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蹲下身来,轻车熟路地做起了简单的介绍,该怎么推动它、又怎么刹车、有什么注意事项都讲得颇为细致,末了才柔声道:
“我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
祁歇还未回答,突地,床底下有一团黑影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第12章 烤肉
“……将军?”
盛婳微微拧眉,拎住了小不点的后颈皮:
“你怎么在这里?”
小黑狗眼神濡湿,巴巴地望着盛婳,无辜地“汪”了一声,嘴角还粘着可疑的饭粒。
盛婳放开了它,小黑狗瞬间闹腾起来,一声接一声汪汪地叫着,示意她跟上来,仿佛有什么宝贝要展示给她看。
于是盛婳便看到了床底下那几乎原封不动的饭菜,眼神定在上面,目光沉沉。
祁歇坐在轮椅上,僵硬地盯着她的背影。
盛婳语气平静:“怎么不吃饭?”
祁歇顿了顿:“没胃口。”
“多久了?”
祁歇垂头不答,只见那扶手上因瘦得出奇而凸起的指骨微微颤动。
盛婳轻轻叹息了一声,深觉自己像一个操心孩子吃不吃饭的老妈子,不过终究没忍心苛责他:
“不吃就不吃吧,但你记住,如果你饿了,一定得摇铃叫人送点吃的来。唔……不行,”
盛婳思虑片刻,又改变了想法:
“一日三餐不固定,对胃也不好,这样吧,从今晚开始,我每日过来陪你用膳。”
这样也好令他放心,谁知道他没有胃口的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因为怕她下毒才不吃,那她就陪他一起吃,这样总能降低他的戒备心吧?
盛婳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的话令祁歇心下一怔。
他原以为她作为被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发现他把送来的饭菜喂给狗吃会感到羞恼、气怒和难堪,甚至会以不给他吃饭作为惩罚,却没想到又换来了她的纵容和关心。
她何至于如此牵挂他的吃食?他的命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
祁歇久久未发一言。不过盛婳也适应了他这副闷葫芦一样的性格,自顾自把他的沉寂当成了默认。
“走吧,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她退回他身后,把轮椅带人一起推着,一旁的宿一见状想过来代劳,也被盛婳制止了:
“我来就行。”
祁歇真是轻的可以,又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衣,坐在上面就像一朵云一样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了,盛婳一边推着一边想:
以后得把他再喂得胖点才行。
过了特意被拆除掉的门槛,行至院外,可以看到公主府内有的小路铺的是色彩斑斓的鹅卵石,有的则是铺的平滑碧绿的青玉砖,因为走的是青砖小路,所以盛婳推起来更是毫不费力。
春风醺人醉,沐浴在阳光中更显青翠的柳枝微微拂动,与别树枝头盛开的杏花交相辉映,时而有羽毛鲜艳的鸟雀光顾其上。
草丛中翩翩起舞的蛱蝶穿梭其间,淙淙流水在假山木石间倾泻而下,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和谐之景。
祁歇眼神微动,这几日来胸臆内积攒的那股郁气不知怎的消散了大半。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这么悠闲地逛一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又或许从没有过,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别人忽视的夹缝中艰难地苟活着。
原来,能暂时喘口气的感觉是这样的。不用一睁眼就是勾心斗角和刀光剑影。
一行人就这样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遍览着这满园春色。
盛婳不出声,便没人舍得破坏此刻安宁静谧的气氛。
公主府刚被赐下时,盛婳还是一个身在襁褓中的婴儿。后来长大了些又专心课业,没有闲情花心思在这座府邸的建造和打理上,因此整个公主府还有很多地方尚未开发。
虽说上辈子盛婳在这座公主府里呆了十几年,但论起美好的回忆还真不多,只记得每年杏花盛开时会有一场如漫天飞雪一般的视觉盛宴。
盛婳让宿一拿来了公主府详细的布局图,发现的确还有很多空间。最重要的是附近还有一个鱼池,原本是用来观赏的,但那时候新来的仆人不知情,错买成用来吃的鲤鱼,如今一只只养得甚是肥美,正好可以用来打牙祭。
看着面前的空地,盛婳脑中灵光一现,命人从厨房里搬来烤炉和焦炭,准备一些可以用来烤的肉食,如猪肉、牛肉、鸡腿之类,再去那湖里打捞几条新鲜的鲤鱼上来送去厨房处理一下。
事实上,这两天她除了吃睡,也研究过现代世界里的美食能不能在古代世界里重现——天韶国在美食方面有些贫瘠,虽然公主府的吃食比平民百姓好很多,也甚为精细,但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种类,盛婳早已吃腻,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开始思念现代世界里的烧烤、火锅、烤鱼、汉堡、关东煮、冰淇淋……
唉,当时只道是寻常。
于是她开始翻阅群书。惊喜地发现在这个架空世界里,现代大多数调味料的原材料,天韶国其实都有,比如辣椒、孜然、胡椒之类,只要按照一定的比例调制磨粉之后就可以用于烹饪美味。只是天韶国将这些东西用于祭祀时撒在上面驱赶蚊虫以防止食物腐烂,极少有人会引进厨房里。
所以她这两天让下人购进了足够的原料,和厨房的人一起研制,力求还原现代世界里的孜然粉、辣椒粉之类的调味料——昨天才新鲜出炉,今天刚好就能派上用场。
公主一发话,各方都得动员起来。人多了速度也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下人们便布置好了烧烤所用的器具,以及油、盐、蜂蜜、葱姜蒜等,就连经常在厨房里掌勺的林师傅也亲自端着盛婳命他这几天研制的孜然粉和辣椒粉,过来凑凑热闹,想看看她在捣鼓什么东西。
宿一负责生火,宿二负责把厨房里送过来的大块生肉按照盛婳的指示用小锤子打散,春舟和几个侍女负责给肉刷上香油撒上调料,再一一串上竹签。
盛婳一向待人温和,不爱使架子,因此四周大着胆子围观的人多,即使有风也不大,不一会儿,炉子里的黑炭就开始烧热发红。
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盛婳坐在矮小的石椅上,面前放置着热烫的烤架。这烤炉是她前两天就让人定做好的,比一般的还要大上两倍。
她往上面放上一根根串好的牛肉粒、鸡翅、鸡腿,接着夹起一片片被切得极薄的五花肉,在烤炉上慢慢地铺展开来。
肉片感受到高温的炙烤,表面油光瞬间冒开,滋滋作响。
将军闻到熟悉的肉味,立马昂起头亲昵地蹭着盛婳的腿,一边呜呜地叫着,希望得到新主人的垂怜。
烤架上,几滴兜不住的油窜入底下漆黑的焦炭中,霎时扬起一缕调皮的火光。
春舟忍不住掩口惊呼了一声,差点被火舌舔到的盛婳反而如烹茶煮酒一般姿态从容闲适。
热气扑面而来。在烟雾缭绕中,盛婳却想起在现代世界的时候,为了妈妈的病她有过一段身兼数职的日子。
那时候白天上完了班,夜幕降临,她就会去附近一个十分火爆的烧烤店打下手。
那个店老板人很好,知道她家里的困难,不仅会多给她一些酬劳,还会让她提前下班。有时候顾客不多,上菜也不那么紧张的时候,那位店老板还会教她一些烤肉的技巧。
后来妈妈去世,她也辞去了那里的工作,专心闯荡自己的事业,后来她功成名就回来,那个小店却已经不在了,老板也不知去往何方。
想起往事,盛婳不免有些惆怅,但手下也没忘记给肉翻个面。炭火已经将肉的鲜味和孜然的香味完美地挥发了出来,鸡翅鸡腿还没完全变色时,肉片已然有些皱缩,油光滑亮,可见其间鲜嫩。
盛婳这边烤得漫不经心,围观的人可是被这香味勾得腹中馋虫大动,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将军扒拉盛婳裙角的爪子也更加急切了。
不一会儿,她将已经烤熟的肉三三两两放进一旁空置的铁盘里。
盛婳试了一片,感觉不错,又重新拿了双筷子,夹了两片放进一个釉彩小碗里,递给身旁坐在轮椅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祁歇:
“你有伤在身,暂时还不能吃太多,给你一两片解解馋吧。”
哼,她就不信,这次的食材加工全程公开透明,这小子还敢起疑心。
祁歇盯着碗里烤得边缘焦脆的肉,看了盛婳一眼,慢吞吞地接了过来,却并没有立刻吃,而是细细地端详着碗里的东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师傅的眼睛也一直盯着祁歇碗里那两片色泽鲜亮的烤肉。他年轻时也是御膳房的一名大厨,只是后来厌倦了宫中无处不在的尔虞我诈,才请旨来到了公主府,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的香味勾得食指大动了。
由于这两天都是他给祁歇送的饭,两人还算相熟,他便微微俯下身去,腆着老脸问:
“祁公子,您要是不吃,不若我帮您解决?”
祁歇还未答话,盛婳便搁下活计,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
“不用觊觎他碗里的,想吃自己来夹吧。”
老师傅笑开了花,倒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碗就往铁盘里夹。
他敷衍地吹了吹热气,然后便不再犹豫,直接将一整片肉片塞进嘴里。
鲜香与麻辣同时在唇齿间爆开,又裹挟着早上现宰的猪肉的滑嫩与肥美,经过炙烤的五花肉不仅拥有一股浓郁的焦香,更掺杂了几分孜然的香辣,一瞬间点燃了人的味蕾。
林师傅一口接着一口,只舍得在细细咀嚼完咽下去再开口:
“老夫从未想过,炙肉竟能有这般口感!”
早在两天前,公主突然提出要和他一起研究如何用西域运来的安息茴香、八角、桂皮调配出咸鲜适口的“孜然粉”时,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察觉出这种调料的不简单。
他做了一辈子的宫廷御膳,烹饪时也习惯了以清淡、爽口、精致为主调,最忌讳重口、辛辣、刺激,没有思考,全是技巧,因此他一直只愿意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并未尝试过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烹调出最原始自然的美味。
今日一尝,老师傅心中也隐隐感觉到,过去几十年的观念已经有所陈旧,心下不禁有些微微的失落。
不过这种一闪而过的情绪,在他不知不觉中又夹了一片烤肉送进嘴里之后就消弭殆尽了,嘴里的美味让他一瞬间有些忘乎所以:
“小木,把厨房里那酿了十几年的松花酒拿出来!”
小木是林师傅新收的学徒,闻言先是惊讶了一瞬,才点头应是。这松花酒是林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宝贝,由他已经逝去的夫人亲手酿制,旁人摸不得碰不得,今日竟然舍得拿出来,实属叫人惊讶。
盛婳亦是微微一笑:“林老,您怎知吃这炙肉就是要配酒?”
第13章 道歉
林师傅得意地捋着胡子,胖乎乎的脸上被烤架上的热气熏得微微发红:
“今日这顿想必是老夫这几年来相当难忘的一餐。一来有幸出自公主之手,二来则是寻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喝上了我妻留给我的佳酿。”
小木拿来了松花酒,林师傅先为盛婳斟上了一小杯:
“来,试试。这酒不烈,你这个年纪也能喝。”
盛婳浅尝了一小口,酒液冽冽,口感醇厚柔和,确实中和了烤肉的一丝燥腻。
“不错吧?”林师傅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错。”盛婳赞道。
这时,一旁的春舟却惊呼出声:
“公主,这肉好像快焦了!”
盛婳低头一看,夹起一块焦掉的肉,正要丢掉时,早就眼馋不已的宿一突然伸过了一个碗,义正言辞道:
“公主,请让我来解决。”
盛婳于是放进了他的碗里,又把几片没有掺过调料的肉放到将军面前。
宿一用小刀剔除了那烤焦的部分,蘸了调料嗷呜一口吃掉,顿时理解了林师傅为何会露出那般享受的表情。
他捧着碗两眼放光,时不时偷瞟烤架上剩下的肉,和脚边将军的表情如出一辙。
盛婳摇头失笑。
好在这烤架够大,东西也充足,她把架在烤炉上剩余的肉拨到铁盘上,让在场的侍女小厮一个个排队试一试,果然赞誉声四起。
看着这番场景,轮椅上的少年眼中若有所思,终于夹起了碗中那片温热尚存的肉,慢慢地咬了一口。
接着,祁歇又默默地夹了第二块肉送入嘴中,再抬起头,却刚好对上了盛婳揶揄的目光:
“怎么样,好吃吧?”
破天荒的是,祁歇这次竟点了点头,同时给出了回应:
“嗯。”
盛婳眼中浮上一层清浅的笑意,又喝了几口松花酒,凝脂般清透的脸颊染上几分微醺的薄红。
厨房那边也处理完了鲤鱼端了上来,上面的鲤鱼被切成两半,改了花刀,去了骨头,鱼腹肉多的一块被单独摊开,哪怕刚入油锅细细煎过,表面呈现出一片诱人的焦黄,细看也可以窥见其间滑嫩的肉质。
托了在现代世界里的各种美食店兼职过的经验,盛婳有研究过,这种鱼如果要烤,最完美的做法是整只放进大铁盘里再架上炭炉。
在此之前用蒜末、辣椒、葱蒜、生姜进行爆香煎鱼,再佐以酸菜、白萝卜、白豆腐和柠檬片之类作为配菜。
如果单独片成片,一则容易烤焦,二则没有缓冲便直面炭火的高温,会使鱼肉本身的鲜美流失掉,只剩下腥味。
不过盛婳虽然知道怎么做,但火候这块还是由专业人士来掌控比较好。
“好好好,包在我身上!”老师傅自觉能搭把手,忙不迭接过了重任。
要吃上入味的烤鱼还得等一段时间,于是盛婳推着轮椅带祁歇远离人群,到处闲逛。
将军不知什么时候乖顺地趴在祁歇怀里,呼呼打起了瞌睡。
春风拂面而来,盛婳能明显感觉到,比起刚刚身后乌泱泱跟着不少人,祁歇此刻的神情似乎放松了许多。她话家常似的问:
“腿还痛吗?”
或许是刚刚吃过她做的东西,祁歇没再沉默,而是盯着枝头怒放的杏花,回道:
“还好。”
盛婳看了一眼他怀里姿态放松的将军,轻笑着转移话题:
“将军是我前几天从府外抱回来的,现在看来我做对了。这小家伙对谁都亲,还好你不排斥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盛婳话音刚落,祁歇却是心念微动,不太确定地想:
她是怕他孤单,才特地把这只狗抱回府的吗?
祁歇莫名想起上回见盛婳离开时那道落寞的背影。
是不是被他那时候拒绝的姿态伤到,她怕惹他厌烦才不过来看望他,转而让这只小狗来陪伴他?
他原以为将军是府里下人随便养的狗,因为吃不饱才闯进了他的别院里。但原来,它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而是她特意放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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