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两分钟……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十分钟之后,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水渍,吸了吸鼻子, 声音沙哑地问:
“系统, 我这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吧?”
如果此时房间里还有旁人,必然会觉得盛婳对着虚空问话的这一幕很是诡异。不过片刻后, 空气里也响起了一道电子音, 系统仿佛静滞了有一会儿, 才答道:
“是的宿主, 已经检测不到天命之子的轻生欲望了……辛苦。”
盛婳轻吁口气,随即, 心头泛滥起愈发浓重的失落感, 那是一种从纷杂的思绪和记忆中猛然抽离出来、四顾茫然的空寂。
她不由得苦笑,自己回去这一趟, 把心也搭进去大半。上一次回来时,她便浑浑噩噩了好一阵子, 也不知道这一次要用多少时间才能调整过来。
她都这样了, 乍然得到又失去的祁歇也不知该怎样度过剩下的漫漫余生。
如果他能抱着那个虚假的谎言活到四十岁, 到头来却发现所有的坚持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会不会恨死她?
不过他就算恨她,也许也只有等她到了阴曹地府或黄泉路上才能对她发泄这股恨意吧……
盛婳想着想着, 又开始觉得心脏闷痛了起来。
离开时有多洒脱从容,如今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里,还是无心睡眠的长夜,那些强撑着没能翻越心墙的苦闷、不舍和眷恋便一瞬间冲破了桎梏。
她屈起膝盖,抱着双腿,把自己蜷成一团。静谧的房间里,忽而响起了一声极细微的抽噎。
除了妈妈去世的那一天,盛婳从七岁起就没再这么哭过。哪怕是在创业打拼的时候被竞争对手暗算、险些让自己刚刚发展起来的事业濒临破产,她也是泰山将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此时此刻,所有属于成年人的冷静和镇定统统丢盔弃甲。兀自沉溺于悲伤,盛婳没有听到系统那一声似无奈又似妥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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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盛婳一照镜子,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眼皮又红又肿。
想请假不去上班,手机里又接收到了江见在楼下等着的消息,盛婳想到车库里坏掉的车,没办法,只好把自己潦草捯饬一番,墨镜一戴,勉强遮住了彻夜未眠的憔悴,这才下了楼。
江见那辆私人定制版迈巴赫停在公寓楼下,哪怕在这样名人熙攘的小区里也招摇得过分。盛婳看见他一大早便穿得跟只花孔雀似的,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这是走的什么风格?”
江见忐忑地摸了摸鼻子:“不好看么?”心里却在想回头要把发给狗头军师江萄的红包给讨回来。
盛婳委婉道:“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太打眼了。”
哪怕今早喝过了雪梨水,她的声音也还有些哑。江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没再去纠结她对自己着装的看法,连忙把手上的早餐递了过去:
“感冒了?”
盛婳咳了咳:“没有,就是昨晚没睡着而已。”
江见却很显然误会了,以为是自己昨夜贸然跑来找她才导致她胡思乱想没睡好觉,顿时歉意道:
“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肯定说了不少胡话吧。”
盛婳回想了一下,才终于从一个月前的记忆里挖掘出和他的对话,抿了抿唇道:
“不要紧,你知道是胡话就行,我不当真。”
她以为她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孰料江见又是滴水不漏地打了回来:
“我昨夜说的都是真话,特别是……最后一句。”
说完,他的耳根已经红了,偏偏面上还要强撑出游刃有余的轻佻:
“我说出口的话从来不会收回,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盛婳摆摆手,已经不想理他了,自己钻进了车里:“随便你吧。”
她现在无欲无求得很,连拒绝他都懒得了。
没想到她会直接略过他,江见愣了一愣,站在原地僵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汽车开在宽敞的柏油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盛婳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窗外飞快驶过的城市风景,忽然,放在包里的手机发出一声叮咚的提示音。
是黎霂发来的语音。
盛婳下意识点了外放——她显然又忘记调小音量,于是少年人清澈的嗓音顿时回荡在这方封闭的空间里:
“姐姐,我到家了,钥匙放在保安那,你记得拿。”
盛婳:……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
她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身边江见的气压已经低了下来,等红灯的间隙,他用目光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他控制不住地阴阳怪气:“怎么,昨天留他在你那过夜了?”
盛婳给黎霂回了个“好”,这才放下手机,淡淡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见攥紧了方向盘,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向面前的十字路口,闷声道:
“没有。”
细听还有一丝委屈,也不知道他是在委屈什么。盛婳自觉自己的语气并不凶,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借此敲打他:
“我们只是朋友,我留谁过夜好像不需要过问你吧?”
“……是不需要。”这话听在江见耳里似乎成了另一种意味的激励,因此他此时虽然瓮声瓮气,也不忘表明决心:
“不过我会努力的。”
盛婳有些莫名:“努力什么?”
“努力拥有过问的机会。”
“……”盛婳从没发现和他交流会这么累。
在车子拐过一条街道,快到公司的时候,盛婳喊了停:
“我在这里下就好了。”
江见顿了一顿:“怕被人看见?”
盛婳直言不讳道:“是啊,毕竟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昨天才跟你闹掰,今天就跟你一起进公司……我可不想变成脚踏两条船的人。”
“如果你真的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我会让秘书跟他们沟通,让他们不要乱传,专心做事。”
江见盯着她,眼瞳幽深:
“你不需要非得与我拉开距离。”
盛婳却叹了口气:“你觉得只是堵住他们的嘴就有用吗?他们私底下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
“江见,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吗?”她低垂着眼,毫无波澜地陈述道:
“除了对你没感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
身为公司的决策者,不应该一味地制造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轶事成为下属闲暇之余的谈资,否则工作时只会束手束脚。盛婳虽然同意清者自清的道理,但她能杜绝流言蜚语的产生就会尽力而为。
她今天会坐他的车,也是为了跟他说清楚,两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合作伙伴,但绝对不可以是恋人,否则喜怒哀乐无法随意,连闹个小矛盾都要考虑是否会牵扯进公司的利益。
盛婳不想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
江见微微一怔,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
半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解决方法,艰难开口道:
“除了在公司呢?我们私底下在一起,不让任何人知道,也不可以吗?”
盛婳张了张嘴,江见却仿佛料见了她接下来的话,沉声打断道:
“别跟我提黎霂,我知道你对他没兴趣。乳臭未干的小子,连大学都没正式上,入不了你的眼。”
盛婳无奈道:“凡事不是都由你说了算的。”
“所以你真的对他有感觉?”江见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他小你那么多岁……你不是说过,你打死也不会谈姐弟恋的吗?”
盛婳没想到他能把自己几年前随口放出的豪言放在心上记了这么久,卡壳了一下才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的喜好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过……”她话锋一转:
“我不喜欢黎霂,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拒绝我,又怕我去为难黎霂,随便编出一个喜欢的人来吧?”江见语气里满是狐疑。
盛婳心虚了一瞬,这未尝不是她说这话的一部分原因,但也的确是她的心里话:
“真的,为什么我现在说真话你反倒不信了呢?”
江见皱着眉头:“那是谁?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你对哪个男人放在心上。”
盛婳的声音却忽然低落了下去:“……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见怔住。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看着她面上不似作伪的难过,思绪一瞬间变得滞涩起来:
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是在那些他没有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喜欢上的人吗?
江见指尖微蜷,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他这个活人确实是比不上死人在她心底里的地位的。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陪她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第114章 正文完结(二)
江见从那天盛婳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之后, 便乖敛地退回了朋友的位置,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只是偶尔,看向她的眼神还是会带上那么一丝不甘心。
盛婳知道他肯定是误会自己有个念念不忘的早逝初恋,但还是装没看见。
她与祁歇分处异世, 也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人永隔、不复相见了。
每次想到他, 盛婳心头总会泛起一丝酸涩。哪怕不刻意去想, 有关他的记忆也还是会在生活中的一些琐碎角落里,被猝不及防地吹开刻意掩盖其上的尘灰,再次涌现在脑海里。
比如上班路上看到的一朵小花, 她会想到自己曾经随手摘下的忘忧草送给祁歇时他眼中一瞬间亮起的光;比如路过公司楼下的金店看到里面熠熠生辉的金饰, 她会想到那串由他亲手戴上、承载着他疯狂念头的金铃;比如吃到一款好吃的甜品,她会首先想到他肯定喜欢, 随后又难过地想起他如今已经尝不出味道……
祁歇这个名字, 带着独属于爱的浓烈色彩, 在不知不觉中, 已经由她的脑海渗透进她的生活里。他分明不在她身边,却总叫她频繁地想起他, 尔后丢了魂一般地失落、走神, 比上一次回来时的症状还要严重。
无望的思念如附骨之疽,侵扰着她的神智。在回来的头一个月整夜整夜地失眠过后, 盛婳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人总要向前看。她必须像给祁歇新的执念、促使他活下去一样, 也给自己设立一个吊在前头的胡萝卜。
于是,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去想另一个世界的人, 盛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每天上班、开会、吃饭、回家……所有邀约统统婉拒,公司公寓两点一线, 比江见还勤快,活得像个只知道工作的机器人。
刚开始,她这样工作狂魔的状态还让江见倍感欣慰,以为她终于不躺了、要开始努力搞事业,谁知,随着她给自己包揽下来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每天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眼见她整个人也因此累得瘦了一圈,仿佛是要借此麻痹自己似的,江见越看越觉得心惊。
抛开旁的心思,作为盛婳这么多年的朋友,江见最是了解她的性格,她虽然商业头脑卓绝,也脚踏实地、努力上进,但自从公司在行业里打响了名头之后,她从不会以身体健康作为代价,让自己拼了命地消耗精力。
江见隐约从她这样着魔的状态窥见她若有所失的精神状态,因此急需高强度的工作量来填补那个漏洞。
“够了,”他无奈地按住她翻阅文件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昨天是直接在公司里过夜吗?这个项目没那么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不需要这么赶进度的。”
盛婳把他的手挪开,眼神仍是专注在文字密密麻麻的纸面上:
“快好了,能做一点是一点。”
江见直接把文件抽了出来:“我说,你需要休息。”
盛婳抬起眼皮,眼下还有休息不好的青黑,她无奈地与他对视:
“把东西给我。”
江见没动,他只是指了指办公室里那一面透明的玻璃,透过它可以看见外面工作的员工: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体谅体谅他们吧,有你这样比他们还要拼命的上司,他们压力也很大的。”
这几个月来,盛婳不仅超前、超额完成了任务,还经常在员工们下班走了之后坚守在办公室里,带着他们也不得不比平常付出更多的努力。
“今天由我做主,”江见的语气很强硬:“公司上下放三天的假期,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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