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是黎霂最大的优势,江见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毫无胜算可言。
盛婳皱了皱眉,否认道:“我谁都不喜欢,只喜欢我自己,行了吧?”
她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好歹事业有成,有房有车,能够满足自身的精神物质需求,不需要爱情再来锦上添花,她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一段感情的开始虽然是甜蜜的、愉悦的,但一旦走到最后总会扯到婚姻大事,而且大都会落得不欢而散或是相看两厌的下场,等到激情退却、需要抽离的时候又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有这个精力,她用来多谈几个项目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踩这趟泥坑?
盛婳很清醒。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它可有可无,她作为现代人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没有出现过这玩意儿,如今生活照样过得美滋滋。
所以她虽然对无法回应江见这件事感到抱歉,但她不认可江见说这话时表达出来的深意,就好像她一定得找个人喜欢一样。
晚风呼呼吹过耳边,江见酒醒了大半,他看着盛婳冷硬的表情,心头也涌现了几分懊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宴会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他揉得乱作一团,江见的唇角动了动:
“……我只是在害怕你会因为这个原因和我拉开距离。”
盛婳心头稍霁,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
“我不会的,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生。”
余光瞥见江见的眼神似乎亮了一瞬,像是小狗见到了被收留的希望,盛婳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当然也不喜欢比自己大的。”
江见无形的耳朵又耷拉了下去,唇抿成一条微微下陷的线。
真奇怪,往日的他骄傲得像只高贵的缅因猫,这会儿在她面前又变成了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盛婳倒是很少见到江见这么挫败的姿态。她感到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江见忽而像是窥见了一丝曙光,视线与她在半空中相撞,他一字一顿道:
“我不会放弃的,从今天开始,我会正式追求你。”
他不想再做把爱意深藏心里的笨蛋,他要大大方方地向她展露他的喜欢。
盛婳心里一咯噔,因他这分外认真的神态,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这样的情节好像已经在古代世界里上演过一遍了。
司无咎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最后是什么?两人的约定被漫长的距离消磨得只剩下不咸不淡的信件来往,从一开始她的顾虑就是对的。
盛婳之所以能在现代世界里设立起这么大一个公司,与她前瞻的认知和周全的考虑是脱不了干系的。在做好一个产品前,她会反复地去试验、评估它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确保安全质量再做下一步规划,一开始就不合格的设置会被她毫不犹豫地剔除掉。
江见跟了她这么久,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现在就是知道,也要不管不顾地试一次错。
或许……只有他在她身上狠狠栽了跟头才会死心。盛婳自觉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不听的话,她提醒再多遍也没有用。
随他去吧。反正这一次,她是不会心软了。
把江见交给因为等太久而过来找他的谭峰,盛婳看了一眼夜空中无声闪烁的星星,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公寓。
这一天折腾下来,她也疲惫得很。细细卸完妆之后,她整个人已经昏昏欲睡了,只能潦草洗了个澡。
然而,等到坐在镜前做完例行的护肤流程,盛婳的困意又莫名消失了,她开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古代世界的那些记忆了,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两天突然间有了烦恼,她会在一些一闪而过的瞬间想到那个世界的某些人。
也不知道她在现代世界里过了五个月,古代世界又经历过了多少年?那些她在乎过的人现在都过得怎么样?已经垂垂老矣了吗?有没有幸福美满地度过余生?
盛婳无从知晓。
不过她虽然感到惆怅,但也只是很细微的情绪,不会像几个月前一样闹得整个人浑浑噩噩了。
手机屏幕被她摁亮,时间刚好从23点59分跳到了第二天的0点,盛婳索性不作他想,赶紧上床睡觉。
房间里灯光全熄,月光从窗边的轻纱透进来,照在光洁的瓷砖上显得愈发温柔。
盛婳闭着眼睛,却还是没有睡意。
她烦躁地翻身,脑子里一会儿是明天去公司该怎么面对那些员工,一会儿又是如何抵御江见的攻势才不那么伤及情分,这样弯弯绕绕的思绪像只烦人的蚊子一样扰得她难以入睡。
所以当一声“嘀——”的电子音在纷乱的脑子里突兀响起的时候,盛婳还以为这是幻觉。
不过很快,她便发觉不是了。
“系统更新完毕!”
盛婳听到这道熟悉的电子音,腾地一下从床上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系统你回来了?”
“我其实一直都在的,宿主。”
盛婳很不解:“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为什么你还没跟我解绑?”
脑海里的系统人性化地叹了口气,这是盛婳第一次感受到它的无奈:
“我一直没有告诉宿主,任务有五年的后续考察期。当初让你以魂体的状态停留的那三天里,我自认为已经修复完了所有的bug,就放心让你走了。却没想到,天命之子在这段考察期里,命格崩塌,出现了早衰之象。”
天命之子当然是指的祁歇。黑暗之中,盛婳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发生什么事了?”
“他开始怀疑你的消失并非自然因素,试图破坏自己天命之子的命格,将其变得与他前世一样残缺不全。”系统再次叹息:
“他真的很敏锐……知道你重生之后更改的决定都与他有关,进而猜出你在尽力避开他上辈子的遭遇的意图,便开始通过这个方法向世界意识发出威胁。”
盛婳暗自心惊,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怎么个破坏法?”
系统却反问道:“宿主还记得这一世的祁歇与上一世比起来,最直观的差别在哪里?”
残缺不全……最直观的差别……
盛婳细细想了好几秒,心头蓦地划过一个令她颤栗不已的念头——
断指。
第94章 回去
系统用沉默肯定了她的猜测。
……祁歇真是疯得不轻。
她已经刻意不去想他了, 他倒好,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竟是以这样血腥而蛮横的姿态,不由分说撕开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
盛婳怔愣地望了好久地上铺洒的月光,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不可否认的是, 除了对他轻易自残的愤怒和悲哀, 她也在为着祁歇这样深切的执念而感到震撼。
她对他而言,真的有那么不可或缺吗?竟然疯狂到不惜丢弃身体的一部分,就为了赌奇迹会不会发生, 赌她会不会回来?
如果她不回去, 他是不是就要用到更极端、更残忍的方式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哪怕最后连命都要丢掉?
盛婳坐在床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密室里他提起前世的那场献祭时语气暗含的剧烈痛楚, 纤白的十指慢慢抓拢起腿上覆盖的被子。
明明室内很温暖, 很安静, 她却仍然感觉到有如密室那三天一般的寒意爬上她的尾椎,久违的颤栗感撼动着她的寸寸神经。
不……她绝对不能放任他在那个世界里不断自戕, 否则她在现世的余生里良心也会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 盛婳已经猜到了系统的意图,于是轻轻问道:
“我穿回去之后还能再穿回来吗?”
她放心不下祁歇, 但更不会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生活。
系统答道:“可以的,宿主。只要阻止了他的自毁念头, 让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最起码让他活到四十岁, 我就会带着你穿回来。”
“我要去多久?去了之后, 我在现代世界的这副身体会沉睡不醒吗?”
哪怕真的要回去收尾, 盛婳也不想让在乎她的人担心了,如果她突然在家里昏迷不醒, 盛汐肯定会着急的。
“宿主,你原来那具身体机能已经完全坏死,不能再用了。如果你同意,你在现代世界的这具身体就会一起穿回去,等你再回来时,这里还是这个时间点,不会变。”
“另外,你还记得你给崔树旌延续寿数的时间离他原定的死期还有一年吗?但当初我留了个心眼,从中抽取了一个月的寿数保留了下来,正好嫁接在你这具身体上。”
盛婳沉吟道:“所以,我只能在古代世界停留一个月?”
“是的,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了。”
“如果我完成不了呢?”
“那就只能任由这个小世界慢慢走向崩塌了……不过能拯救还是要拯救的。宿主请放心,我会确保你平安无虞、全手全脚地回来。”
“……好。”
/
天韶国此时正是深秋。
北疆一片冷落,红衰翠减,残照当空,黄云凝暮。塞外峻岭上蜿蜒着余晖,磨去陡峭戈壁的些许棱角,大片营帐驻扎此地,丘阜之上高筑数座烽火台。
这几年战事颇少,训练有素的士卒们却是一如既往地巡逻在营地外围,沉重的兵甲在走动间发出踢踏的响声。
在营地几里开外的一座丘阜之上,覆满了萧瑟的荒草,这里是附近最好的观景之处,能把北疆一年四季的美景尽揽眼底。
“婳婳,我又来了……对不起啊,这个月有点忙,一直没来看你。”
崔树旌一边清扫着墓碑上的沙尘,一边在一旁坐了下来,疲惫至极地靠着冰冷的石板,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我这里一切正常,最近又被我小叔丢去隶关历练了,他说我整日只知道操练营地里这几个可怜的兵士,精力这么旺盛的话不如让我去隶关帮他管理军队。”
“他把一应事务都丢给我,自己倒好,回上京见老情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隶关和一群不服管的将士大眼瞪小眼。”
“我可是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他们信服我一点,把他们整顿完,还没等正式分队的时候,我自己先累死了。”
崔树旌被晒得黑黢黢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旁边被打磨得很是光滑的墓碑,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点委屈的鼻音:
“我好想你啊……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只需要略施小计就能把他们的军心收拢过来,不像我只会用蛮力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还给自己添了不少伤。”
“如果你心疼我的话,今晚就来一下我的梦里吧……好不好?你上一次来都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那一次我梦见你穿着那套嫁衣坐在床边冲着我笑,还给了我一脚,说没有我这样黏人的新郎官。”
说到这里,崔树旌从心口的衣襟里掏出那封被年岁磨损的婚书,粗粝的指尖珍惜地划过上面并排而列的两个人名,忍不住吸了吸鼻涕:
“如果我当时死皮赖脸黏着你不放,不出去敬酒,一直在婚房里守着你该多好,哪怕你打我骂我,我也不出去。”
肃杀的秋风刮过耳边,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分颤抖的哽咽:
“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婚书上那两个清秀的小楷字迹,崔树旌难受地弓起了身体。
他这几年来总是无数次地设想当时的情境,每当在梦里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每当以为自己能够抓住烟火消逝前的那一缕流光,却总是会在紧要关头猝然醒来,随后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将他彻底吞没。
他总是睁着眼睛度过梦醒之后的寂寞长夜,直到天际曙光初现,再度过心灰意懒的一天。他用无休止的疲累麻痹身心,以期借此遏制住心中那阵绵绵不绝的痛意,如此循环往复。
崔树旌知道,他的婳婳可能没那么爱他,甚至这桩婚约也有可能出于她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但他总是乐观地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她婚后与他相处的时日一久,少年夫妻老来伴,再冷硬的心也会有滴水穿石的一天。
他可以等,等到他慢慢挤进她熙来攘往的心里,再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赶出去,把她的心据为己有,到那时候,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不会再有别人。
可就是那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便留给他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在她走后的第一年里,崔树旌几乎有些恨她的。恨她那般绝情,舍得在新婚之夜撒手尘寰,从头到尾没有顾及过他这个丈夫的想法。
可到了后来的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第五个年头,他已经舍不得责怪她了,他只怪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毫无防备地走开,没能看好她而让她冲动做下置生死于度外的决定。
他心里那点微弱的恨意已经转化成了无穷无尽的思念。这阵像是潮水一样的情绪漫上他的心间,每次带来的只有渴望她重现梦里的希冀。
梦境也好,鬼魂也罢,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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