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扣子怎么这么难解!
心中弥漫上更多的焦躁之意,与回过神来的震惊、骇然交织在一起,盛婳反而在这种时候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专注于去解开这道禁制,而是慢慢站起身来,望着祁歇往这边赶来的身影。
几个瞬息之间,祁歇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只有所残缺的左手上攥着的正是她方才被风吹走的发带。
“皇姐很冷吗?”他垂眸看她,声音里有关切和不解:
“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盛婳估摸了一下他走远的距离,再结合他一如既往的语气,料想他应该没有听到她与系统短暂的对话,霎时间松了口气。
可是,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之后,她看着眼前这张清冷而不失柔情的面容,随之而来的,却是骨子里更深、更冷的寒意,让她禁不住地牙关紧颤,身子发抖。
是祁歇送给她的这串金铃……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东西的效用。
也许,他正是清楚这串金铃会束缚她与系统之间的联系,才会故意把它赠予了她。
而她的反应是什么?欣然接纳下来,还觉得心口处跟尝了蜜似的,欢喜非常。
盛婳在这一刻忽然很想笑出声来,笑自己的无知,笑自己的单纯,笑自己早就不知道丢哪去的戒心。
她从来没想过,眼前与她柔情蜜意了半个月的枕边人,会是险些导致她回不了家的罪魁祸首。
难怪她提出什么要求,过分的还是不过分的,他都眼也不眨地答应,痛快得令她很是意外。
如今知晓了真相,串起了一切,她这才明白,敢情是因为他本来就有把握留下她,所以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哄着她。
如果系统不抓住今晚这个机会告知她这串金铃的玄妙之处,她会怎么样?
她会六神无主,会委顿不堪,会陷入绝望,到那时,祁歇很可能会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好声好气地宽慰她,劝她既然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不如就此安定下来,陪在他身边。
并且,他还会千倍百倍地对她好,试图以实际行动证明她留下来也能过得很幸福。
她了解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年,知晓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始终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和决心。
而她也许会在吊桥效应的作用下,把对现代世界的眷恋转移到对她百依百顺的他身上,从此断绝回家的念头,安心地留在这个世界,陪他度过余生。
盛婳光是想想,便觉得尾椎发麻。
“皇姐?”见她开始走神,祁歇又唤了一声。
盛婳终于是回过神来,垂下了眼睫,声音很轻,一不留神便能被吹散在夜风中:
“……是啊,很冷。”
夜间温度骤低,那张姝丽的面容在祁歇看来确实有几分僵硬,他兀自皱起了眉,牵起她的手,那上面确实有些冰冷。
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祁歇的目光陡然一黯,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吧。”
盛婳淡淡嗯了一声,任由大病初愈的他脱下长袍,覆在她身上,随后将她轻松抱了起来,消失在上京浓重的夜色之中。
/
祁歇敏锐地察觉到盛婳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似乎对他多了一分冷淡。
不……不是似乎,也不是他的错觉。
如今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里,流淌的都是由她反复的离开和靠近而锤炼出来的警觉。他在她注意得到的、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观察她窥视她不知多少年月,因此她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让他瞬间觉察出来其中表达出来的意味:她是开心还是难过,忧愁还是喜悦,可能她本人都没有他了解。
这几日,她虽然精神不佳,但从来不会忽视他的存在。哪怕帮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再忙碌,她也会抽空抬头看他一眼,笑容哪怕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也会对他有所回应,照顾着他的感受。她对他的在意摆在了明面上,轻而易举便能让他捕捉到。
而现在,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盯着手中的茶杯,眸中透露着深沉的思绪,便兀自向周围弥散出一股疏离感来。
她在想什么?一月之期近在眼前,她没有了“系统”,是在想着其他的方法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吗?
祁歇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松开。他走过去,在她面前温顺地蹲下来——他总是能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臣服的、任由她俯视审判的动作。
乌沉的眼瞳宛如覆着薄雾的深潭,盯着她的神情看了很久,他才侧着额头抵在她的膝盖上,低声询问道:
“皇姐……今日是什么奖励?”
他讨要礼物的样子就像一匹被训练得十足乖顺的狼,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前,他绝不会有所动作。
盛婳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她偏过头去,语气有些硬邦邦:“你想要什么奖励?”
如果盛婳此时心情很好,或许能发现这人身上故意散开的头发和敞开的衣襟,但很可惜,她此时心情百感交集,无暇去顾及他今夜的姿态是不是比平日里放得更低。
祁歇半垂着眼,看她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如既往地伸过手来捋顺他的头发——她一向对他的头发很有兴趣,每次只要他靠近,她都会爱不释手地留连其上,摸了又摸。
这次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字里行间也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祁歇心中有股淡淡的失落。他今夜特地做足了准备才进的寝殿,试图把她的注意力从消失的“系统”身上拉回来,没想到她连一分注意力都吝啬于分给他。
他在她心里比不上那个世界对她的份量,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只是每次从她的反应中觑见这个事实,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嫉妒。
祁歇抬起头,慢慢圈住了她的细腰,靠在她的小腹处,一副很是依赖的模样。
他答非所问道:“……你不理我。”
“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控诉,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委屈。
盛婳从来对他这副模样毫无招架之力,此时虽然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寒心,意识到面前这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她不能放松警惕,却也还是习惯性地想要宽慰他:
“没有厌烦你……我只是有些累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好。”
秋夜寂寂,烛火摇曳,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却都是一样的毫无睡意。
盛婳能感觉到祁歇的视线无声地停驻在她的脊背之上。
她第一次严声拒绝了他想抱着她入睡的请求,并且离他很远,两人之间像分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这样沉默冷硬的氛围之下,盛婳竟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
他们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结婚多年、逐渐变得同床异梦的夫妻。
思绪太过纷杂,约莫过了两刻钟,盛婳还是没能睡着。
不过,她倒是等来了身后渐渐平缓的呼吸声。
祁歇似乎睡着了。
盛婳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力图不让脚踝上的金铃发出声响,随后便开始在昏黄的光线下摸索起来。
她今夜特意没让侍从灭灯。方才,她趁着祁歇沐浴的间隙想要解开它,却仍是不得其法。
这暗扣小如米粒,也不知用了什么工艺,像是焊死在了她的脚踝上。
盛婳一边捣鼓着金铃,一边还要观察着身边祁歇的反应,一旦发现他有转醒的迹象,她就会立刻停住动作。
好在,今晚的他不知是不是困倦得很,睡得十分安静,呼吸匀长。
她留心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确睡得很沉,便开始专心攻克手上的难题。
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忽而,她的指尖触及了前头的铃铛,发出了极细微的一声轻响。
盛婳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去,祁歇没有反应。
她在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一下,倒是令她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来——她原以为这串金铃解开的关窍在于后面看似十分复杂的暗扣,却没有想过从铃铛的本身入手。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指甲卡进去,尝试将这颗铃铛从中间的缝隙掰开。
终于,在她快把自己的指甲掰断之时,她忽而勾住了藏在里头的一丝玄机。
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银线。
轻轻一拉,整串金铃便如散落开来的珠链一般,软塌塌地崩裂了。
……有时候精密周到的思考真是远远不及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来得快。
想到自己被这玩意儿磋磨了一晚上,盛婳便有些无语。她把散落的零部件收起来,藏进袖子里,筋疲力尽地躺回床上。
一转头,就发现本该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静静地凝睇着她:
“……”
第112章 初雪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祁歇眼中没有情绪, 像是早就料见了她会发现这串金铃的不一般。
盛婳心中叹息一声,率先坐起身来,打破了这方格外死寂的沉默:
“你一直就没有想过要放我离开吧?”
她真是被他这阵子的温顺蒙蔽了双眼。祁歇若是真的甘愿放手,又怎会做出自断手指、高筑祭台、寻求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起死回生之术等等一系列执迷不悟的行为?
秋夜愈发地冷了, 寒风从窗缝间侵袭而入, 肃杀砭骨。
祁歇也坐直了身体, 闷闷地“嗯”了一声。
“从头到尾,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盛婳的声音很平静:“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背叛和欺瞒。”
“那皇姐呢?皇姐有做到对我坦诚相待吗?”
祁歇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盛婳没有回答他, 只是说:
“哪怕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也该给彼此留一些空间。”
“所以就要让我什么都不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 看着你把我一个人丢下?”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 本该是严声厉色、歇斯底里的质问, 由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上了死水一般无尽的悲哀。
“你想让我当皇帝, 我当了,所有你让我做的事, 我都有在好好地做。我什么都不求, 我只求你能留在我身边……”
祁歇执着地盯着她近乎冷漠的侧脸,声音里慢慢带上了一分晦涩无比的哽咽:
“这也不行吗?”
盛婳沉默一瞬, 偏过头看他,神色既无奈又绝情:
“你知道的, 唯独这个, 我答应不了你。”
她已经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了。他想要的爱, 她也有在尽力地让他体会到, 在不在一起相守余生,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她这么想着, 自然也问出来了。
祁歇却低低一笑,声音里不知是对谁的嘲弄:
“人是很贪心的动物,我也不例外啊……皇姐。”
盛婳唇角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你既然会为了我回来,为什么就不肯多陪我一会呢?”
祁歇眼睫微垂,好似是真的想不通这件事情一样:
“你愿意把寿数转给崔树旌,却不愿意同我成婚,与我共享寿命……为什么独独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只是想求你像垂怜他一样,也可怜可怜我,不可以吗?”
这些话像是在他心里积压已久,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卑微的哀求和浓烈的妒意,一朝说出口,他的面上没有宣泄的快感,只有浓如松烟一般化不开的苦郁。
盛婳听着他的话,在他说到某个节点时,面上已经有些僵硬了:
“你……你怎么知道……”
“你新婚那夜,我就在门口,听到了你与祂对话。”祁歇淡淡道。
盛婳哑口无言。这个“衪”是谁不言而喻。
她回想起成婚当天,自己确实察觉到了一点动静,但出了门却没有发现人影。
原来他那时候就在门口,听到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他当时会突然发疯闯进新房。
而且很明显,他现在已经不只是能听到她和系统对话那么简单了,他甚至想起了那些被系统抹灭的记忆。
“你到底想起了多少?”半晌,盛婳艰难开口。
“所有。”他低下眉眼,神色沉静: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的记忆,我都记得。我相信皇姐也一样吧。”
盛婳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祁歇接着开口,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你走的那夜,我对衪的相关记忆都消失了。只记得你与我告别,不知用什么方法转移了我身上的‘戮心’,我醒来之后,就见到了……你没有声息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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