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良久无言, 知道他这个人话少,正当她想跟他分享最近的月考成绩时,电话那头的人却忽然说道:
“梁晚,我不想回来了。”
他的语气很轻,很缓,像一根飘零的羽毛,寻不到根处,也找不到去处。
她握着手机的手不禁一愣,原本欣悦的面容在一片漆色之中滞缓呆愣住。
她忽然忆起,这些日子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总是支吾不言,那时的各种惴惴不安到此刻都一一应验。
那通电话挂完的最后,两人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耳边只剩下“嘟嘟”的手机听筒声。
世界仿佛沉寂下来了一般,听不见窗外的鸟声,也看不见高挂枝头的月亮。
握在掌心里的手机,残有余温,最后变得冰凉。
-
初夏之际,嫩绿的枝叶已从脉络的根部开始变得深绿。
丛丛的灌木绿油油地发亮,新一波蝉鸣发出微弱试探的鸣叫。
一切给人的感觉,就好似是新的开始。
“小谢啊,我之前让你填的转校申请表你填的怎么样,这都三四天了,怎么还没交给我啊?”
从办公室里出来,徐老师就问起了谢程里这桩事。
真不是他挖墙脚啊,是这孩子有潜力,总觉得他继续待在原来那所学校未免有些太过屈才,对他将来的成就或许也是一大阻碍。
他和九中的领导们也交流过,双方都商讨了方案。最后的决定是,只要谢程里自己愿意,九中的校领导也不可能强求。
毕竟从这次竞赛的带队团就能看出,桐中的教师资源确实比九中高出一大截,两个学校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自然不能耽误这种省状元苗子的前程。
原本都商量好了,却迟迟没等到他将申请书给交上去。
今天正巧碰到了,徐老师就顺便关心了一句。
明媚的骄阳,从走廊的另一头直直照射进来,整条廊道通光无比。
微微轻轻吹拂着,初夏的风是薄荷清爽的味道。
少年的碎发刺痛着瞳孔,他淡淡回:“下午交。”
“行。最近唐老师的课能跟得上吗?”
“还可以。”
“你小子真有潜力,我还担心你第一次接触这种教学类型的跟不上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正聊着,徐老师忽然想起桌子上的东西,笑道:“对了,你老师给你寄了快递,怕你拿不到寄我这里来了,等一下我拿给你。”说完,男人就转身进了办公室,将桌子上的快递盒子拿了出来。
轻飘飘的纸盒子,轻晃时有点声响,不大,估计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文件纸张。
“你看看是不是你哪个老师给你寄的,估计放心不下你。”徐老师感叹地笑,一脸欣慰。
除了是九中的地址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匿名。
谢程里看了一眼,心中下意识地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却也只能默默收下,道一句:“谢谢。”
······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学楼。
复古砖色的红墙,四面成环形,遍布的绿林高植,喷泉汩汩地交替着新水。
欧式的教学楼建筑,一砖一缝都彰显出气派与奢华,学生们统一的学院风校服,鲜活朝气。
午休的时间,学生们可以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室休息。
窗前的帘子不断随风摇晃,盆栽薄荷的新芽破土而出冒了一大截,芳香在鼻翼间时时能嗅到丝毫。
谢程里站在窗前,单住的宿舍门已经被他反锁,哪怕是艳阳高照,这间屋子也略显昏暗。
刀尖缓缓化开封好的胶条,他冷寂的面孔没有丝毫神情的余露,直到他从纸盒子里拿出那一叠叠照片。
掌心渗出的血丝,他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紧握着,握得连肩都在发抖。
风过林梢,鸟儿时不时地啼叫。
窗子映出的,是他惨白的面容。
溺水般的窒息感从他呼吸道里传来,心脏猛跳,他像是喘不过气来的亡徒。
这种生理性窒息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患的,无数次,仿佛都在死亡的边缘无限拉扯。
谢程里扶着桌子的边缘不断往下坠,桌面上的那张转校申请书也被他扒得起皱.皱成一团。
手机铃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电颤,让他那颗几乎欲爆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
他撑着桌子用力起身,盯着来电的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死死地看。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他狼狈致死的时候,总能出现,他抬手覆住眼眸,有时候痛彻心扉的感受真叫人恨不得去死。
谢程里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渐稳下心绪,拿过手机,在挂断的最后一秒,接通了。
他没说话,那边也没着急开口。
似是一场不上不下的拉锯战,一分一秒过去,电话那头的女孩总归是没他耐性好。
“你在哪儿?”她问。
他张了张口,一瞬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或许是听出了怪异,她又问:“怎么了?”
好一阵,就在她胡乱着急的时候,他才终于发出声音:
“宿舍。”
“我在桐中西门。”
没等他说话,女孩就继续道:“你要不要来见我?不来我就走了。”
“谢程里,我保证,你不来,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她不是在对他放狠话,相反,她语气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甚至不像她自己。
没有人知道,梁晚比任何时候下得决心都还要坚定。
至少在以前,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确定的决定。
挂完电话后,她独自蹲在门口的树下。
树荫只有那么一片,可是太阳就那样大,那样大,她好怕会被晒痛。
远远望去,那宏伟的校园建筑,令她眼眸花乱。
严闭的校园门不漏分毫,看上去一切都好不近人情。
正值晌午过后没多久,初夏的日头虽然并不烈,可也经不住久晒。
梁晚没吃午饭就坐车来了,坐了很久的客车,车厢里的烟臭味熏了她一路,颠簸的路途令她作呕。
她这一次来桐市,不熟悉路,陌生得后怕。
蹲久了腿在发麻,脑子也被刺眼的阳光耀得浑噩。
她抬眸就看见谢程里越过大门,朝她走来。
两个月没见,他好像更加清瘦了一些。
在光下,在风里,像是一缕青烟。
他就这样一步步地朝她走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觉从未有过的心酸,心口处好像被人浅浅挖了一口,任凭塞下什么也填不满。
“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高得她只能仰望,却为她挡住那刺眼的强光,以至于她将他的面容看得无比清晰。
梁晚没动,他便伸出手,“腿不麻吗?”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力起了身。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腿麻了,也或许是私心作祟。
起身的一瞬间,她双手就圈主了少年的脖颈,轻轻地靠着他。
大抵她动作太快,谢程里刹那间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她靠着。
左手掌心处被划破的伤痕还在渗出血珠,疼痛来得密密麻麻。
“你逃课了。”他徐徐说。
“很难得吗?”她反问。
树影密布,婆娑风沙,随着风晃动。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不知少年一遍遍的挣扎,最后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
“梁晚,别逃课,要好好学习。”
听着,女孩不由分说地推开他,“谢程里,你凭什么管我?”
她一向都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的,就像现在,想来就来,想抱就抱,想推就推。
眨眼之间,她竟然不觉自己眼眶已经包满了泪珠,视线里人的身影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少女垂下的双手不禁握拳,心中气郁。
算什么?明明开始就说好了的不是吗,等他等回来。
打一通电话通知她就算完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次月考考得很好,她原本想跟他说的。
就算真的不回去了,就不能好好道别吗?一句简单的通知算什么。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倔强地抬起那只被她一遍又一遍打开的手,拭去她眼尾的泪。他问:“梁晚,你为什么哭?”
“因为你惹我哭。”
谢程里心里顿时像是被针猛然扎了一下,钻心痛得厉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她说他惹哭了她。
-
花香四溢,枝叶繁茂。微凉的风拂过面容,风里都是芳香。
喷泉旁那座高高的校友伟人尊像,被太阳照射得反光,湖面微波粼粼,偶尔落下一片绿叶,泛起小小的涟漪。
阳光下,树荫里。
两人并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绿色的青皮草,红色鲜艳的跑道,视野里的一切好似都是那样生动。
“谢程里,这就是你以后要待的学校。”
她徐徐说道,随后似乎觉察到自己语气的的不对,于是转头抬眸,微笑继续道:“挺好的,光是操场就比九中那个破学校好得多。”
那延赛道的边际好像一眼望不到终点,四面欧式风格的高墙,让人向往又生畏。
“我会回去。”他猝不及防地说了句。
“可别,别回头说我红颜祸水。”
那时她只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
“我得回去。”他对视着她的双眼,又重复了一句。
梁晚疑惑地说:
“谢程里,你胡说什么呢。虽然我也很想你回去,但是现在桐中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不再说话了,而是抬眼对上那似火般的骄阳,耀目的光线几乎灼烧着他的瞳孔。
“梁晚,有一天我也许会曝死在烈日之下。”
她直视着他的侧脸,顿时有些猝不及防,又有些心慌意乱,因为她不知道谢程里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午后的初夏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总觉得后背发凉。
海面上的轩然大波一晃而过之后,又会归于须臾的平静。
“我会救你。”她伸手,去勾了勾他的尾指。
攀圈缠绕的藤丝,就像是一场斩不断的孽缘。
他收回视线,涩涩地笑了笑,却没反驳,而是应声:“好。那请别给我遮羞,而是将我剔骨。”
用尖刀划破满身血管,让骨血在烈日下穷竭,他想,那会是最干净的方式。
第47章 02:46
那天过后, 梁晚没想到谢程里说的会回来是真的会回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不只是她,还有老师和校方领导都因为这件事约谈过他。
猜测过很多, 最后也只能相信他所谓的习惯了九中老师的教学方法。
但是因为这件事,梁晚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说过话,她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她才不信他那所谓的理由,也曾自信万分地试探过他是不是因为她。但结果无论是或者不是, 她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梁晚因为这件事单方面和他宣布冷战。
既是气他, 也是气自己,居然把他那天说会回来的话当成玩笑,也不想想他这人怎么会开玩笑。
期间, 他倒是也有意无意地以自己的方式下过矮桩。
例如, 主动问她要不要补习,她值日那天黑板总能被擦得鲜亮,该她搬的运动器材也早已被人搬得空空······
每次不经意的回头, 都能发现他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再不太自然的收回。她课桌上每天都会有某人刻意摘抄的重点笔记。水杯里的水总是满满的。就连周测的卷子都会被分发的人刻意留下,给她写上错点以及纠正方法。
很多这种时候, 梁晚就会想, 算了算了, 既然这么有心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吧。
但每每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讨好, 梁晚又会贪心地故意蹉跎一阵。
这种状态,一直到那个周末。
学校里的贴吧忽然有人贴出了一条长篇贴文。
内容绘声绘色,没有图片,全是感情, 却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大概是主人公说得过于真情实感。
梁晚认识黎之行一群人之间,没有现在这众贴心贴肺的狐朋狗友, 也不如现在这般混得这般有声有色。
相反,那个时候的她性格固执又偏一,认定了朋友只能有一个,她对朋友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明显。
年纪小,无非是上个厕所要结伴,吃个饭要同行,做操都要手挽着手。每天这种日常小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
她们约定好,这辈子都只能有对方这一个好朋友。
很多年,就算有别的小伙伴想对梁晚示好主动认识,最终也会因为她的冷漠态度而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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