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优美的薄唇像一个冰冷的机械,无情漠然道:“薄荷送你,滚吧。”
此时此刻,梁晚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就像是那个下午一样,她几乎快要笑岔气,丝毫不加羞掩。
女孩姣好精致的五官透着一股子清冷的坏感,就如烈焰绽放的夏花下,是一只正在吐信的毒蛇,蓄势待发。
她双眸溢光,唇上弧度不减,语气玩味:“你很讨厌我是吧?”
“我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吧,所以是因为什么呢?”她继续说。
女孩的手指不停地抚弄着叶片尖齿的边缘,就像是蛇信舔舐着猎物,“乖乖,你真的,很让我好奇。”
谢程里漠视她的话语,也没回答她,而是转身去拿自己的黑色书包,打开拉链后摸到最里层,从里面拿出一些十元、二十元的零碎,最后凑了一百,压在了那盆薄荷的下面。
这是她上次说要让他赔的冰淇淋钱。
梁晚轻“啧”两声,眼神戏谑地看完他做完一切动作。
时间晚了,她该回家了。
她抱起那盆薄荷,却没拿他的钱。
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和他挥了挥手,语气幽晦:
“记得抱头,或者求饶也行。周一见。”
书店开在这个位置,是因为人少不吵。
但至少白日里总有客人往返或者路人经过,多多少少沾些人烟气儿,可一到夜里,空旷的街道显得荒凉。
偶尔一辆机车路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惹得楼上的居民咒骂。
梁晚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真是又倔又硬,挺好玩儿的。
晚风吹过来,怀里那株薄荷唯余的叶片跟着颤微微的摇晃,要是好好养,还能长出来的。
这里离她家不远,也就三条街的距离。
她步行回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今天肖女士陪梁老师下乡开会去了,估计得晚上八九点的样子回来,她来得及赶回去。
她边走边哼着调子,步伐不紧不慢。
到了家楼底下的时候,看见垃圾桶后,便随手将手里的薄荷给扔了进去。
那一点点残留的薄荷清香就这样被掩埋在了垃圾的恶臭里,没有丝毫怜惜。
夜色寂寥,街道幽暗。
树影与路灯的倒影在石板上交织着摇晃,风一吹,影子消散又重现。
五十岁的老汉醉鬼嘴里不知道骂了些什么,走到拐角处,与少年相撞,老汉直接倒地,随后乱骂一通。
谢程里闷哼一声,佝偻着腰,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
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疼痛,大概是因为瘦,所以伤都落在了实处。
他一瘸一拐,好似只要这夜的晚风再大一些,他就能被吹到。
十一点半。
大雨倾盆落下,哗啦啦地暴雨无情冷漠。
每到下雨天,这万年老旧的居民楼就会散发出一股子死人臭的霉味,早年间还谣传是不是那栋墙里埋了人。
谢程里驻足在楼下的铁窗之前,青瓦盆里,泥土与薄荷的芳香在雨中四溢,沁人心脾。
他盯着看了好一阵,随后拖动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
夏季的暴雨总是伴随着电闪雷鸣,乍光一现,连楼道里的灯都在摇晃闪烁。
破旧的栏杆时不时地发出吱呀的声响,老鼠在洞里畏缩着偷食,墙壁上张贴着密密麻麻的小广告纸,稍微不注意,手就会碰到一块黏糊的口香糖。
生锈的铁门前放着一个保温桶,是陈季中午给他端过来的,敲了门他不在,所以就放门口了。
他没有拿,保温桶顺着门往外开的趋势跟着移动,最后门掩重新掩上,银亮的杯身在风雨飘摇下更显孤零。
这场夏季的暴雨下了整整两日,没有丝毫转停的变化。
枝叶间的蝉鸣仿佛也在这场暴雨中短暂失鸣。
陈季第二天上楼来拿保温桶时,发现里面的排骨汤已经冷掉了也没有被动,说不上有多失落,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想着回去热热应该还能吃。
她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门内传来的几声细微的咳嗽,听得并不真切。
病了?
女孩抬手敲门的动作迟疑了几秒,随后目光转向手里的保温桶,最后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周日,原本也是谢程里要去书店兼职的日子,却因为他半夜发了高烧,只能临时向老板告假。
暗沉的天色,斜风伴雨从窗户渗透进来,一点点地吞噬着病乏的空气。
少年蜷缩在木板床上,脸色红得发晕,紧缩着眉头,薄唇因为太久没进水而起了干皮,身上的淤青紫痕几乎遍布全身。
那双死寂般的眼眸空洞地盯着落灰的天花板,一分钟,两分钟······
直到眼眶酸到撑不住眼皮,他才勉强支起身,瘸着腿忍痛下床去倒了杯水。
汩汩的水流声顺着壶口往下,快要溢出的前一秒他停手了,然后像要存心灌死自己似的,一口气憋完了整整一杯。
灌完后,他扶着胸口大力地喘着粗气,像是认命般地苟活,整个人显得无力又苍白。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小,最后停下,朦胧不清的烟雾之中,只剩下雨后水滴在铁棚上的滴答声。
时间缓慢痛苦地流逝着,一分一秒都清晰无比。
第17章 00:00
*
周一。
雨后天晴, 清晨的朝阳透过云层,浅浅露出金晨色的光,拨开云雾, 蓝天白云无边无际。
少女伸出右手,挡住耀眼的光线,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烦郁,她胳膊随意地支在积灰的栏杆上, 眺望着楼下呈方队站着的班级。
耳边是黎之行和柳苏苏喋喋不休的嘴战, 这两人好像就没有一次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超过三句话。
“黎之行,你大爷的!你那天不是说好要把我送回家的嘛?结果他妈的怎么一睁眼就在警局了。”柳苏苏伸出腿去踹他。
黎之行倒也没躲,灰色的裤子上留下脚印, 他乐呵呵地笑, 把手搭在她肩上,“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着呢, 怎么那么记仇啊?”
站梁晚身旁的男生个子高挑,相貌英俊,一眼望过去无疑是他们那群人中最吸睛的一个, 如这夏日初生的朝阳露水, 蓬勃生机, 青春焕发, 与旁边那群蔫气的人不类如一。
是辰靖嘉。
“嘉哥,你比赛进行得怎样啊?又不准人进去看,本来哥几个连横幅都给你准备起了。”李柳山拍了拍他肩,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道。
辰靖嘉拧开梁晚递过来的矿泉水, 随口答:“还行。”
上个周末,辰靖嘉去参加了星娱文化的全国选秀大赛。
用李柳山他们那群人的话来说, 辰靖嘉就是那种天生就要吃这碗饭的人。
任凭天高海阔,也一定能星途璀璨,更何况人家还生在从小就给他铺满星光红毯的家庭里,与他们这群人,注定就是不一样的。
黎之行装怪叹口气,“瞧你这话问的,就一小水平的选拔,嘉哥还能不行啊,铁定巨星出道啊。”
“苟富贵,勿相忘啊嘉哥。”说着,黎之行就撞了撞辰靖嘉的肩。
辰靖嘉浅浅笑,俊逸的面孔是轻松的愉悦,他胳膊肘反撑着摇晃的铁栏杆,“行啊,到时候让你来打腰鼓。”
柳苏苏偷偷瞥了一眼辰靖嘉,没好意思插进话,便转过头看向梁晚手中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检讨书,小声问了句:“背下来了吗?”
梁晚的心思全然已飞,直到听到柳苏苏叫她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耸了耸肩:“这不在背着嘛。”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柳苏苏嘀咕。
“嘘!”梁晚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间。
此刻,校园的每一个广播器里,是少年清冽沉郁的嗓音。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
他站在主席台上,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拉链一如既往地拉到脖颈线条的中间,挡住喉结。瘦削的身量,微抿的薄唇,锋利的棱角,看上去孤傲清肃得让人望而却步。
可是只有梁晚知道,那一身不惹凡尘的假皮之下,是怎样的疮痍伤痕。
女孩单手撑着下巴,一脸思索地看着主席台上演讲的好学生,渐渐的,脑子里回忆的声音取代了广播声,只余下他那句“薄荷送你,滚吧”在脑海里不断迂回跌宕。
柳苏苏和黎之行几个人见状不断交换眼神,随后扬声笑,惹得梁晚不快。
“走了。”她撑起身出声道。
等她走后,李柳山才问柳苏苏:
“哎,她什么意思啊,真对那书呆子有意思啊?”不然怎么经常注意人家。
——“谁知道呢。”
“卧槽,什么眼神……那冷死人的穷鬼有什么好被人喜欢的,怪吓人的,看久了像个神经病。”
李柳山记得谢程里那小子,主要不是因为他成绩好记下的,是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
原本都没啥印象了,毕竟他也没心思去关注那些成绩好的,就前段时间听说梁晚转到一班去了,加上梁晚提了好多次这人,他渐渐也就想起了这么个人物。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谢程里是一孤儿,精神有问题,那时候经常被人打,也不还手啥的,他吧具体感觉说不出来,反正就挺神的。
黎之行冷呵一声,“你不觉得被她喜欢才吓人嘛。”
“黎之行,你好毒!”柳苏苏打了他一下,让他不准说梁晚坏话。
周一的例行大会上,有人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有人反之,进行公开检讨。
梁晚穿着百褶裙,一双纤细白嫩的双腿在阳光下绽放,风吹过,裙摆都在夏日微风里荡漾,晃得人眼睛恍惚。
她靠在主席台后墙上,将手里的检讨书缓缓叠起,好不容易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正闭眸静心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
“谢谢大家。”
话落,掌声响起。
梁晚缓缓睁开眼眸,手里叠好的检讨书不知何时被自己揉成了一团,摊开后也皱巴巴的。
她站直身,往主席台前方走去,走上台阶时,与下场的谢程里碰巧擦肩而过,她有意无意地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会心莞尔一笑:“抱歉。”
随后她径直走上主席台,留他一人驻足在原地,神情凝重,双眸盯着方才她轻浮过的地方,眉宇缓缓耸起。
口袋里的薄荷糖铁盒微微鼓起,是她刚才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
阳光亮得刺眼,躁闷得让人反胃。
一班站得位置靠前的班级,身后正对着的就是十五和十六班那群人,就是那群学校的害群之马,此刻见熟人上台了,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是做公开检讨,反而有几个人大声加油打气式地起哄玩笑,引得前排的班级不满。
这些人就没有羞耻心吗?
梁晚的检讨词说得那样婉转动人,天衣无缝,可是她心里真的有丝毫的悔改之心吗?
新的一周,新的第一天。
课是满的,作业也是满的。
梁晚原本就不太跟得上一班的课程,加上这里缺席了近两个周的课程,再次回来上课,完全就像是听天书似的。
耳朵骗着自己在听,脑袋却完全是放空的状态,一上午下来,一问三不知。
或许是受梁实秋的嘱托,语文课下课之后,作为班主任的李芳特意又把梁晚叫到办公室里去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梁晚认错的态度倒是积极,堵得李芳无话可说。
最后多问了梁晚一句课业跟不跟得上,毕竟受前辈费心的拜托,她也只好多多照顾。
梁晚垂着头,眼睛望向地面,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她的细声。
“跟不太上,还是想拜托同学多教一下。只是老师您也知道,班上的同学对我有挺多意见的,我也不好意思问……”
说到这里,李老师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行吧,我回头跟学习委员说一声,正好你离他坐得近。”
原本还以为梁晚只是装装样子敷衍她,要是真这样,她也不想再管了。但学生既然有要学的心思,提出了这方面担忧,作为老师,既然得多多帮助,尽量往好的方向引吧。
李芳假咳两声,对梁晚有心求教的学习态度的转变有些诧异,正了正脸色继续说:“但是你自己也要多加改正自身问题,既然都知道别人对你有意见,那就自己多注意,不要再做一些给人增添话柄的事情,搞得梁老师难做,我也难做。”
“好的,谢谢李老师,那麻烦您了。”
“嗯。”
装好孩子吗?
她最会了。
第18章 00:00
梁晚回到教室里的时候, 谢程里正在分发上周的周考小测。
她走过去,叫了声他名字,“谢程里。”
谢程里顿了顿手里的动作, 随后继续做事。
见他不想搭理自己,梁晚也不恼,语气中透着难掩的沾沾自喜,“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这时那人才直起身, 回头看了她两眼, 眼神中有着几分不确信,似在辩证她话的真假。
“爱信不信咯。”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赶在下节课上课前,谢程里还是去了趟李芳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 几位老师正在讨论着题卷的出题难度, 他站在李芳办公桌的旁边,清隽的面孔隐隐压抑着不耐。
“程里,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会对人存有偏见,所以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你。”
“虽然梁晚这个孩子性格确实有点浮躁,但怎么说也是我们班的同学, 你平时多在学习上帮帮她, 不至于让我们班最后一名在年级吊车尾, 也算是帮老师解决问题。而且你又是物理课代表, 梁老师很喜欢你,经常跟我夸你,我想你多帮帮梁晚,梁老师也会很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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