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蹲在树桩子下面,将粮倒在纸壳子上,学了两声猫叫,没引来,她就干脆不叫了,蹲在原地玩了会儿手机。
野猫野狗或许是很有灵性,等梁晚不唤了,它们反倒还出来了。
一窝子野猫,有大有小,光线太暗,但仔细看仍然能看清他们的毛色不一样。
为首的大概是母亲,充满了警惕性,一步步试探地朝梁晚的方向走去。
小崽子倒是懵懂许多,大概是不知社会人心险恶,闻着味就大着胆子往前蹒跚去了。
母猫蕴着低哑的制吼声,好似试图让孩子躲到它身后。
梁晚抬起眼眸,多看了母猫几眼,语气冷淡,“白眼狼,养不熟你啊。”
话落,刚还展开攻势的母猫一时停止了低吼声,但没再让它多加揣度,梁晚便起身离开了。
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肖何蓉的肥皂剧还没追完,正坐在沙发上打毛线。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还没到入冬呢,一般是刚入秋的时候,肖女士就早早地会给梁老师织上好多件毛衣毛鞋。
她也不怕把眼睛给累瞎,大抵是为了展现出夫妻俩伉俪情深。
“把你身上那猫狗味给洗洗,一进屋就闻到了,最近又忙着去什么疯呢。”
肖女士叫住她的背影,嫌弃地说道。
这孩子一天一个想法,花样多的很,最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天到晚地喂去楼下那些野猫野狗,也不怕被咬了抓了。
梁晚抿了抿唇,低语一句,“没爱心。”正打算继续往卧室里走的时候,就又听见肖女士激动反驳道:
“你倒是有爱心,你有爱心你可怜可怜你妈我啊,别让我下次去参加月考家长会的时候丢脸啊。”
翻来覆去就这一个话题,像中邪了一样,梁晚听得些许不耐烦,进卧室后就直接将门给反撞上了,隔绝断门外的连续剧的聒噪声。
她没上床,而是直奔浴室洗澡。
*
托王天驰洪福,周二上午女子两千五百米的预选赛队伍里有梁晚。
比起那些衣着装备齐全、神采飞扬的女生,梁晚在其中就显得太过懒散无力,昨天晚上玩换装小游戏熬到两点,她整个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偏偏王天驰那个大傻子也不知道怎么跟李柳山那群人混在一起了,今天还特意给她弄了条横幅在看席台中间牵着。
“漂亮美眉不惧敌!一班梁晚夺第一!”
一群人里,那几个人大叫加油的模样招摇狂放,周遭的人都跟着在附和大笑,看得想让人直钻地缝。
“你们班的啊?你人缘挺好啊。”身旁的短发女生憋笑问她。
梁晚只觉得身后如芒刺背,愣是没转过身去。
无语,全是非主流,她一个都不认识。
今天的日头比昨天还要烈一些,似乎一改宣称往年入秋的作风。
骄阳微风,黄花落叶,吹散了场中的凉意。
“预备备———”
下一秒,旗帜一挥,哨声响亮,人群便渐渐散开了,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在移动着。
两千五百米这种长跑类型的项目,前面和中间都没什么看头,大家都等着看最后的冲刺阶段呢。
有一两个女生的男朋友围着跑场陪跑加油,时不时地滴水擦汗,似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一点也不顾及老师的看法了,羡煞了周遭好多人。
“让让。”梁晚脾气不太好地说道。
陪跑的男生正挡在跑道中间给她女朋友递水,听到话时愣了愣,随后意识到自己挡路后,给女朋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退出跑道了。
死烦,鬼天气,糟心的二千五。
没让自己继续累着抱怨,象征性地跑了两圈后,她就直接停下改走的了。
有些事儿,不用太勉强。
慢吞吞的龟速,倒成了别样的风景线。
无疑,她成了最后一个。
王天驰大概是对她心有愧疚,早早地拿着水和纸巾在终点那里等她,等她一过去就开口对她嘘寒问暖,惹得李柳山那群人啼笑皆非。
她没力气跟他们说话,或许是熬夜后跑圈有些心悸,加上在烈日下待久了有些脱力。从王天驰手里接过水灌了好一口下去,整个人才回力一些,她瞥了眼人群,随后问了句:“柳苏苏呢?”
“今儿也就没看见她,奇了怪了,黎之行也没看见,估计是这俩人又跑哪儿去闹别扭了吧。”李柳山耸肩猜测。
梁晚听着也没说话,光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半眯着眸看向远方,忽然想起什么,隔了一阵才开口迟疑道:“下午男子八百?”
王天驰想了一下,应声:“对,下午我们班有两个参赛选手。”
她心绪游离地“嗯”了一声。
运动会期间学校管理比较松散,除了特定的赛道上,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都流窜着学生,一些胆子大的甚至能直接溜出学校。
哪儿都是人,就教学楼少,安静些许。
五楼的会议室门口。
两个男生气质文雅的男生相对站立着,阳光从走廊上打下来,一半遮罩在阴影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宁静致远的气息。
谢程里对面的戴着眼镜的男生是周滨,年级物理组的副组长。
他接过谢程里手里的文件夹,打开看了眼之后多问了句:“下午的物理论会真不参加吗?”
能进这个物理组的人,基本上都是代表学校参加过省市级的物理比赛拿过大小奖项的,所以校方对他们要求相对来说也比较严格,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请假的。
“报了八百。”
周滨看着谢程里那双毫不波澜的眼底眸色,总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大概是错觉。
他假咳两声后应道:“好,那我帮你跟梁老师说一声。”
谢程里刚说完“谢谢”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就听面前的人望向他的身后开口招呼道:“梁老师。”
物理组的指导老师有三个,其中一个目前带高三的老师,另外两个包含梁实秋在内都是在教谢程里他们这一届的。
都是九中排得上名号的老师,教学资历自然不用多说,所以学生平时对他们也是十分尊敬有礼。
梁实秋手里拿着一堆试卷,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目光却停留在正准备离开的谢程里身上,面露疑惑。
见老师都已经来了,周滨想着就直接当面说了:“梁老师,谢程里下午报了八百,要请假。”
“要请假?”
知道谢程里性格内敛冷漠,不善言辞,周滨主动替他解释:
“嗯,他们班就两个人参加,必须得去。”
话题的主人公甚至没转身,自始自终没有开口插话。
都知道梁老师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比起另外两个老师,温和不少,周滨想着请一次假应该也没什么。
却没想到梁实秋一改往日常态,蹙眉看着少年的背影:“怎么没有提前说。”
语气虽然说不上责怪,但听着也不大对付。
也是,临了才来请假,是有点不太对。
见谢程里还站在原地不动,周滨连忙伸手轻推了推他,“老师跟你说话呢。”
谢程里似乎这才回过神,缓慢僵滞地转身回,垂眸时,那碎碎的刘海总能遮挡住他眼底的淡漠。
“不知道是今天。”
或许是因为谢程里难得一次这样,梁实秋并未多加苛责强求。
男人徐徐走过去,点了点头。
“还是要多注重学习。”他拍了拍少年羸弱的肩背,意味深沉。
“嗯。”他哑声。
男人拍着少年肩的手没有着急收回,他想了想,面色忧容:“这样,周末补习吧。”
谢程里徐徐抬眸看向男人的脸,哪怕经历过岁月沉淀,却也依旧遮挡不住风雅谦和,为人师表的真挚让人恍神。
梁实秋担心解释:“这次是新题型,不听会跟不上。”
虽然说他们这个组都是尖子生,但毕竟都是些竞赛题,老师讲解真挺重要的。
周滨也点头附和道:“也行,我帮你这节课做好笔记,回头周末你再找梁老师问问。”
空气在那几秒似是顿住了一般,乌鸦飞过屋顶,糟乱的声音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良久,他缓缓出声。
“周末答应了要帮同学补习。”
周滨听到这话,心里又气又好笑,差点无话可说,真没看出来这人这么死脑子呢,梁老师都主动提出拿私人时间帮他多补上了,怎么还弄得像十万分不情愿一样。
“哎你这人,哪个同学比你自己的物理竞赛还重要啊,能鸽就鸽了呗,分清主次。”周滨着急说。
梁实秋虽然没开口,但盯着少年的神色能明显看出来,他算是也默认周滨的话。
谢程里掌心不自觉地握紧,剪短了的指甲也依然会戳痛的皮肉,反复松开却又无用,密密麻麻的汗攥紧在手中。
屏住的呼吸已经快要让人窒息,每一个毛孔细胞几乎已濒临绝境,强烈的逼迫感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压碎。
最后只是想到那个名字,那张脸。
快死的鱼会挣扎到一口呼吸,就像是坠落于深海的失足者,哪怕在茫茫大海中寻到一根救命稻草,那片刻的求生欲望也会令他疯狂,只要是抓住了,就怎么都不愿意放手的。
大脑开始吸氧缓缓回转过来,很久很久,他抬眸直视着梁实秋,说出了那个名字。
“梁晚。”
*
午后四点刚过,昏昏沉沉的睡意便在一片奔跑的躁动声里消失。
年级有几个高大帅气的体育生站在场上,引得看台席上的加油声不断。
阳光明媚,直直地照在操场上,急速的奔跑带动着脚步,掀起一片地胶上的风沙,似是令人晕噩的汽车厢味。
梁晚站在操场围栏外的大树下,好遮光阴凉。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懒散地靠在树背上,视线停留正跃跃欲试做准备的参赛者人群中。
与满身肌肉和健硕高大的体育生相比,那个穿着万年不变校服的少年,身影在其中太过清冷孤寞。
只是站在那里,瘦削的背脊就仿佛弱不禁风得摇摇欲坠。
今天是预赛,不出所料的话,能进决赛的几乎都是体育生。
八百比短跑更多耐力,但比起两千五那种长跑,又要有更强的爆发力。
站内圈的两个男生还带了助跑器,在赛前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功夫。
等到哨声吹响的那一刻,一群人蓄势待发地就冲了出去。
刚开始十几秒差距还不明显,等到半圈过后,距离便越拉越开,很多人就会发现人家专业的到底是专业的,要耐力有耐力,要爆发有爆发。
操场四处回荡着尖叫与加油声,这场持续爆发赛里,虽然不至于让人累得直接不起,但却会为那怎么也超越不了的速度与距离而感到气愤亦或者放弃。
一圈半后,剩下半圈几乎全拼爆发力,但前期拉下的距离如果太开,后半圈也很难再冲刺到前面。
大家的速度都在不断加快,可就在这一行猛速奔跑之中,那一抹清隽的身影格外引人瞩目。
速度太快,风声在他耳边彻响,刺啦刺啦的声音,分贝几乎快要到顶。
少年的衣裳顺着风势往后扬,包裹着过于精瘦的腰身,额间的碎发一并往后,那流畅瘦削的轮廓一览无余。
那一群因为常年训练而黝黑的体育生里,少年一张病白的脸打眼得紧。
“我靠,那不是年级第一嘛,这么帅的嘛?”
“真的,我之前都没注意。”
“天啊,这么牛逼,前面那群人里是不是就他一个体育生?”
“真的哎,原来学霸不只是会学啊。”
……
不远处,梁晚的视线也跟随着谢程里的身影移动,直到亲眼看着他跑向终点。
王天驰和班里的体委看着谢程里冲刺到终点时,激动之下王天驰和体委直接抱着双方尖叫了。
“太牛了吧!进决赛了!靠靠靠!”
本来他们没抱太大希望,都以为这次只能陪跑了,毕竟他们班只参加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一眼看上去都像极了病秧子,哪能跟人家专业的比啊,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惊喜。
这两人太过激动,一时甚至忽略了已经脱力的谢程里。
他单手撑在墙上,低垂着头,密汗顺着额角往下滴,呼吸混乱交错,嗓子眼处是肺泡破裂后的铁锈血腥味,难忍恶吐感。
脖颈以下,透皙的皮肤甚至能看得见因为用力过猛而突起明显的血管。
站在两人身后的陈季连忙上前去,想扶他的动作却被他不经意避了避,她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后不太自然地收回。
过了几秒后,女孩自觉离他稍远了一步,侧身细心问:“要喝水吗?”
说着,她将手里的水递了过去。
他接下后道了句谢。
王天驰和体委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跑完的谢程里,于是着急凑过去问他状况,最后一段他爆发力太强了,越了好几个体尖,一般人几乎都受不了。
“怎么样还好吗?”
谢程里低沉着脸色没回话,随后越过两人,侧身扶着墙离开了。
几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露尴尬,体委小声地问了句:“是不是生气了啊?”
王天驰迟缓地摇了摇头,故有深意地摸着下巴:“不至于,累了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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