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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日藜揉揉她的脑袋，“你心里的那个堂哥早就死了，死在你读初中那会儿。”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肮脏的壳子，死得其所。
张小云怔了片刻，抬眸，对上日藜温和的眼眸，一瞬间，她好像听见耳边有玻璃“咔嚓”破碎的声音，一直挡在她眼前、耳边，阻碍她看清这个世界的帷幕仿佛破碎了。
日藜说的对，在她心中，以前的那个堂哥早就死了，现在死去的不过是一具肮脏的躯壳，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堂哥是如此，那么她的父母、弟弟呢？父母和弟弟，是不是也早就死在了她的心里？
张小云暂时还不知道。
日藜等张小云情绪恢复一些，轻声问她：“昨晚和你堂哥一起落水的那个王四呢？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嗯，我刚刚听到了，他在镇上的医院。”张小云回答道。
日藜看向摄像头的方向，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她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她在告诉监控器后面的节目组，她需要一辆去镇上的车。
“反正没事儿做，我们去镇上探探病吧。”
节目组想了几秒，欣然应允，他们本来就打算让日藜四人鼓励单身汉王四，管他是活蹦乱跳的王四还是病了的王四，不都是王四！
路上，日藜随口问：“小云，你们村里有什么可怕的民俗故事吗？”
“鬼故事？”张小云回想着，“祠堂里的鬼哭声、拉人下河替死的水鬼、房梁上的眼睛，姐姐你想听哪个？”
日藜还没说话，日青空脑袋凑过来，害怕又好奇地说：“水鬼！”
刚才在祠堂外，日青空就听见有人说，今天是中元节，水鬼来索命了！再联想到昨晚窗外的声音，日青空只觉得又害怕又好奇。
“嗯……”张小云想了想，开始讲故事，“几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夜黑风高时，有一对私会的男女，他们本想在水边赏月，却看见湖面上一个飘飘忽忽的影子……”
“‘水里那该不会是个人吧？’女人有点害怕，村里时常有鬼怪传说，她总觉得这里安静得诡异。男人同样觉得背后发毛，却强装镇定，说‘别怕，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神？说不准是哪个小孩恶作剧！’”
“说着，男人便牵着女人，一同前去查看。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快到那鬼影附近时，两人都抖得厉害。男人一咬牙，下水踩着浅滩的泥土，走到‘鬼影’旁边，这时风一吹，撩起鬼影的头发——”
“啊！！！”日青空捂脸，张小云长得这么乖，怎么讲起鬼故事来这么生动啊！
张小云唇角抿起笑，她看见日青空从手指缝里悄悄往外瞟，才继续道：“原来，那不是什么鬼影，而是一个立在水中的稻草人！”
“男人松了口气，一拍胸脯，转身和女人说：‘你看，我就说这世界上没什么鬼神吧！’，谁知他一转头，却发现女人不见了，明明只淹到膝盖的浅滩上，一颗一颗气泡不断网上冒。”
“随即，男人听见耳后传来很浅的声音：‘救我……’，那声音就在他耳旁，冰冷的呼吸掠过他的耳侧，发丝缠绕在他手上……他忽然感觉有什么重重地抓住他，将他往深水里拖，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第二天，村民在池塘里发现这一对溺死的情侣。后来有人说，在没有月光的晚上，经过这个池塘，就会看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日青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看着摄像机：“导演，我们这期拍摄没有大半夜去水塘边的任务吧？没有吧没有吧？”
“喂，日藜，你要不要用这种看笨蛋的眼神看我！”日青空注意到日藜的目光，重重哼一声。
日藜噙着笑，没搭理她，她问张小云：“在你们村里，像这样的鬼故事很多吗？”
张小云点点头：“数不胜数。”
“嗯。”日藜没再问。
汽车沿着弯弯拐拐的山路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小镇外。
才拐进一条街，汽车就开不动了，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背着背篓、提着篮子的太婆、大爷们，路两边都停满了车，少数小轿车，大多数是三轮车和柴油车。
一打开车窗，就能听见外面阵阵喧嚣，声音不比演唱会前排弱。
“怎、怎么回事儿？”日青空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被吓到了。
“今天是赶集日。”张小云解释道，“山里交通不便，出门买东西不方便，所以大家会在固定的日期，来镇上的集市进行买卖。”
“都买卖些什么？”谈到买东西，日青空有了兴趣，新奇地问，“有卖衣服的吗？”
日青空并不是想买衣服，只是作为原创服装设计的从业者兼老板，她下意识就想打听。她的品牌目前只在网上进行销售，她的第一家线下店倒是在准备了，但那是在月城，她以前完全没考虑过山村市场。
张小云：“嗯……当然有！衣服、鞋子袜子，蔬菜水果、肉类、零食，各种厨具家具，基本什么都有卖。只是可能，和青空姐姐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车子实在挤不进人群，只能停在街边，几人步行前去医院。
日青空很快就明白，张小云口中的“不一样”指的是什么了：走进主干道，道路两边全是推着三轮车的小贩，管他是卖菜的，还是卖日常用品的，各类商品只是稍微分了分类，就随意堆在车上，或者摆在路边。
几乎每个摊贩都配备一个大喇叭，用方言喊着自家的“宣传语”。
“猕猴桃三元一斤！猕猴桃三元一斤！买不了吃……”这家的还没听清，又立马被另一家的喇叭声覆盖，“又大又甜的蜂糖李！又大又甜……”
再和路上行人们争吵、聊天、讨价还价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吵得耳朵嗡嗡叫。
日青空在电视上看到过赶集的场面，和身临其境相比，差得也太远了。她左看看右看看，眼睛时不时就被周围的卖家吸引住，不知道该往哪儿瞟，想要停下，又几乎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
日青空之前还以为，自己好歹算个头部网红，到镇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要签名，现在看来是完全想多了。
周围的行人注意力都在寻找心仪的商品上，别说日青空这个小小个的女生了，连搬着摄像机的摄影老师都没人在意。
日藜安静走在人群中，心里同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昨天，离山村给她的印象是荒凉而愚昧的，死气沉沉。而今天，她却在集市上感觉到了勃勃的生机，周围的吵闹声鲜活而明朗。
跟随着人群往前走，挤在中间的她仿佛只是一粒沙。
很奇怪，明明前来赶集的这些人……都是来自于一个个类似离山村那样的村落，本该死气沉沉的他们，竟然能爆发出如此耀眼的生机。
忽的，日藜笑着摇了摇头。
她忽然反应过来，曾经那些首都星的大人物们，看向垃圾星时，是不是也抱有类似的想法？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傲慢了？
离山村的荒凉贫瘠，村民的愚昧，一部分人已经彻底烂掉，这些都是事实。而自己想要做的，从来都是改变现状，而不是一来就想着物理清除，不是吗？
回过神来，日藜再看着周围嘈杂的人群，心里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离山村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缩影。
比起城市的高楼大厦，这个世界更多是由离山村这样贫穷落后的山村、乡镇组成，就像她曾经生活的那里，首都星圈只有一个，但边缘垃圾星有无数个。
当初，她是从垃圾星开始改变世界的，现在，同样也应该从山村开始。
……
小镇医院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式建筑，白色外墙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偏黑，日藜走进医院楼里，就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酸味。
小镇上的医院人满为患，住院区就连走廊都两边都停放着病床，有病人坐在上面输液、休息，护士忙碌地跑来跑去，鞋底哒哒声响个不停。病患家属有的默然蹲在旁边，还有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抽烟。
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还太落后，城里或许要好一些，但对深山里的居民来说，生一次重病，花费就可能是天价了。
日藜几人刚走到王四的病房外，还没敲门，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被推搡出来。
“都说了多少遍！我管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在我这里，就是我的病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能接受盘问！你们明天再问！”一位护士坚决地挡在病房门口。
“我们就是走个程序，做做笔录……”警察尴尬地笑。
“你们看他这样，是能做笔录的样子吗？你们再多问一句，他就要疯了！”护士一步不让。
这时房门是打开的，日藜往里面看去，病床上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头发满头黑，但脸上满是皱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苍老。
王四的眼睛时而无神地看着前方，找不到焦点，时而猛地瞪大，仿佛看见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下一秒，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一边大喊“有鬼！鬼！手机……女鬼啊啊啊啊！”，双手用力挥动。
眼看王四就要把吊瓶架弄翻，护士一个箭步跑回床边，死死摁住王四：“输液呢！消停点儿！”
门口那两位警察无奈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情况的确没法做笔录，走走程序也就得了。
昨晚那事儿也是来得蹊跷，你说两个大老爷们儿大半夜在村里瞎逛什么嘛？这下好了，两人双双落水，一个死了一个发烧进医院，烧得脑袋都出问题了，这案子要怎么查？
这时，其中一位警察注意到日藜几人，以及后面的摄像机，他知道节目组的事儿，上级一早就交代过，说是这什么《学习吧》节目是为了扶贫才来山里拍摄的。
唉……案子没法调查，至少要在节目组面前留个好印象。
其中一位警察和日藜几人打了个招呼，立马严肃地科普起山村溺水的问题：“据统计，每年夏天，我们这一片区就有数十人在大大小小的水池、水库中溺亡，大家夏季出行一定要远离水域，注意安全……”
说得差不多，警察正要和她们告别，其中那个高个漂亮小姑娘忽然出声，她看着病房里面，似乎在好奇：
“王四他一直在喊‘手机’，他昨晚在手机里看见了什么？还是说，他手机出问题了？”
警察眉头微蹙：“我们会调查的。”
日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要警察找到王四的手机，一定就能听到昨晚那段录音。至于这之后，他们会不会展开调查，日藜就不知道了。
但日藜的猜测是：不会。
第44章
根据张小云所说, 在离山村这种地方，水鬼的传说太普遍了。更何况王四已经半疯，他的话可信度大幅度下降，应该不会引起警察的重视。
日藜也没指望警察现在就能查出张家的事儿, 毕竟连她自己都毫无头绪, 她只是想先给警察提个醒儿, 等到以后她查出什么，如果真的有对情侣在离山村附近离奇失踪，警察自然会想起这段录音。
“日藜, 我们现在还进去吗？”日青空垫脚往病房里看, “他现在这样，也、也没法交流了吧？”
王四躺在床上嚎叫, 眼睛瞪得突出来, 护士正死死摁住他, 叫人去拿约束带, 整一个手忙脚乱。
就算他们想进病房里，护士估计都不同意。
“算了吧, 不去添乱。”日藜摇摇头, “这一趟我们就当来镇上逛了一圈。”
日藜一行人来回耽搁了三小时，节目组也趁这时间, 给她们安排好了新的任务：去一位留守老婆婆家里，帮她务农！
“张阿婆很多年前嫁到别的村子, 后来丈夫过世, 她带着一双儿女搬回离山村。但她的儿女很早便进城打工, 在城里有了家业, 只剩她一人住在深山里。”
“张阿婆的子女拜托节目组，希望有人能帮张阿婆打理好农田、果园, 照顾好张阿婆的日常生活。如果可以，顺便劝劝张阿婆跟随他们去城里生活。”
听描述，这位张阿婆一个人住在离山村，儿女都在城里安家，但她不愿意跟着儿女离开山村。
“是我堂姑奶奶！”张小云立刻道，声音紧接着弱下去，“堂姑奶奶她的性格有点……有点怪。”
“嗯？”
“她不喜欢见人，每次过年，我去拜访她，都被她用扫把轰出来……”张小云揉揉眉心，“所以我也很少去她家。”
“我们是去帮她的诶！她总不会也赶我们走吧？”日青空信心满满，凑到日藜肩膀边，“姐，我们到她家门口再说吧，你说是不是？”
日藜点点头，日青空立马就得意地眯眼笑。
张阿婆家是在张小云家反方向，从村委会出发，沿着山间陡峭的石板小路一路往上爬，足足走了半小时，日藜一行人才在翠绿的竹林间看见一栋木屋。
绕过竹林，木屋前是一间小院。
院子里没人，角落里堆着砍了一半的木柴，斧头插在一根圆木上，歪歪扭扭倒在地面，似乎是砍柴的人砍着砍着没了力气，不得已把斧头留在这儿，自己先干别的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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