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磨硬泡了一阵,祁歇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盛婳很高兴。
时隔这么多天,她终于踏出了那道门槛。这一瞬,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秋风和温暖和煦的阳光,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祁歇说的是没错,这皇宫她早已看遍,再看多少次都不觉得稀奇,但也要分情况。像她这样终日拘在暗无天日的寝殿里,哪怕还能正常走动,自我安慰,心情也会忍不住低落。
如果祁歇也把自己局限在那个地方,长此以往只会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事物都生不出兴趣来,难免丧失对生活的期盼。
是以这次出来,盛婳不仅放松了心情,也对祁歇愿意松口做出改变的行为很有些欣慰——这说明,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做的心理建设是有用的。
绕着寝殿自顾自逛了一圈,盛婳也没忘记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祁歇,时不时指指某处地方,红墙壁瓦,停驻其上的小鸟,湛蓝如洗的天空中人字形飞过的大雁,墙角今早刚被宫人摆上的菊花……每一种事物看在她的眼里,再由她口中说出来,便成了这世上最奇妙的生灵,自有其独一无二之处。
不同于她的叽叽喳喳,祁歇的反应更偏向于沉默,回应是有的,但也只是一两声简短的“嗯”,表明他已经听到了。
盛婳没有要求他必须要表现得积极一点,她知道他能踏出来这一步,已经是他尽力而为的事情了。
凡事总要循序渐进,因此盛婳并没有在外面逛太久,就拉着祁歇回到了寝殿。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盛婳能感觉到祁歇明显松了口气,在外面时浑身上下竖起的名为警惕的尖刺也慢慢收敛了回去。
“看!这是什么?”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簇开得鲜妍的明黄小花,颤巍巍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盛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着清亮的星子:
“忘忧草,我在墙角发现的。”
起初,她是被宫墙之下侍从们摆放的一丛丛端庄秀丽的菊花吸引住了视线,随后才发觉混杂在其中、看上去格外不起眼的这一簇小花,若是盛婳晚一点发现它,说不定就要被宫人们当做是妨碍观赏的杂物清理掉了。
当时祁歇只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绕到她身前看她在捣鼓什么,盛婳便当做是要给他的惊喜,趁他不注意,迅速揣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虽然我能感觉到你并不想让我出去,但你最后还是答应我了,所以这是给你的奖励。怎么样,喜欢吗?”
祁歇喉结滚动了一瞬,只望了那簇小花一眼,视线便锁在她比花朵更为夺目的笑靥上,哑声道:
“……喜欢。”
只要是她给的东西,他都喜欢。
他静静地盯着这个人,心中有满腔的爱意无处宣泄。她还是这样的明媚、活泼,有他可望不可即的生命力,心大得能装下整个世界,仿佛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束缚连盘踞在她心口的乌云都算不上,只需要他稍微拨出一条路,她的心情便如同寻到缺口的彩虹,点亮了自身,也点亮了他。
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像她这样,很容易便感觉到快乐。
他的心在五年之中彷徨无措的等待渐渐消沉下去,在她回来之前的每日每夜,活得像一具失去魂灵栖息的行尸走肉,愈发死板、无趣,也很难感受到周身的事物于他而言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的心只能装得下她一人。
盛婳浅浅一笑,一边牵起他的手,把花儿塞进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你知道吗?各种各样的花草,在我们那边都是有专属的花语的,人们总是会往这些美好的事物上寄托自己的所念所想。像这株忘忧草,花语便是‘忘掉忧愁,忘掉烦恼’,也有‘铭记爱情’的意思,希望彼此不要忘记心中所爱。”
她这些日子以来,空闲的时候也会与他聊起现代世界的事——索性他已经知道她是异世之人了,系统没有发出警告,盛婳便自顾自向他说起了许多。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它送给你了吧?”
祁歇垂下眼睫,盯着这簇小花,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盛婳眨了眨眼睛道:“我的心声也是这样的。”
她话音刚落,祁歇便用力抱住了她:“……我也是,我爱你。”
尽管他的行为已经千千万万遍地表露过爱意,但这样直白地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头一次见。盛婳怔愣了一瞬,明白他这句话的分量,心房似乎有某处软软地塌陷了下来,她也抬起手回抱住他:
“我也爱你。”
在这样没有旖旎、只有温情、两人都十分清醒的时刻,“爱”这个字眼就变得更加沉重、坚定。
盛婳没有告诉祁歇的是,忘忧草也有另外一个花语:
它代表着离别和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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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只要开好了头,再次实践就不难了。第二天,盛婳又要求要出去逛逛,这次扩大了范围,是皇宫之内。
病好的祁歇依然跟在她后面,盛婳为了给他一些安全感,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大摇大摆地顶着宫人们的视线在宫道上到处晃荡。
盛婳能发觉她做出这个举动之后,祁歇的心情好似明亮了一点——像是关系被她承认,他回握她的手还有些不可置信般的轻颤。
这种小心翼翼的、怕极了惊扰美梦的反应让盛婳心情很是复杂。
第三日,第四日……在盛婳有意的引导下,她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祁歇也都接受良好,从来没有怨言,虽然每次眼神总是分外的挣扎。
是以每一次她出去,都会给他带回一点甜头:有时候是一枚热情似火、形状完美的红枫叶,有时候是一片金黄灿烂的银杏叶,有时候是一株馥郁芳香的桂花……
不管她送什么,祁歇全都照单全收。哪怕只是她在路边随手拾来的东西,他也奉若珍宝,表情就像她双手捧上的是漫山遍野的花团锦簇,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等到盛婳即将正式启程离开的前一日,不用她提起,祁歇便主动问:
“要去哪里?”
他其实并非是跨过了心中的那道坎,而是发觉盛婳的意图,也想让她安心,便努力做出让步。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发觉从前天开始,盛婳的状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连带他出去做她口中所谓的“脱敏治疗”时也有些兴致缺缺,时常走神。
出于骨子里对危险的直觉,冥冥之中,有一股不安的情绪攫住了祁歇的心神,他隐约猜到了盛婳闷闷不乐的源头——
她肯定是发现“系统”消失了。
他猜得没错。
盛婳确实在因为与系统断联而烦恼着。
原本她与它约好,在她走之前都尽量不要在皇宫中有所交流。前几次的呼唤没有得到响应,盛婳只当系统是有事在忙,又或者它在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两人之间的约定,才没有说话。
但随着离开的日期越来越近,她频繁地呼叫,系统却迟迟没有回复她,盛婳终于感觉到不对了。
这个在她的认知里属于高等文明的存在,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她身上剥离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它走了,她要怎么办?被独自一人丢在这个古代世界里了此一生吗?
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前所未有的惶恐、茫然、无措,如汹涌澎湃的潮水瞬息之间淹没了她的心房。
她和系统一起在古代世界里度过了几年的时光,虽然称不上无话不谈,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并肩作战的队友,她从没想过它会有不回应她的时候。可以说她会回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系统对她生命安全的保证。
而如今失去了这个伙伴,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她与现代世界之间的桥梁,她会被永远地留在这个时空里,再也无法回去。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想到自己月前才见到过的亲朋好友,盛婳便如同被狂风暴雨打击得蔫巴巴的小草,一连焦虑了两天。
偏偏这样的情绪还不能为祁歇所晓,他知道了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甚至说直白点,他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盛婳只能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扮演着全身心都只有他一人的爱人。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殊不知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很容易感染到别人的气场一看便知。
在她还未发现系统离开前,她整个人就像吸饱了水珠的鲜花,热情洋溢,对任何事物都有着活力满满的见解;在她发现后,她的好心情全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偏还要挂起笑容,就像是努力维持着亭亭外表、内里却渐渐枯萎的花骨朵。
作为她的枕边人,祁歇是最快发现她变化的人。
这只脆弱而耀眼的蝶,此时正萎靡不振地躺在他的掌心里,没有发现覆盖在她头上、令她心慌不已的阴影是因为他慢慢收拢的五指,还以为只是风雨前的征兆。
她每天晚上躺在他的怀里,以为他已经沉沉睡着,在脑海中一声又一声惶然不安地呼唤“系统”,他全都知道,全都听得见,也很清楚内情——
这是他造成的,是他去求了那位涉猎广泛的禅净法师,才得了这么一串有固魂、祛邪之能的金铃。
盛婳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装饰品,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殊不知那是可以禁锢她魂灵的法器。
他在盘算着,把怀里这个人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让她永远也不能离开,永远只能陪着他,眼里心里都只能装得下他一人。
她曾经答应过他,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这是她亲口许下的承诺,她不能反悔,他不过是在帮她实践这个诺言而已。
祁歇默默抱紧了她,忽而察觉到衣襟某处渐渐洇湿了——
她在哭。
滚烫的泪水像是透过衣物的尖刺,由皮肉扎入,一点点地想要刺进他的心肺,让痛意蔓延在四肢百骸。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深刻地意识到她这么近,又那么远。她有那个神秘“系统”的帮助,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两个世界的阻隔,他却不能。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所以,他用了卑劣至极的手段,利用她的信任,去行她不愿之事。
这样的话,两人就会快乐吗?祁歇很清楚答案,可要他痛痛快快地放手,他又做不到。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能出此下策。
可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他听着她在怀里小声的啜泣,感受着她颤抖而单薄的肩背,心脏都像是被掼离了胸腔,悲痛、愧疚与自惭如钝刀划肉,将他整个人凌迟了一遍。
他有些不忍心了。
于是翌日,祁歇主动问她今天要去哪。
盛婳肿着眼睛说:“……去公主府吧。”
系统正式植入她大脑里的地方,正是公主府。她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好。”
当晚月黑风高夜,盛婳伏在祁歇背上,随他用轻功带着她偷偷潜进了公主府里。
这间宅子的主人五年前已经“去世”,又是深秋的夜晚,便显得格外的凄清寂寥,呼呼的冷风刮得枝头树叶沙沙声响,从高处往下望去,已经见不到穿梭在公主府交错廊道里的侍从们,只偶尔走过一两道熟悉的身影而已。
盛婳在临走前,便偷偷嘱咐了王管家,若她遭遇不测,府内的所有人可以拿着遣散费自行离去,也可以留下来住在府里。
她看着这座府邸,这里充斥了她很多喜怒哀乐的记忆,如今却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云雾,叫她看不真切。
她满心满眼只有回家。
被冷浸浸的夜风一吹,盛婳的鼻子又有种酸胀的意味。
两人都是轻装简行,身上没有太多的装饰。盛婳头上并不牢固的发带被高处飒飒的秋风一吹,忽而松落开来,飞了出去——
第111章 解开
“……哎?”
站在阁楼之上, 散落了一头青丝的盛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影就已经飞身而去。
夜凉如水,秋风呼啸,细长的发带如身不由己的浮萍, 被吹出去很远, 最终挂在了高高的树冠上。
盛婳眯起眼睛, 看着祁歇熟练穿行在夜色中,脚尖轻轻一点,便好似腾空而起的矫健游龙, 借力纵跃, 身姿迅疾,朝着那处树丛而去。
她于是放下心来, 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 等他取来她的发带。
倏然, 就是在他短暂离开的这一间隙, 盛婳脑中忽而响起一道睽违数日的电子音:
“宿主,我回来了。”
还未等她反应, 系统便像是乍然寻到了突破口, 生怕时间不够,语速极快地说:
“快把你脚踝上的金铃解开——它会束缚我们之间的交流!”
“什么?”盛婳大惊, 在大脑剖析出系统话里的深意之前,她已经反射性地蹲下身去。
这一瞬间, 她没心思去管祁歇是不是在远处看着她, 也来不及去想他布置在周围的暗卫是否会注意到她的举动, 只专心寻觅着金铃上的暗扣。
可惜阁楼因为许久没有人来过, 上面并没有点灯,光线太过昏暗, 盛婳一时间没有找到解开的扣子在何处,急得手心冒出冷汗,指尖频频打滑,摸索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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