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现代世界的身体一起穿回来的她此时称得上是无名无姓无权无势的“黑户”,从北疆到上京是一段很遥远的距离,若是无人帮衬,她到时候怕是连城门都进不了。
崔树旌攥紧了拳头,陌生而久违的妒火开始烧灼着他的心。
在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月里,她竟要把时间都花在那个对她抱有非分之想的疯子身上?
崔树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嘲弄一笑,盯着她的眼睛问:
“婳婳,你先告诉我,五年前你是因他而死的吗?”
准确来说是因为你,毕竟我把寿数都嫁接到了你的命格上,想活也活不久。盛婳在心里腹诽道。
不过她到底没有说出真相,而是扯了个善意的谎言:
“不是,我问了一下阎王爷,他说那一天本来就是我的死期,就算毒素没有转移到我身上,我也会死于意外,总之这都是我的命,怪不了谁。”
崔树旌这会儿算是回过神来了,对她的话表示半信半疑:
“这世上真有阎王爷吗?”
盛婳一本正经道:“还有鬼差呢,当时就是衪带我走的,没想到就是去了一会儿,一回来人间都已经过了五年了。”
莫名其妙成了鬼差的系统:……
崔树旌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思考这些话的真假。
或许是过去的五年里独自捱过无数次夜深人静时的想念与悲恸,他早已认下她不在人世的事实,这会儿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回来,还告诉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怕这一点时间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微不足道,但也是极大的馈赠,总比没有的好。
他应该感谢那或许真正存在的“阎王爷”,把他心爱的人短暂地还了回来,让他还能带着她去圆她未了的心愿。
“我会帮你,”崔树旌直直凝视着她:“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从这一个月里抽出三天的时间圆了我的心愿,可以吗?”
盛婳有些犹豫,她其实应该尽快动身前往上京,但此时对上崔树旌满是渴求的眼神,她莫名不想拒绝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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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没想到崔树旌口中说起的愿望,竟是要带着她在北疆四处游玩。
这在她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无论是在古代世界的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里,崔树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我在一起,我会带着你去领略北疆顶顶好的风光”。
这是他曾经许诺过她的,她从没有真正应承过,却不想原来这是他心底里最期冀的梦。
整整三天时间,他撇去了一应事务,拉着她去体验了北疆各种民俗风貌和特色小吃。
他们在窜高的篝火前拉着手跟随人们跳起古老的舞蹈,哪怕并不协调的肢体动作逗得众人善意地大笑;
他们在塞外广袤的沙漠中恣意纵马数十里,铁蹄迎着落日疾踏出蜿蜒痕迹的同时伴随着彼此畅快的笑声;
他们在旷野里夜空下躺在最高的瞭望塔上数着明亮的星星,亲眼望见流星拖曳着绮丽尾迹拂过他们头顶;
他们在穿梭着骆驼与游人的集市中听着老叟说起数十年来讲不腻的佚闻传说,酣畅饮下北疆最醇厚浓烈的美酒;
他们虽然睡在同一个营帐里,但盛婳睡床,崔树旌睡榻,每晚临睡前,两人还会漫无边际地聊着天,盛婳总是会听着崔树旌对明日的规划慢慢入睡……
在这样温暖而凉爽的秋日里,崔树旌像一只囤了好多粮食的小仓鼠,迫不及待地向同伴展示他这么多年来积累的成果,带着她走街串巷,带着她去见他在北疆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带着她去他最爱独处的地方。
她任务还没完成,倒先被崔树旌带着体验了丰富多彩的假期生活。有时候看他拉着她灵活穿梭在人群里的背影,盛婳总会出神地想:
如果在古代世界的第一世里,她放弃了皇太女的位置嫁给了崔树旌,或许后来就不会活得那么煎熬,或许后来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或许这样壮阔磅礴的塞北美景她早就能看到。
不过,人生无法重演。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三天时间过去,也到了盛婳约定出发的日子。
满足了崔树旌一直想带她来北疆游玩的愿望,虽然对去上京不情不愿,但他也没说什么,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营帐内为数不多的行囊,整理下来,倒是这几日给盛婳买的众多小玩意儿最占地方。
像临行前的老父亲这个让她带上那个也让她带上,说是在旅途中能够解闷,崔树旌把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搬上了车。
盛婳怕繁重的行李拖慢行程,况且她也在这个世界待不久,本不欲多添累赘,谁知她一提出减轻重量,崔树旌就用十足委屈的眼神看她,质问她是不是不喜欢他给她买的东西。
盛婳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再拒绝。
临近年底,在她没来之前,崔树旌本来也到了要进京述职的时候。因此这一趟漫长的旅途中,有他作陪,盛婳倒不会觉得太过孤单。
一众人紧赶慢赶,车队还是走到了第七日才正式抵达了上京。
此时距离盛婳不得不离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车夫递了令牌,城门口的守卫一见上面雕刻着“崔”的字样,眼神立马变得毕恭毕敬起来,连忙双手作揖,放了行。
马车在街道上轱辘轱辘行驶着,盛婳撩开帘子,从车窗往外看去。
五年时间,似乎没给上京带来多大的变化,不过街道上的百姓肉眼可见的生活滋润,打眼瞧去,众人衣着端正、神情明朗、面貌积极,一路下来,盛婳几乎没有见到几个沿街行乞、形容邋遢的乞丐。
一般来说,国都展现出来的风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国君的政举是否行之有效。
而现在看来,祁歇这个皇帝无疑是做得极好的。
盛婳感到很欣慰,正欲放下车帘,却眼尖地发现街角处拐过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从路人不断向他投去惊艳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此人容貌不俗。
但他却像是不堪其扰似的,只皱着眉头避开众人打量的目光,提着菜篮加快了脚步。
……是柳扬棠。
几年不见,他怎么沦落到需要亲自上街买菜了?
盛婳皱了皱眉,索性她离他还有些距离,便继续举着帘子观察他。
车内坐在另一端的崔树旌见她一直朝外望个不停,有些好奇她在看什么,便也凑了过来。
顺着盛婳的目光看到柳扬棠,崔树旌目光一顿,随即转过脸来,话语里带上些许醋味:
“怎么,想吃回头草了?”
盛婳无语地推开他挡住她视线的脸,道:“你才想吃回头草。”
崔树旌又开始装委屈,他最近发现自己这一招对她屡试不爽:
“我的回头草也就你这一棵啊。”
“去去去。”
与崔树旌扯皮的这一会儿,盛婳再向那边投去目光时,发现柳扬棠已经被人扯住了。
循着他衣袖上的手望过去,盛婳有些意外:来人正是她五年前举荐上去的女官之一,江婼。
这人很有本事,算账算得尤其厉害,放在现代世界妥妥的数学天才,上上辈子也是为盛婳鞠躬尽瘁的能人之一,为她揪出过不少财务上的毛病。
此时她一身紫色官服,站在那里简直容色生光,清韵十足——若是忽略她孩子气似的揪住柳扬棠衣袖的手,很容易叫人联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亮。
而柳扬棠面上虽有抗拒,但却始终没有拂开她。
崔树旌再次贱兮兮地凑过来:“看到了吧,人五年前一知道你‘身死’,没过几个月就扒上了江女官。”
他故意感慨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盛婳虽然面上不显,心下也难掩惊讶。她未曾想到,这个印象里不苟言笑、正直无私的女官,会和柳扬棠打上交道。
或许这也是她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之一……?
盛婳实在好奇,便在脑海里询问系统——或许是麻烦了她再穿回来收尾,系统如今很好说话,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
它给出来的回答却与崔树旌说的话截然不同:
“柳扬棠在知道你‘撒手人寰’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玉音楼的头牌地位也被竞争对手夺去,他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野,是江婼鼓励他,带着他走过了低谷。”
原来是这样。盛婳斜睨了一眼崔树旌,哼笑道:
“崔树旌,没想到你如今也会以讹传讹了。”
崔树旌一点也不怂,理直气壮道:“外头都是这么说的,什么‘头牌公子俏女官’‘霸道尚书爱上我’,传得到处都是,还有了话本呢……”
盛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反应过来后便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很乐意看到这两人修成正果。
在她走后所有人都能过得好好的,便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期盼。
但一想到宫里那位,盛婳就又开始头疼了。
她这一路长途跋涉过来,仍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祁歇。
无论是从崔树旌口中听来的,或是从系统那得知的信息,她也只能知道他对外一项无关国事的措施——祁歇这些年来不断在各地寻找能人方士,像魔怔了一样寻求起死回生之法。
虽然听上去荒谬,但他也就这一行为和迟迟未曾娶妻一事会让人感觉到古怪,除此之外,他这些年来善用人才、内政修明,举国上下蒸蒸日上,除了一些臣子不断上书规劝,民间倒是对此批判得不多,毕竟他也没有大兴土木去做一些劳民伤财的坏事。
所以,她无法单从他这些年来对外展露出的形象,对现在的祁歇做出性格方面的分析,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
总之,还是得与祁歇见过一面之后,再判断下一步棋怎么走最为妥当。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马车驶过了公主府——崔树旌为了让她看一眼这处地方,特意叫车夫绕了这条路。
这一次盛婳却没有掀开车帘。
那是她住了多年的居处不假,但她怕自己看了平白触景生情,索性不看,对崔树旌的大呼小叫也置之不理。
崔树旌郁闷道:“你还真舍得。”
盛婳原本正闭目养神,闻言抬眼看向他,叹了口气:
“就剩二十天了,你就让我少些牵挂吧。”
她却不知道她话音刚落的这一刻,庄献容拄着拐杖从公主府的正门口缓步走入——他这五年来针灸之术越发精进,已经把自己的腿治好了一半,可以不用轮椅,也能下地走路了。
小徒弟老老实实跟在师父的后面,望见街上驶过一辆似曾相识的马车,遥远的记忆一闪而过,他喃喃道:
“是崔小将军进京了……”
崔树旌五年前经常来公主府串门,小徒弟跟随庄献容去义诊,难免在大门口进进出出,次数多了,自然也眼熟了崔家马车上印着的族徽。
庄献容也被他的自言自语吸引过去,瞥了一眼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浑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艰难抬起腿来跨过门槛。
小徒弟连忙上前扶住他,同时在心里叹息:
自从公主殿下薨逝,他家师父便变得极度寡言少语了,平时要不是有人问他问题,他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出口。
他已经努力在让自己活泼起来了,奈何师父还是不爱给他回应,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每日定时擦洗公主送的那辆轮椅,去他亲手为她立的墓碑前祭拜、静坐,除此之外,其余的事宜一般都不太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这让小徒弟很是苦恼。不知道师父这样死水一般的状态多久能够迎来冰消雪融的一天。
发觉小徒弟有些走神,庄献容终于开了口:
“台阶。”
“噢噢。”差点踩空的小徒弟连忙回过神来,扶着师父缓步进了府宅深处。
这厢,崔树旌放下车帘,静默了片刻,忍不住道:
“你就没有渠道问问阎王爷能不能再留你个一年半载的么?这对他老人家来说不是难事吧?”
盛婳发现自己似乎真把崔树旌忽悠瘸了,她这一路过来,他在她耳边重复得最多的问题就是“能不能让阎王爷再宽限些时日”,好像她捏造的阎王爷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慈眉善目的老头一样。
盛婳道:“你不如让我问问他能不能别来收我的命,叫我在这个世界待到白发苍苍得了。”
崔树旌嗫嚅着,期冀地看她:“不可以吗?”
“……”盛婳揉了揉眉心,继续忽悠道:“不可以,说了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崔树旌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跟谁置气似的,偏过头去对着车壁气呼呼地抱胸。
半晌,像是想到什么,他又转过来,扫了一眼盛婳的装扮,皱了皱眉,一言难尽道:
“你真要同我一起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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