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婳忧心忡忡地想着,难不成祁歇的审美真的变得这样奇怪?
崔树旌因他这样直白的陈述愣了一瞬,他还以为祁歇是看出了什么来,没想到是因为盛婳把妆化得太过夸张,一时间只能心情复杂地附和道:
“微臣也这般觉得。”
盛婳微微睁大了眼睛,控诉地瞪了崔树旌一眼。
祁歇似乎笑了一下,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类似开怀的情绪,摆了摆手道:
“下去吧。”
……这么痛快就放他们走了?
盛婳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崔树旌却觉得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等到走到没人的小道上,这才兴奋地拉过她的手:
“怎么样,见了他之后,剩下的时间你打算去哪?我陪着你!”
盛婳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祁歇方才那番举动根本不像是心血来潮。而且通过刚刚的观察,祁歇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恰恰是这样,她找不到突破的缺口,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难不成真得要暴露身份才能解决?
她陷入了沉思,忽略了崔树旌的询问,他有些不满地掰过她的肩膀道: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嗯?”盛婳收敛了思绪,眨眨眼睛:“没有,你再说一遍。”
崔树旌撇了撇嘴,还是耐心地把问题重复一遍。
盛婳摇摇头道:“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正事还没干完,她哪有闲心去想别的事。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崔树旌犹豫一瞬,问道:
“你不会是想跟他相认吧?”
“怎么,你不愿意吗?”
崔树旌哼了一声:“我希望我是这一个月里唯一一个与你相认的。”
盛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树丛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差点忘了隔墙有耳,他们此时还在宫中,虽然位置隐蔽了些,到底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她蹙眉望去,树丛间却钻出一个意外的小身影。
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女童身着嫩黄袄裙,头上扎着圆润的花苞头,水灵灵的眼睛与他们对望时一点也不露怯,脆声道:
“你们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在宫里见过你们?”
盛婳盯着她似曾相识的眉眼,再想想祁歇如今空无一人的后宫,便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李青璇生下来的女儿,盛蘅。
如今李青璇早已出宫游历,盛蘅便交由太后郁明珰抚养。
想起故人,盛婳便对眼前的小女孩生出了几分喜爱。只不过如今她扮演的是下人,崔树旌还没出声,轮不到她说话。
崔树旌对不哭不闹的小女孩很有好感,他蹲下身来与盛蘅平视,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盛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记得你,太后娘娘有跟我提到过你这个不省心的侄子。”
崔树旌瞬间黑了脸,盛婳憋笑憋得很辛苦。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也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阿蘅,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见了崔树旌,崔淮显然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
“我来述职啊。”崔树旌无所谓道:
“就允许你撇下一应事务来上京,不允许我提前来?”
听着他怄气的语调,崔淮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见墙角的盛婳愣愣地看着他,他有些奇怪:
“你换了个小厮?”
崔树旌还记着盛婳说过不想跟太多人相认,于是帮忙打掩护:
“是啊,负责照顾我的衣食住行,挺方便的。”
盛婳此时也回过神来,朝着崔淮拘了一礼:
“见过崔大将军。”
崔淮点点头,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盛婳掩下心中的震惊。
会在这里见到崔淮,她心中不可谓不意外。倒不是因为他出现在了皇宫里,而是他的寿数早该结束,如今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她产生这个疑问并非恶意,只是想到了系统曾经说过崔家人会因为与祁歇血脉有所牵连而落得短命的下场,她把剩下的寿数转给了崔树旌,崔家其他人却是无能为力。
是以这阵子,因为怕提起崔淮会惹得崔树旌伤心,盛婳一直没有向他过问崔淮的状况,崔树旌也一直没有向她说起。
原以为崔家除了崔树旌以外的人应该都不在了,所以乍然见到崔淮,盛婳心中难免惊讶。
她在脑海里询问系统道:
“难道我向崔树旌转移的寿数还有这种惠及家人的功能?”
系统回答道:“是啊,惊不惊喜?开不开心?你作为天命之子,寿数本来就有着无与伦比的效用,改写了崔树旌的命运,也是间接改变了其他崔家人的命运。”
听了系统的解释,盛婳这下总算觉得自己这个天命之子没有白当,嘿嘿一笑道:
“看来我的寿数真是转移对了。”
不管怎么样,满门忠烈的崔家人能活下来自然是最好的。
她却不知道,她此时靠着的这堵墙的另一侧,有一双青筋暴凸的手抠破了墙皮,指尖鲜血淋漓,滴落在冰冷的黑色指套上。
顺着这双手,抬眼望去,会看到一张不可置信的、阴云密布的脸。
第99章 掉马(二)
出了宫之后, 盛婳跟随崔树旌去曾经的崔府府宅修整。
崔家是三朝荣宠不衰的氏族,哪怕守驻天韶国最偏远的边关,也早早就被第一任皇帝盛璟在上京赐下了府邸。
层楼叠榭,亭台廊庑, 门楣上挂着的牌匾有盛璟亲自题的“崔府”二字, 黑底金漆, 曾经一度引来不少百姓驻足跪拜。主院四周古树繁密,玉石制的台阶上雕凿祥鸟瑞花纹图案,处处尽显精致华美。
一路从北疆赶过来, 风尘仆仆, 还未休息便进宫述职,两人都很是疲累。
崔树旌为盛婳寻了一处采光极好、风景宜人的庭院, 两人默契地连午饭都没吃便各自回了房间, 睡得昏天暗地。
盛婳再次醒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朦胧的暮色照进薄薄的窗纸, 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鸣声,她迷迷瞪瞪地爬起来, 洗了把脸, 便往主厅的方向走去。
左脚刚踏进去,看到蔫了吧唧的崔树旌旁坐着的崔淮时, 盛婳的瞌睡虫一下子被吓飞了大半。
早上和崔树旌在宫里遇到崔淮的时候,盛婳分明听到他说自己如今住在宫中, 不回崔府, 她便放心卸了妆, 却没想到崔淮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进入了崔淮的视线范围, 这时候再收回脚已经来不及了。那双颇具探究意味的虎目一瞬间扫过来的时候,盛婳头皮发麻, 生怕他会认出她来。
稳住,不能慌。
哪怕已经暴露了真实面容,而崔树旌也很可能在崔淮面前重新给她编了个身份,她也不能露出什么异样来。盛婳定了定神,缓步走近,向崔淮行了一礼:
“见过崔将军。”
崔淮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收回了目光道:
“免礼,既然是树旌在路上认识的朋友,以后在我面前不需要行礼。”
盛婳暗自松了口气。
看着那张与故人有五分相像的面容,崔淮此时内心是很复杂的。
他如今既懂了自己的侄子为什么会和她做朋友,也懂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让这位进宫。
两人都是执念未消,而很明显,祁歇的执念要更深些。
崔淮已经连续好几年都在劝说祁歇封后纳妃,他和郁明珰两个人整理出了连篇的名单,上面是上京城所有适龄、才情容貌样样出挑的大家闺秀,甚至还包括了拥有辅国之能的女官,呈给他看,年年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两人为此发愁了好一阵,幸而皇室还有盛蘅这个继承人,朝堂也被肃之一清,否则这江山还不知道要沦落到谁的手里。
他们倒也不是强求祁歇一定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只是见这几年他的状态实在不好,作为父母本能地担心,便想着挑一位贤德的女子带他走出这阵阴霾。
直到一个月前的某一天,邓公公来禀祁歇把自己关在殿中一天一夜没有出来时,崔淮心生疑虑,第一次闯进了年轻帝王的内殿。
鲜血淋漓的断指,无声无息的尸体,还有失血过多、倒在床前生死不知的祁歇,像是进行了某种献祭的仪式,在黑夜里组成了诡异又血腥的一幕。
哪怕是见惯了战场残酷的崔淮,见到那样的情状,心头也是难以言喻的骇然。
原来盛婳真正的尸身一直没有被好好下葬,而是被祁歇藏在这方天地里,日日夜夜共他入眠。
反应过来后,崔淮没再让任何人进来,而是独自检查了现场。
没有发现贼人来过的痕迹,能出现这样的场景,只有一种解释——
祁歇亲自割断了自己的小指。
那一瞬间,崔淮心头闪过了种种情绪,震惊、悚然、悲哀……他不知道祁歇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从未想到他对盛婳的执念已经深到这样的地步。
崔淮了解祁歇,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如果自戕不是无端起意,那么……很可能也是为了她。
想到这些年来,祁歇一直在各地疯狂地寻找能人异士,寻求起死回生之法,再联想到眼前的这一幕,崔淮便觉得不寒而栗。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祁歇这几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后来祁歇醒来,崔淮和他进行了一场语重心长的谈话,大意是劝他放下执念,着眼当下。
祁歇没有听进去,他说:“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崔淮叹气,没有再劝。
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祁歇扑在政事上的心力比从前更甚,崔淮以为这是他的改变,老怀欣慰的同时也不免忧虑他日渐衰败的身体。
他和郁明珰未曾放弃要往他后宫里塞人的念头,哪怕不立后,有人给他吹吹温柔乡的枕边风也是好的。
谁知今日祁歇突然召见了他,想向他讨要崔府里的某个女子。
崔淮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没来得及惊喜,便听到祁歇说,他想要今日同崔树旌一起进宫的那个人。
那是谁?那不是一个小厮吗?惊喜变成了惊吓,以为祁歇一夜之间多了龙阳之癖,崔淮当即大喊不可。
但祁歇却笃定地说,那是个女子,并说,自己只想要她。
这引起了崔淮的好奇,他没有立刻答应祁歇,而是出了宫,直奔崔府,想找崔树旌一问究竟。
谁知崔树旌嘴严得很,崔淮问了半天,也只知道人家的确是个女子,是崔树旌在路上结交的朋友,姓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想到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要进宫,崔淮不禁操起了老父亲的心,这才想着正式把人过目一遍,看看能不能撬出更多的底细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崔树旌在路上随随便便勾搭的女子卸去伪装之后竟然会是那样一张熟悉的脸。
说像也只是五分像,但这人眉目间透出来的神韵,未免也和祁歇念念不忘的那位太过肖似了些。
崔淮阅尽千帆,看人从来出不了错。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盛婳的尸身,他险些就要以为眼前这人就是本尊。
单凭这张脸,只要这人没有伤害祁歇的意图,哪怕她出身卑贱,也绝对有资格入得了宫。
崔淮掩下眸中的深意,盘问道:
“小姐家住何处?”
盛婳面色不改道:“北疆。”
刚刚在脑海里得知了系统为她捏造的身份正式录入成功的信息,盛婳现下已经彻底安下心来,对崔淮的提问丝毫不惧,哪怕他要去查,也查得出东西来。
“哦?从未听过北疆有过姓华的大户人家。”
“小门小户罢了。”盛婳煞有介事:“将军若不信,可以去查。”
崔淮盯着她看了半晌,又接连盘问诸多事宜,盛婳一一从容答出,言语间颇有底气,不像是那种身份存疑的人。
在心中记下她的答案,崔淮这才道:
“你说的这些信息,我稍后会着人前去查证。或许你也会疑惑,我为什么要盘问得这么仔细。”
莫说盛婳了,一旁的崔树旌同样很是好奇。但盛婳虽然心里纳闷,在崔淮面前也依然沉得住气:
“崔将军爱重侄子,自然需要对他身边的人盘查仔细,华某理解。”
崔淮觑了崔树旌一眼,轻笑了声道:“我这侄儿虽然傻,但与人结识从来不会走眼,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崔树旌莫名其妙中了一枪:“我哪傻了?我分明很聪明好不好?”
盛婳却没有替他说话,仍专注于崔淮未尽的话题:
“所以将军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你进宫侍奉圣上,你可愿意?”
如同往平静的心湖里投掷了一颗石子,盛婳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还没说什么,崔树旌先一口否定道:
“不行,我不同意。”他难掩愠怒:
“她是我的人,又不是物什,凭什么他随随便便想要就要?”
崔淮皱了皱眉,警告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就凭他是国君。”
“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崔树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忿忿不平:
“当初就是因为他我才没了娘子,如今为何还要来抢走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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