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是欢快的,狩猎之后分食战利品更让人欣喜,薄薄的肉片炙得滋滋冒油,再撒上各色调料,味道鲜美的简直要把舌头都咽掉。
诚然宫里的御厨也会做炙肉,但总少了一些风味。
雪棠看向沈离,雀跃道:“好呀、好呀,我最喜欢狩猎了,狩完猎我们便吃炙肉,我想吃炙兔肉,炙稚鸡,还有鹿肉,我能打一两只稚鸡,猎野兔应该也不在话下,至于麋鹿,就劳烦皇兄了。”
小泉山树林茂密,野兽藏匿于其间,二人也无需做过多的准备,带上弓箭便带着侍卫飞奔而去。
一开始雪棠和沈离尚能看到对方的身影,因着追赶的猎物不同,便渐渐分道扬镳。
稚鸡遍地都是,不过半个时辰雪棠便猎得了三只,相比于稚鸡,野兔要狡猾得多,她扬鞭打马向野兔奔逃的方向追去。
鹿多藏匿在树林深处,沈离打马来到密林,寻了一会子总算瞧见了一只半大的麋鹿。
他箭法精准,只要锁定目标,就断没猎物能逃出他的掌心。沈离把羽箭搭到长弓上,用力一拉,羽箭破空而出,带着直直将麋鹿贯穿。
与此同时,一支不知名的箭羽从树林中呼啸而来,沈离眼疾手快,忙侧身去躲,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长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他的右肩。
那箭头煨了毒,一插入肌肤,肩头便变得麻木起来,沈离深吸一口气,单手握住箭柄用力把箭羽拔出来,投掷到地上。
箭头带出耀眼的鲜血,那血不是红色,已然变成了赤黑。
侍卫都守在外围,沈离忙打马向林外奔去,不过行了半里地,忽见一人一马挡在路中央。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健壮,手中的大刀足足有三尺长,正是朝廷要犯霍青。
自霍青坠落悬崖后,沈离便下令斩草除根。御林亲卫斟察手段高之又高,死死咬在霍青身后。
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陷入了东躲西藏的境地,是以决定殊死一搏。
赢了从此再无掣肘,便是输了也不过失掉一条命,再不用过犹如丧家之犬般的日子了。
霍青目不转睛盯着沈离,眸光犹如鹰隼,倏得一下拔出长刀,向沈离冲去。
沈离竭力拔出长剑和霍青厮杀起来。饶是他剑术高超,也敌不过体内越来越汹涌的药性,在药力的作用下,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从马背摔下跌落在地。
霍青奔到沈离身边,举起大刀便要砍下去,这时一支利箭直直贯入他的小腿,自跌落山崖后他的腿就落了疾,现下被利箭贯穿,更是疼痛难忍,当即便以刀为支撑,顿在原地。
他抬起头来,只见一道橘色身影俏生生站在不远处,阳光透过枝叶斜斜散下来,斑驳的光晕打在雪棠身上,愈发显得她娇柔美丽,姝色无双。
权臣最忌功高震主,霍青战功赫赫,唯恐昭帝忌惮,为了迷惑圣听,制造他重欲的假象,才纳了一房又一房妾室。
那些妾室个个都是胭脂俗粉,唯一能走到他心里的女子,不过雪棠一人。
他只当雪棠是一朵娇娇柔柔、经不得风吹雨打的娇花,哪成想还会拉弓射箭,保护心上之人。
霍青收敛起满脸的戾气,低声对雪棠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雪棠没有答话,只哆嗦着双臂抽出一支利箭,搭到长弓上,冲着霍青的方向射去。霍青侧身躲过,这时又一支利箭向他射来,直射进他的胸腔。
霍青轰然倒地,鲜血从他的衣襟处渗出来,滴滴答答蔓延到地上。看着地上的鲜血,雪棠抖得越发厉害,却又接连抽出第三支、第四支……箭向霍青射过去。
她的箭法并不准,直把箭篓内的长箭射空了才停将下来,此时,霍青四周全是射落的长箭,他的身上也犹如刺猬一般,插满了长箭。
眼皮重得几欲抬不起来,霍青费力地撑开眼皮,眼睁睁看着雪棠从他身边跨过,急切地奔向沈离。
他伸出手,想触一触雪棠,可惜,手臂似有千斤重,连她的衣角都触不到。他无奈地垂下手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雪棠连看都没再看霍青一眼,她奔到沈离身边,搂住他的手臂往起来搀扶,她生得娇娇小小,沈离又格外高大,用尽全力才把他搀扶起来。
汗血宝马膘肥体壮,凭雪棠的力气,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把沈离扶到马背上,沈离不仅身体便连舌头都麻木起来,他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直咬得鲜血淋漓才说出话来。
“把我扶到那块儿青石上去。”他伸手指向一侧的石头,那石头有一尺来高,虽说站上去有些艰难,却也勉强能上去。
雪棠点点头,复又扶着沈离向青石的方向走,沈离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她的肩分明瘦弱又纤薄,现下却犹如坚韧的蒲苇,总会在要弯折的时候,重新挺直。
一步、两步……雪棠总算把沈离搀到了青石上,复又把汗血宝马牵至青石旁,那汗血宝马是驯兽师精心训练出来的,似有灵性一般,只听沈离吹了一声口哨,便匍匐到地,匍匐下去以后脊背的高度差不多和青石齐平。
也不用雪棠帮忙,沈离就这样爬到了马背上。
他深受重伤,不宜颠簸,雪棠就牵着马,缓缓向林外走去。
行至半路,天空忽蒙上了一层乌云,不过片刻便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骇人,莫说沈离便是雪棠都有些受不住。
她忙牵着马寻了一处山洞,连拖带拉把沈离扶到了洞内,经过风吹雨淋,沈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雪棠大惊失色,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沈离危在旦夕,她应该立起来,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沈离拖到石壁边上,伸手解开他的衣襟。
沈离肩头的伤口已变成了青紫色,饶是雪棠再不谙世事,也知晓那是中毒的症状。
她低下头含住沈离的伤口,用力吮了一口,浓重的血腥味溢满口腔,她将污血吐出来,复又吮上去。
一连吮了十几口,直到吐出来的血液变成了鲜红色,雪棠才停下来。
天越来越暗沉,雨也越下越大,沈离虚弱的气若游丝,雪棠知道除却等侍卫找来,他们是出不了这个山洞了。
她暗暗气恼起来,平日里御林军威风凛凛、如影随形,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真是一群废物。
雪棠嘟着嘴靠坐到石壁上,把沈离的身体放平,将他的脑袋置到她的大腿上,以便他能躺得舒服一些。
沈离的脸色越来越白,渐渐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青,那青色仿佛要把他的生命都抽走一般。
雪棠的心越抽越紧,眼泪如决了堤的湖水,当即便涌动出来。
饶是她憎恨沈离夺了父皇的命,最大的想头也不过是离沈离远远的,再不与他相见。
她从来都舍不得让他去死呀!
“皇兄!”雪棠抱着沈离低低哭泣起来,目不转睛凝着沈离的面颊,唯恐一不留神他便离她而去。
正哭得痛不欲生,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喊“圣上”,雪棠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来。她轻轻把沈离的脑袋平放到地上,拔腿奔到洞外。
大雨接连不断地泼洒着,透过雨幕,雪棠瞧见副侍卫统领郑骁带着一队人在树林中搜寻。
“郑统领,陛下在这儿,在这儿!”雪棠冲到雨幕中,跌跌撞撞郑骁的方向奔去。
雷雨交加,将雪棠的声音遮掩了个七七八八,雪棠唯恐郑骁行至旁的地方,发疯一般狂奔,山路泥泞,她又娇弱不堪,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才跑到郑骁跟前。
雨中的女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沾满泥泞,真真狼狈至极。若不是平时经常瞧见雪棠,郑骁简直不敢认人。
他忙向雪棠作了个揖,沉声道:“九公主,雨势甚大,卑职来接您和陛下回行宫。”
“陛下身受重伤,你快些跟我到山洞接驾。”雪棠火急火燎,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很多。
不过狩了一场猎,圣上怎么就受了重伤,郑晓脸色一沉,忙将雪棠请上马车,亲自驾着马车向山洞的方向驶去。
马车停至山洞门口,郑骁径先奔了进去,雪棠接踵而至,刚一进洞,便见郑骁已拔出长枪,向沈离的胸膛刺去。
“皇兄!”雪棠大叫一声,声音尖利得像是要破裂一般。
第57章
雪棠活了十六年, 从未像现在害怕过,害怕失去沈离,害怕再不能与他相见。
柔弱如她, 忽得便生出了无上的勇气,箭步冲上前,拔下头上的金簪, 竭力向郑骁扎去。
郑骁早有准备,又如何会让她得逞,长臂一挥便反手将她推到了地上,雪棠跌坐在地,目不转睛看着郑骁举起长枪向沈离胸口扎去。
形势在一瞬间有了转机,原本仰躺在地上的沈离猛然举起了手中长剑,沈离驰骋疆场多年, 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身子虽十分虚弱,但剑势迅疾凌厉,顷刻间便将长枪挑了开来, 继而深深刺进郑骁的胸膛。
不仅雪棠,便连郑骁都反应不及, 直到倒地的那一刻尚瞠目结舌,连眼睛都没闭上。
“皇兄!”雪棠喜极而涕,连滚带爬挪到沈离身旁,抱着他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是我把郑统领唤过来的,都怪我, 我险些害了皇兄。”
她越哭越厉害, 不停地抽噎着,仿佛险些被杀死的人是她一般。待哭完了才发觉沈离已晕厥在她怀中, 脸色和之前相比愈加苍白。
经历了郑骁的倒戈,雪棠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她生的娇小,平时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现下却仿佛变了一个人,竟单凭自己的力量把沈离拖到了马车上。
暴雨中,一个满身泥泞的娇俏姑娘架着马车驶出树林,进入别苑。
雨水将衣衫浇了个透彻,雪棠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不肯假手他人,为了掩人耳目,她先将院内的侍从尽数打发出去,才把沈离安置到寝屋。
郑骁是御林军副统领,他这样的人都有会反叛,更遑论旁人,雪棠犹如惊弓之鸟,便连十一都不敢全然信任。
她解下沈离腰间的玉牌走到门外,对侍从吩咐道:“召暗卫、御林军各五百,侯在院内听令。”
雪棠在昭帝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甚多,昭帝虽荒淫好色,但于制衡之术上颇有造诣,只有各方势力势均力敌,皇位才能更安稳。
雪棠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起了异心,但有暗卫和御林军同时在场,总不会有人敢造次。
待吩咐完,她又让人快马加鞭去召太医,这才折回屋内。
为以防万一,雪棠将门窗牢牢插上寸步不离的守在沈离身边,时间仿佛停滞了,不过一刻钟,她却好似经历了好几个世纪,等呀等,总算等到了太医。
院内虽站满了侍从,雪棠却只让太医进了屋,太医看到沈离的情形当即便皱起眉头。
他一言不发踱到床边,搭着沈离手腕细细诊查,切完脉又去查看沈离肩头的箭伤,待看完这一切,紧绷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太医温声道:“插入陛下肩头的利箭煨了剧毒火凤苓,所幸及时将肩头拔了下来,剧毒才未深入骨髓。
火凤苓毒性极霸道,按说虽未渗入骨髓,也会渗透到肌理,可陛下伤口处血色艳红,丝毫不显沉黑,似乎并未受到火凤苓的毒害。”
雪棠未言语,只长长舒了一口气,所幸她及时帮皇兄把毒血吸了出来,皇兄才免于遭受中毒的痛楚。皇兄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总算也没有辜负皇兄。
雪棠看向太医,问道:“皇兄究竟境况如何?”
太医道:“因着火凤苓药性霸道无比,陛下才会陷入晕厥,但毒性到底未渗入五脏六腑,待老夫开个方子,好生给陛下调理一番,约莫五六日的时间陛下便会痊愈。”
听到太医这样说,雪棠才放下心来,低声对太医叮嘱:“今日之事,除你我二人,再不能有人知晓陛下身中剧毒的消息。我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太医的日子恐怕便再不会如现下这样顺遂。”
宫廷秘辛不知凡几,但凡太医,都懂得耳聋目瞎的道理,太医连连点头,惴惴地退出了主屋。
待人走了,雪棠才瘫坐到床榻上,从树林到别苑她一直强撑着,现下放下心来,总算可以短暂的休憩一阵子。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宫人将一碗浓浓的药汁端到屋内,雪棠接过药汁,挥手把人打发下去。
她拿出银针探到药汁内,看到银针未变颜色,才端着药汁坐到床边。
沈离依旧在昏睡,雪棠一只手捏开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拿着瓷勺给他喂药,她从未做过伺候的活计,只一碗药就喂了大半个时辰,临了还把药汁沾到了沈离的衣襟上。
雪棠又手忙脚乱把沈离衣襟上的药渍擦掉,才消停下来。往榻上一趟便迷迷糊糊盹着了。
心里存着事,终归睡不踏实,没一会儿雪棠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不敢离开这间寝屋,便在屋内打转,直到半夜沈离才清醒过来,雪棠已然熬得双目通红,只当自己产生了幻觉,盯着沈离看了又看才确认他真的醒了。
“皇兄!”雪棠奔到拔步床边,紧紧握住沈离的手“你总算醒过来了。”
灯光将雪棠照得分毫毕现,她原本莹润的脸颊此时暗沉沉的,雪眸通红,眼下呈现出浓重的青色,显见是疲累交加。
沈离往床榻里侧挪了一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侧,低声对雪棠道:“辛苦你了,快躺下歇一歇。”
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雪棠忙端了一盏温水喂他喝完,才平躺到他身边。
人虽躺下了,却努力支撑着不肯睡觉,沈离抬起手轻轻将雪棠的眼皮刮下去,继而遮住她的眼睛,低声道:“你且好生安歇,外面的人不敢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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