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棋、灯画两姐妹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眼睛里都有惊恐之色,茶也顾不上喝,齐齐奔出了母亲的卧房。
这里离正厅还有一段距离,两姊妹跑的累了,慢慢走着,免不得把方才的事复盘一遍。
“堂邑翁主是正儿八百的皇家亲眷,由她那里得来的消息一准儿不会错。你瞧,谢二娘子明日都要来家里,一定也是听到些什么风声。”
“可明明是谢祭酒家先提的退婚,也过去了好几日,怎么今日却递了拜帖?”
“莫非她也听到了传闻,前来求证?”
今日的裙幄宴上,堂邑翁主进了帐,坐下来只饮了几杯酒,便问她二人,可知道自家阿兄这几日的动向。
沈灯棋和沈灯画被问的一头雾水,接着便听到堂邑翁主眼睛亮亮的,说起了近来坊间愈演愈烈的传闻。
“你们阿兄是几时做了紫微宫的娇客?听说上真公主爱甚,同他在嘉豫门下相拥来着。”
沈灯棋与沈灯画的眼睛就瞪的老大,不知道是翁主疯了,还是自己的精神错乱了。
“翁主说的是我们家阿兄?小儿见了都要啼哭不止的沈穆?”沈灯棋不可思议地说道,见翁主认真地点了点头,难免掩口惊呼,“上真公主爱甚?”
虽说自家哥哥确实有几分姿色,可那是上真公主啊,一颦一笑都叫人神魂颠倒的人,怎能同自家哥哥的名字扯在一起?
上真公主还爱甚?
真是滑稽,上真公主就应该在画里、在供桌上、在云雾缭绕的天上,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怎么能对一个凡人爱甚呢?
哪怕是自己家哥哥也不行!
沈灯棋无助地捂住了嘴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又向翁主再三确认,“翁主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翁主意味深长地一笑,身旁的小娘子名唤季希宁,是忠勤伯顶小的女儿,因为忠勤伯为圣上统管着内务的缘故,知道一些内情,这时候笑着接了话。
“……嘉豫门下的事,我是没有看见的福气,但紫微城里的事,我却知道一二。上真公主前几日搬出了九州池,住进了嘉豫门下的府宅,有人看见,沈指挥连续数日在那里秘密出入,如若不是钦定他为国婿的话,此事可就蹊跷了。”
“嘉豫门下的府宅?”沈画棋闻言怔了怔,问道,“可是前朝的豫王府?”
见李希宁点头称是,沈灯棋同妹妹相视一眼,不说话了。
那间豫王府如今是沈家的产业,公主怎么会搬进去?沈灯棋想了想,适时住了口,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沈家两位小娘子,同堂邑翁主与季希宁是非常好的闺中密友,故而彼此之间说话都没有什么顾忌,此时翁主见这两姊妹都有点儿发懵,难免笑着解围,“兴许是闹了什么误会也未可知,你们姊妹两个回去打听打听,若是有了什么消息,也好同咱们说道说道。”
沈灯棋与沈画棋两姊妹从裙幄会上回来,便第一时间去寻母亲了,哪知道听见了谢二娘子明日要来拜访的消息,不免心里更加忐忑。
这一头,沈家两个小娘子往正厅里走,厅里襄国公府的主母裴氏却看着手里的拜帖,心里起了一团疑云。
前几日儿子带回了谢祭酒要退婚的消息,裴氏虽然伤感不已,也发了一通脾气,可到底是情绪稳定的中年人,又通过中人知道了谢祭酒的态度,这便死了心,将当年的婚书退了回去,不曾想,今日这谢二娘子却独自递了明日要来的拜帖,不知来意为何。
她正疑惑着,两个双生女儿却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先把今日的传闻明明白白的说了,直叫裴氏瞠目结舌,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阿兄,是为圣上办事的,兴许接到了特殊的使命也未可知,一时他回来了,阿娘来仔细问问。”
灯棋灯画两姊妹却等不及,兴奋地直搓手,灯棋仔仔细细把神都城里的流言说了,最后猜测道,“要是哥哥真能尚公主就好了,那可是上真公主啊,我想同她说说话——”
裴氏知道两个女儿,自打在见过青龙寺的龙女成佛画像之后,便心向往之,如今说这个话也是自然。
“……为娘原本以为,关于你们哥哥的那些风言风语不必理会,清者自清,可谢家这一退婚,为娘心里实在不好受,偷偷还落过泪来着,倘或真能尚公主,尤其是上真公主那般天仙菩萨,为娘心里可就舒坦了——可惜这样的好事,真能落到咱们家吗?”
裴氏的担心不无道理。
儿子袭了爵位,又深得陛下信任,按理说公主也尚得,可如今满神都城都流传着儿子的恶名,上真公主又是那般的至真至纯,换了平常,裴氏想都不敢想,却不曾想,今日竟能得来这样的好消息。
娘三个说着说着,都觉得很兴奋,叫如风往金吾狱那里跑了六七趟,到了夜间,终于把沈穆盼了回来。
沈穆今日又是在金吾狱中审案翻阅陈年卷宗,再加之昨夜也没有怎么睡,这会儿回到府上,一双眼睛就熬的泛红。
他依着常例向母亲请了安,却意外地发现两个妹妹就趴在母亲手边睡着了,而母亲则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大有好好盘问一番的意味。
“你站住。”裴氏看着儿子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熬红的眼睛,忽略过去,叫他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这几日忙些什么,日日不沾家,为娘练石锁都练的不安心。”
沈穆拖了椅子在母亲面前坐下,眉间那道深谷舒展开来,“母亲想问什么?”
裴氏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儿子,这便开门见山道:“坊间都传说陛下钦定你为国婿,是真是假?为娘还听说你在嘉豫门下抱了公主,胆大妄为四个字母亲就不说了,只问你一句,你同公主,可是两情相悦?”
母亲一连串的问题甩到了沈穆的脸上,他面上无风无雨,没什么情绪起伏,只在母亲的话音落地后,低低重复了两情相悦四个字。
“一切行事,都是执行公务。”沈穆的语气没什么起伏,顿了顿之后,又道,“公主已有意中人,母亲不必妄加猜测。”
“公主拿你做什么人,你不问过怎么知道?”裴氏一颗心沉到了底,失落之色溢于言表,她实在不甘心,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你争取一下,做个面首也好啊——”
第33章 春宵真永
裴氏喃喃说完, 自己也觉得可笑。
儿子都说了,一切都只是公务,并非真的同上真公主有了机缘。
“你是百骑司的统帅, 又是圣上的耳目,怎么能任由这样的流言满天飞呢?公主仙才卓萦,万不可让她置身在流言里。”
沈穆闻言微舒了口气,低低嗯了一声。
见母亲还要唠叨, 他站起身欲告辞, 却听母亲身旁的妹妹灯棋睡眼惺忪地仰头看他。
“起先的那些流言,说不得就是阿兄自己放出去的呢——”
灯棋实在是太困了,说完这句话, 实在支撑不住又趴下去睡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 裴氏也警觉起来,自语了一句不能吧,又向着沈穆发问。
“到底是什么样的公务, 需要你亲力亲为?公主她又怎能屈尊住进咱们家的宅子呢?倘或公主要是真喜欢住在那儿,你便奏请圣上,将宅子赠给公主——横竖也是先帝当年赏赐下来的。”
眼看着母亲的问题越来越多, 沈穆看了下浓郁的夜天, 只觉得要快些结束对话才好。
“母亲, 这一切, 不过是为了应付渡海而来的曼度国国主。”沈穆言简意赅地将这件事说给裴氏听,见母亲的神情慢慢由不解转为了失落又释然,方才放心,“母亲说的是, 公主不该身处流言之中,孩儿会看着办。”
难得听儿子说了这么话, 裴氏的心也软乎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棋儿画儿说了,为娘的心里还噗通噗通跳来着,既盼着是真的,又觉得不可能,眼下你说清楚了,为娘也死了尚公主的心。”
她叫沈穆别忙着走,只将自己的忧愁说给他听,“翻了年你也二十二岁了,谢家等了你两年,我们又等了谢家三年,到头来却做不成亲家,说起来真让人唏嘘,这谢家二娘子递了明日要来的拜帖,也不知因何而来,为娘心里还有些不舒坦。”
沈穆闻言微怔。
对于谢家的婚事,从前是父亲做主,他同谢家二娘子几乎没有交集,前几日谢祭酒亲同他说起退婚之事,他想着也好,没得叫自己狠恶的名声连累了谢家,本以为退婚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两下里也都清爽,却不知谢家二娘子所为何事。
裴氏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杀伐果断的女将军,近些年操持家事消磨去了许多意气,此时见儿子踟蹰不言,眼睛里也有些疲累之色,便也不再唠叨了。
“行了,明儿谢家二娘子来,为娘会看着办的,横竖大人之间的事同她不相干,为娘会待她和气。”
沈穆知道母亲自来知理,便也随着她的话音点了点头,不再赘言,往自己所居的院子里去了。
今日他依旧在金吾狱中提审办案,空下来的时候便下意识望向门前,然而那道挡血光的门帘却纹丝不动,连一缕风都不曾经过。
公主府没有任何消息。
紫微宫也没有任何消息。
彼时管良剑审见自家指挥若有所思,难免轻问一句指挥在等什么?
沈穆不置可否,再将案卷重翻一遍。
到了入夜时分,薛万鼓那里传来消息,说公主安了寝,府上一切都好。又提到一阐提同李灵均一起乘车,去了位于青要山的好友府邸吃席去了。
今夜无事发生。
一阐提也没再寻死觅活。
好像全世界都消停了。
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沈穆一昼夜没有阖眼,此时进了卧房沐浴更衣,再出来时困意却渐消,只在窗下就着一盏如豆的灯闭目养神。
窗外夜风动花,发出沙沙的响动,晴日里这般声响最令他好眠,今夜却不知道怎么了,扰的心里直作乱。
这时候檐下有声响,是管良剑轻声询问如风的声音,沈穆心念一动,喊管良剑进来。
管良剑方才依着指挥的吩咐,往城中转了一圈,此时刚回来复命,听见指挥喊,难免有些意外。
“指挥还未睡?”
叫他来,却又无话可问,沈穆顿了顿,问起了无关紧要的事。
“我记得,书房里似乎有一副静听松风图。”
这个问题很细碎,管良剑的确不知道,回头看了一眼如风,如风平日里照顾着沈穆的起居,熟知正院里的一切布局陈设,闻言极为机灵地往书房里去了,良久才碰来一卷“静听松风图”的画轴。
如风把画儿摊开,架在了衣架之上,如豆的火照在松风图上静坐的清雅士子,显出了别样的气质。
沈穆就坐在桌边静静看,也不知过了许久,才挥了挥手,叫如风将画作收下去。
管良剑不明白指挥什么意思,正欲问话时,却听窗外簌簌声起,像是在落雨。
指挥,好像失眠了啊。
“属下叫人来点安神香?”他试探一句,却见指挥微微摇了摇头,管良剑不解,还是多嘴再问一句,“指挥可是在思索如何证明肖趁雨和郎争天是同一个人?”
沈穆闻言回过心神,“宣平侯周昶意的死因,查明白了吗?”
“死于胸痹。时间在长公主失踪前一年的九月初十。”管良剑将下午查阅案卷资料时的所得一一说来,“三焦都寒、气血不运,导致的心痛,因救治不及时,在泉州任上胸痹而亡。”
“彼时,驸马正任职三路市舶使,总管海路邦交外贸,责任可谓重大。”
宣平侯周昶意乃是襄国长公主的驸马。
查阅长公主失踪前后近两年的卷宗,驸马猝死案,十二名花失踪案、再有卦仙儿的踪迹,也是在那两年冒出了头。
“这些案件的事发时间虽不一,但属下隐隐觉得,其中必有关联。”
这也正是沈穆在寻找的那根线头。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会不会有一根隐形的线在其中串联着?
他不得而知。
案子才查了一个开头,接下来需要去走访巡查的事还很繁杂,沈穆抬睫,看到管良剑双眼熬得微红,显是疲累之极,这便叫他去休息。
“卦仙案与长公主失踪案并案侦查,派人秘密去泉州港,将宣平侯十年前的旧事调查清楚,大到同朝廷的通信往来、圣职颁布,小到吃喝坐卧,都要仔细收集。”他顿了顿,“明日再办。”
管良剑跟随指挥已久,自是知道他的为人脾气,此时他二人都是一昼夜不曾阖眼,自己困的头脑发昏,可指挥却似乎丝毫没有睡意。
“现下已近四更,指挥还是要早些安歇。若是公主那里突发了什么,岂不是又要疲于奔命。”
管良剑见识了昨夜、今晨连续两次的突发状况,纵然是指挥这般运筹帷幄之人,都难免匆忙气喘。
“国主去了青要山,算着路途,往返费时,应该不会轻易折返。”他站起身,往床榻那里去,“今夜可以睡个好觉。”
管良剑称是,却步退至门边,关门而去了。
沈穆倒在床上,床帐落了一半,他的一双腿也落了一半在床下,修长健硕。
床帐的顶是微透的白,梁上天花画着的祥云,一朵、两朵、三朵,朦朦胧胧之间,祥云连成了大片大片的,白如棉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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