想来瞧瞧你,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建章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朕也不就坐了。”
皇后和沈霁起身恭送陛下出门,秦渊瞧一眼沈霁,下意识交代了句:“皇后要歇息,外头又冷,你也早些回宫吧。”
“是。”
沈霁目送陛下走后,赶紧起身扶着皇后娘娘坐下,温声道:“陛下不懂的,嫔妾都懂,皇后娘娘不要忧思过甚,免得伤身。”
“这辈子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活着,就是要在不称心的日子里寻到称心之处,如此苦中作乐,才算活了一生。娘娘,您是最好最善良的人,下辈子,一定会过的自由自在,顺心如意的。”
皇后缓缓笑起来,点点头:“你这般宽慰本宫,本宫的确好受许多。”
“若真有来生,如同你说的那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轻轻握住沈霁的手:“其实本宫瞧陛下待你是很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不是宠爱,而是打心眼儿里的不同。本宫和陛下成婚到现在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因个女人露出这样生动的神情。”
听到这个,沈霁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就算不同又能怎么样,不会一直不同,更不会一辈子待她好。
这份不同在宫里,被旁人发觉也只会害了她,便是沈霁自己真的当真了,也会害了她自己。
求一些求不到的东西,愚蠢。
她微微偏了头,淡声说:“娘娘,陛下后宫美人无数,嫔妾也只是里头其中一个,不同又如何?林贵妃自幼和陛下青梅竹马也不同,如今又如何?”
“您养好身子,能松快些,嫔妾心里也能多安心些。”
皇后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想起她分才说的话,也知道这话有理,只得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心里头唯余可惜与怅然。
“本宫会善自珍重,你也是。”
沈霁从凤仪宫出来,看着外面高高的朱墙白雪,心里有些难言的沉。
回渡玉轩的路上,青檀远远从北边小路里过来,低声道:“主子,您之前交代的事情,奴婢办妥了。”
第80章 80. 080 计谋
沈霁瞧一眼她来时的方向, 看四周无人,方淡声道:“回去再说。”
“是。”
一路回到渡玉轩里头,甫一进门, 沈霁便抬了抬腕,让不相干的人都退到院内候着, 独留下几个亲信在里头。
青檀颔首屈膝道:“这两日奴婢一直有意无意的接触安充衣身边的贴身侍女, 果真寻到了个极大的破绽。”
“安充衣出身不算高,入宫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名唤粉芝, 一直伺候在安充衣身边。但安充衣失宠后, 脾性愈发古怪, 时常打骂下人, 她身边侍奉的人本就寥寥无几,粉芝自然也不例外。但侍奉主上, 哪儿有不挨骂挨罚的, 这也就罢了, 最要紧的是,安充衣这几日和林贵妃身边的懊纷叩煤芙, 成日里都在念叨着杀杀杀的, 还逼迫粉芝将她攒下的银钱都给安充衣。”
沈霁沉吟片刻:“安充衣失宠后被阖宫取笑, 又迁宫到秀风居,心里自然郁闷。宫中打骂下人虽不上台面, 可私下也不少,对外只说是教训自己宫里的人就是了, 只是这粉芝是安充衣从家里带来的,竟也如此不留情面,动辄打骂, 如此可见安充衣如今偏执,许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那日我和夷宝林在太液池附近瞧见懊非鬃运土税渤湟禄厝ィ就知道林贵妃为了对付我,定是想用安充衣这把刀,但安充衣如何对付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霁端起杯清茶抿了口,蝶翼般的长睫后那双清凌凌的媚眼波光微动,开口道:“安充衣虽出身官家,但家世不算好,她失宠已久,母家接济也不会多,宫里人最见风使舵,恐怕她手头月月紧巴,想做什么都处处受制。”
青檀点头道:“正是如此,安充衣缺银钱,竟想从手底下的宫人身上克扣,宫女在宫里侍奉这么多年,人人都多少能攒些体己,但这些要么是日后出宫的嫁妆,要么是送回家中贴补,从未听说过谁要拿自己手下宫人的钱来用的,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如此行径,已经惹得她宫里人私下连连抱怨,更是畏惧挨骂挨打,无人愿意贴身侍奉,奴婢也是听说了这风声,才顺藤摸瓜联络上了粉芝。”
“安充衣需要钱,无非是想买通关系,或是买些害人的东西进来,好成功害了我,在林贵妃那取一块敲门砖,”沈霁眉眼淡淡,并不将安充衣放在眼里,“你和粉芝谈的如何了?”
“奴婢见到粉芝时,她正在镜影湖边上哭,奴婢跟她聊几句,得知她家中老母重病,需要钱医治,嫂嫂有孕即将临盆,家中却连请稳婆的钱都没有。她跟在安充衣身边,这一年多本就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为数不多的钱也被安充衣搜罗出来强要了去。如此情形,虽说粉芝是安充衣的贴身侍女,但恐怕是比咱们还想要安充衣去死。”
青檀温声道:“但粉芝也不算愚笨,她既然肯和奴婢说这些,也是知道咱们和安充衣不和,有意投诚来解自己家中的难关。奴婢告诉她,这件事您会帮她,也会给她一笔银子帮家中渡过去,但需要她做的事情,恐怕凶险,孰料粉芝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粉芝就算现在恨极了安充衣抢她的财物银两又动辄打骂,愿意帮沈霁料理了安充衣,可终究不跟沈霁一条心,是安氏的家奴。
眼下哪怕是为了利益捆绑在一处,也难保日后不会生出事端,反咬一口。
既然要处置,就要处置的绝一些,不留祸根才好。
沈霁搁下瓷杯,轻声说道:“这几日让粉芝安分些,哄着安充衣高兴,等在除夕宴上多喝几杯。”
“秀风居偏僻无人,安充衣醉酒走路不稳,一头磕在了石头上,等太医赶过去时,人救不及时,又有谁会在意?”
青檀神色微凛:“虽说造成意外可以规避风险,安充衣也不得宠无人在意,可粉芝少不得被治一个侍奉不力的罪名,轻则杖责,重则处死,若真到那一步,粉芝为了活命供出您如何是好?”
沈霁淡淡道:“她供不供出我,都难逃处罚。供出我,她母亲会死,嫂嫂也不能那么顺利生下孩子,不供出我,只是她一人受苦,我相信粉芝不会那么傻。何况安充衣在宫里的地位如此,粉芝死不了,没性命之危,又何须冒险。”
“等这件事风波一过,就找个机会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是,您思虑周全。”青檀领命退下,殿内才重新归于寻常。
霜磺嵘道:“安充衣死了不打紧,可林贵妃发觉自己的刀没了,定会觉得是您做的,若她拿着安充衣之死大做文章,让陛下追查到底怎么办?”
沈霁掀眸瞧她一眼,淡淡笑起来:“林贵妃好不容易才复宠,这时候明面上和我起冲突只会让陛下觉得她不能容人,就算她怀疑,可没证据的事,安充衣这口气,她不咽也得咽下。”
“若是她不聪明,硬要攀扯,她身上有嘴能胡言乱语,我就不能吗?你猜猜,陛下会偏心谁?”
霜坏愕阃罚放下心来:“您说的是,没证据的事,谁多嘴谁晦气。”
说罢,她犹豫了几分,说着:“主子,最近年关将至,咱们渡玉轩收了不少的礼,都是借着庆新春的名义示好巴结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便先不提,其中庄妃娘娘亲自做了几双三皇子合穿的小鞋子,娆贵嫔差人送来两支山参,连宜妃娘娘也派人送来了几匹缎子。”
“庄妃娘娘同您关系不错,尽一份心意便罢了,可娆贵嫔和宜妃,奴婢却觉得没安好心。”
沈霁问着:“她们送来的东西如何处置了?”
“都压在库房里,没有上用。”
她的心放了下来,复道:“娆贵嫔为了撇清子昭天象一说和陆氏一事,最近安分的很,宫门都少出,送礼过来,多半也是做样子给陛下看,倒是宜妃,实在让我看不透。”
想起宜妃,沈霁的神色渐渐晦暗几分:“她表面看起来一直被林贵妃压着,谨小慎微,温婉贤淑,可我总觉得她心机太深太重,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撇去和林贵妃之间的仇怨,对宜妃,才是真真的避之不及。”
好端端的送礼过来,便是有意想和她拉近一些关系,可她为林贵妃出谋划策做了这么多事,便是她再巧舌如簧,从前和庄妃之间发生过什么,沈霁也不会信她。
主位送贺礼,按着寻常的礼节,该是低位主动去谢恩以示尊敬,但沈霁不知道宜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那份尊敬的心思,更不可能主动去见她。
“你去库房里挑些好的贺礼,分别送去几个主位娘娘那,就当是谢恩。庄妃那的要用心些,再说年节过后,我会带着子昭亲自去柔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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