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想想就是后怕。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险些就要为凝大师姐的光荣事迹增砖加瓦再添一笔了!
见她目光落过来,那名师弟才上前两步,态度极是恭谨,哪有半分刚才的模样:“大师姐,我们已经休整好了,现在出发吗?”
凝禅有点诧异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但也没多想,只垂眼看了眼他胸前的命牌。
松石绿,上面以极飘逸的行草写了三个字。
合虚山共有六峰,又有内门外门,弟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数万人之多,纵使修仙之人记忆力远超常人,也难以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
因而管俗物的雾宿峰给每个弟子都做了名牌,每个峰的名字色彩与花纹都有区别。
后来又有粗心弟子带了名牌忘了命牌,因而名牌和命牌干脆合为一体,统称为命牌,直接挂在胸前。
六峰峰主各有审美,对这命牌的模样色彩争论不休,最后干脆各做各的,倒是反而方便了大家以命牌来认各峰。
譬如松石绿就代表了竹隐峰。
问题就出在……
这位竹隐峰峰主,是个书法爱好者,最喜狂草。为表亲切,整个竹隐峰所有弟子的命牌,都是他亲自落笔的。
凝禅一度怀疑,可能是写作亲切,读作炫技。
炫别人看不懂的技,开让别人痛苦的心。
凝禅痛苦地看了半天,才有些迟疑道:“……妇之宝师弟?”
那师弟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是归至宾!”
精彩里还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娴熟。
很明显,凝禅绝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凝禅:“……”
行,两辈子了,她怎么还是要被竹隐峰峰主的字折磨!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好的,既然休整完毕,那就出发吧。”
灵犀秘境五年一开,三大宗门各有三十名左右的弟子进入。这一年因为祀天所恰逢宗门修缮,所有弟子都被调遣了,自行放弃,将自己宗门的三十个名额让给了其他小宗门,还赢得了一片赞赏。
“大师姐。”没走多久,归至宾又凑了过来,轻声道:“这秘境这么大,我们这样聚在一起,恐怕也没法探索完整个秘境,而且如果真的遇见什么机缘,这么多人也不够分啊。更不用说妖兽了,我们二十六个人都未必能分到一人一刀,这样完全达不到历练的效果。”
“是啊。”又有一名雾宿峰的梁瑶岑师妹接话道:“不如就和以往入秘境时一样,三到五人一个小组,四散开来。”
凝禅没有立刻答应。
所谓入秘境历练,其实一般来说是没有具体的目标的。有人一趟秘境一飞冲天,有人在秘境中以杀破境,也有人从头到尾如入无人之境,什么都没遇见,当然也有人在此丧命,生机断绝。
修仙一途,向来是大道争锋,与天争,与人争。
说白了都是机缘。
归至宾和梁瑶岑说的都没错,如果不是凝禅知道接下来会出事的话,就算他们不提,她也会让大家四散开来。
机缘机缘,五分在缘,五分在机。缘之一字,玄之又玄,可机会却是能争取来的,总不能都能像祝婉照一样,等着机缘送上门来。
女主的气运,岂是其他人能比。
但凝禅有点想不起来,当初这秘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此次来灵犀秘境的二十六名合虚弟子,都是各峰甄选出来的佼佼者,能让他们当时战至如此地步,定然是超出灵犀秘境本身境界的险境。
凝禅想了想,谨慎道:“我的神识范围在方圆六里。组队散开,但保持每一小队都有人在我的神识覆盖范围,不要走远。”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如果遇见危险,不要托大,直接喊我,或者捏碎命牌。”
众人称是,很快四散开来。
凝禅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但她还记得,命丧此处的两名弟子的名字。
正是方才提议分开的梁瑶岑师妹,和一名来自胧月峰的师弟。
凝禅的灵识分出细微的两缕,附着在了向着同一方向而去的两人身上。
若是重生前的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方才她说自己的灵识范围在方圆六里,也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她其实说的就是实话,彼时她在四象天境界的时候,灵识范围确实是方圆六里。
但刚才她就感觉到了,此刻她能调用的灵息……绝不是四象天的水准。
比如现在,明明到了五才天才能分出灵识进行追踪与附着,她却不仅在四象天时就做到了,还很轻松。
又比如,她的灵识覆盖,其实已经到了方圆十五里。
凝禅灵识微动。
大多数的小队都非常认真地听从了凝禅的话,但她灵识附着的这一对师弟师妹,却完全没有和其他人组队,还在短暂的停顿后,悄然走出了六里的范围。
甚至脚步不停,谨慎地再走出了三五里地,这才稍稍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这两个人,果然有点问题!
凝禅心下一沉。
只是不等凝禅细想,她就“看”到,有问题的这两个人越靠越近,直到道服衣袖交错,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然后,那来自胧月峰的师弟,左右迅速张望一眼,飞快低头,亲了身侧的梁瑶岑一下。
凝禅:“……”
凝禅:“?”
她刚刚还在想这两人行踪诡谲,正在不惜以最阴谋论的方向来揣测。
结果这两个人的问题,是这种问题?
他俩竟是是来这里公费恋爱的?
确实以合虚山宗的地形来说,雾宿峰和胧月峰之间的距离算是所有峰里面相隔最远的,便是御灵也要飞两刻钟,更不用说此时两人的境界才两仪天,还没学会御灵。
课业繁重,路途遥远,若是想要日日相见,并不容易,有相思之苦,也算人之常情。
但……
凝禅还没但出个所以然来。
下一刻,便见梁瑶岑笑嘻嘻踮脚,大方拉下了胧月峰师弟的脖子。
凝禅:“……”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禅是想要直接撤回灵识的。
小情侣都已经这么努力地跑出她灵识范围了!她……她简直像是在偷窥的变态!
凝禅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毫无疑问,上一世,这对亡命小情侣定然也如现在一样结伴而行,并且大概率还挑了能避开其他同门的路径。
或许这就是他们未能被救回来的原因之一。
长针眼就长针眼吧,总比平白让这两人遇了险好。
凝禅在心底叹了口气。
大不了她先把注意力分散去别的地方。
……
半晌,凝禅闭了闭眼,表情微妙,又叹了口气。
散不了,根本散不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灵息过于充沛,又或是她太久没分出过神识了……总之就算她去看其他灵识范围内的弟子,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也像是高清无.码转播一样,直接映在了她的识海里!
该说不说,当初她看到原书感情线的时候就感慨过,就哪里是男频龙傲天文,这书就应该出现在海棠市。
谁能想到她转眼就给自己开了海棠直播啊!
连细节都一清二楚的那种!
针眼!针眼要长出来了!
凝禅甚至感到了一瞬间的无措。
不然……不然她搞出点儿动静,稍微打扰一下,让这两人至少不要这么肆无忌惮。
只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她的灵识就感应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波动。
恰是这两人所在的方向。
是妖兽。
而且以这个波动来看,是比方才的土蝼还要更棘手一些的妖兽!
一个小小的灵犀秘境,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妖气?!
凝禅来不及多想,手中已经掐了御灵诀。
永暮骤起,如离弦般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灵识波动骤起便汹汹,如此动静,饶是情至浓处的小情侣也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回过神来。
胧月峰师弟自储物戒中捞出一张大氅,将梁瑶岑遮了个严实,在拔剑的同时,已经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他的剑,也理应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此刻向他奔袭而来的,不是又一只土蝼的话。
此妖形似山羊,体型却足足有两人多高,外形可怖,皮肉褶皱横生,口鼻顺着呼吸有白气蒸腾,尤其头上足足四只巨大的锋利长角,稍有不慎,便会被开膛破肚。
而向着两人奔袭而来的这只土蝼,甚至比方才小世界里被虞别夜诛杀的那一只,还要更巨大一些!
永暮呼啸,凝禅远远便开了灵视,清楚地看到了那土蝼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黑气,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
妖笼罩黑气,是为妖魔。
而这样的厚重,说明这只土蝼,恐怕已经吃过不止一个人了。
胧月峰师弟终于看清了来者何物,眼中惊惧交加,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但他终究没有移开脚步,死死地挡在了师妹面前。
“阿瑶,逃——”他的怒吼淹没在土蝼狂躁的脚步与扬起的尘埃中,带了一丝近乎壮烈的难辨。
顷刻间,土蝼硕大的尖角已经到了近前,妖煞气如刀,胧月峰师弟的额头到下巴被割裂出了平整的一道,血流如注。
一声剑鸣自高空凄鸣再止。
凝禅急急御灵而至,却已经来不及拔剑。
但好在,她虽用剑,却并非剑修。
她自悬停半空的永暮上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几乎与她整个人等同大小的巨大盾牌。
盾牌银黑,厚重,从天而降。
一声轰然巨响。
灵息震荡。
那庞然的土蝼在巨盾下被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肉泥。
凝禅踩在盾牌上,因为赶得太急而胸膛起伏,再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次,她赶上了。
然后,凝禅顿了顿,似有所觉地侧脸看去。
风吹开她微微散落的额发,又拂动了肉泥另一端,紧紧握着出鞘长剑的那只手的衣袂。
衣袂质地普通,不过是藏青道服,无甚出奇。只是那只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是一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极漂亮的手。
凝禅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微停,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方才她的巨盾,几乎是擦着一个人的鼻尖落下的。
她急着救人,这一盾落得毫无保留,压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她难免有些心有余悸,下意识开口道:“抱……”
道服少年倏而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苍白却过分优越的脸。
凝禅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凝禅:“……”
凝禅:“?”
麻了。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看眼下这情况,难不成这一盾救了的,不止是她师弟师妹,还有一个虞别夜?
怎么他就合该她来救吗!
这破秘境怎么这么小!说好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十天十夜也走不到头呢!
凝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第5章
可惜转身就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凝禅走了两步,生了几息闷气,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转回头,带了点儿倨傲地冲虞别夜点了点下巴:“好巧。”
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虞别夜那边还没怎样,这边的胧月峰师弟和梁瑶岑刚刚从劫后余生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转眼就对上了凝禅的一脸冷淡。
凝禅长了一张极美的脸。
瑞凤眼,瓜子脸,肌肤莹白,睫毛偏长,鼻尖高挺。她瞳仁色泽偏淡,更像是蕴了点儿灰的琥珀色,便让她过分锋利的美里,多了一层清冷。
这样一张脸,若是笑起来,自然春风浮动,美人如梦。
但除却笑时,哪怕只是敛了表情,这种美,也太过有侵略性。
更不用说此刻她分明面色不善,周身灵息外放,脚下还踩着一滩证明了她巨大杀伤力的肉泥,就差把“你们是在找死吗”这几个字写在眼睛里了。
胧月峰师弟名叫唐祁闻,见到凝禅这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直接将梁瑶岑塞到了自己身后。
凝禅:“……”
她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
唐祁闻的表情从坚毅,到眼神游离,再到溃不成军,总共过了没有三息时间。
最后还是梁瑶岑看不下去,探了头出来,低声道:“大师姐,是我们没听您的话……”
说到这里,她显然又想起了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再向凝禅行礼的时候,就显得真心了许多:“多谢您来救我们。该罚该骂,都是我们应得的。”
凝禅没说话,而是默默移动了半步,将梁瑶岑挡在了身前,再抬手捏了个诀。
一道结界自地面升腾起来,将梁瑶岑和唐祁闻笼罩其中,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梁瑶岑一愣,便听凝禅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先把衣服穿好吧。”
梁瑶岑:“……”
唐祁闻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脖子根,正要忍不住再说什么,又被梁瑶岑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原本就在渗血的伤口顿时又洒了血珠出来,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梁瑶岑又给他脑门上拍了个符,好容易止住血,没好气道:“闭嘴吧你。”
布完结界,凝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转过身来。
虞别夜并没有走,他不知何时背过了身,端得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剑已回鞘,他的手却还落在剑柄上。混杂着妖气与血气的风吹拂起他垂在背后的长发,露出了少年劲瘦的腰身和挺直的背脊。
他的面前是群山幽谷,天色灰白发闷,压得很低,映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
单薄,形单影只,孑然,却淡漠且无谓。
那是凝禅从未见过的虞别夜。
凝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对方已经似有所觉地侧身。凝禅下意识要移开眼神,却又按捺住,逼迫自己直视对方。
她对他,本就问心无愧。
更何况,面对一个第二次见面,和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区别的“陌生人”,刻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也太奇怪了些。
“是我之过。”虞别夜主动开口,他抿了抿唇,脸上已经带了歉意:“让这只土蝼逃脱至此,否则也不会惊扰到诸位。”
他的目光平直幽静。
这话其实不太好听。
如果足够圆滑,足够世故,理应避开此事不谈,绝不会加最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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