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周围的人群,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真的没事,陛下别看了,朝臣们都看着呢。”
魏湛闻言,终于想起来周围还有这么人,但也没退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怕什么,他们又不是不清楚。”
朝臣们是都清楚,但是没想到陛下会表现得这样明显,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谢韵卿卿我我,两个人大男人靠在一起,将周围的所有人都当成了空气。
众人面面相觑,在看够了天子和少师之间的好戏之后,都轻咳着看向别处,掩饰自己的尴尬,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沈清牧身上,纷纷用关心沈清牧来证明自己没有关心天子那边的。
大家都看见了,但他们都当做没看见。
魏湛回头看人群,结果这么多朝臣没有一个与他对视的,众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这一刻,无论是不是朝堂上的政敌,相互看不顺眼的对手,都无比地有默契,各个装傻。
就算天子拉着谢韵走远了,朝臣们也当做看不见,没有一个人扬声行礼,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刺客身份和询问沈清牧伤势,看似都很忙,好像都没注意到天子离开。
天子营帐中,魏湛牵着谢韵坐在软塌上,仔细地擦拭着她手上的伤口,抹好药膏。
谢韵一路上都很沉默,情绪不高,魏湛有所察觉,也没有多说话。
“陛下看见了么。”
魏湛抬头看她,捂着她冰冷的手,语气轻柔,“看见什么。”
“从始至终,她没有一眼落在我身上。”
谢韵嘴边挂着一丝浅浅地微笑,但笑不达眼底,眸中一片清冷孤寂,她没有点明是谁,但魏湛知道她在说什么。
刚刚场面纷乱,沈夫人的哭声一直没有断过,她始终陪在沈清牧身侧关心着,全神贯注地关心着幼子,甚至没有看见谢韵也在旁边。
魏湛盯着谢韵的眼睛,静默了一会,拉着谢韵从软塌上站起来,轻声问道:“还有力气出去走走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第55章 、失控
云华山的半山腰处, 几匹烈马在暮夜月光的笼罩下从皇家营帐中奔腾而出。
为首的汗血宝马上,魏湛拽着缰绳,将谢韵拢在怀里, 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 驾马向山下奔去。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轻声在她耳边问:“夜里风凉,能受得住么, 若是觉得难受, 你就坐到后面去, 有我在前面,多少能给你挡挡风。”
“确实有些凉, 还是换一下吧。”
谢韵没逞强, 让魏湛停下马, 翻身坐到了他身后, 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不错,已经学会不逞强了。”魏湛笑了声,声音愉悦地说。
谢韵声音淡淡,眉目清冷又温和,“我可从来没逞强过。”
策马时风直吹面庞,这个时候白天和夜里的温度相差有些大,确实是有些冷的。谢韵因为这些日子跟昭意练武的缘故,身子骨还算硬朗康健,她不那么怕冷, 但是现在毕竟有些顾虑在身上, 她怕吹了风会生病受寒。
魏湛策马跑在前面, 凌晔带着几个暗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谢韵感受着两侧呼啸而过的冷风,身子贴在魏湛背上, 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腹,般阖着眼眸。
许久过后,他攥紧缰绳停下,拉着谢韵下了马。
这是一处山坡之上,左右两侧都是高大茂盛的树木,夜色笼罩下,几乎没有几缕月光渗进来,看起来黑黢黢的,幸而有些鸟儿的声音打扰,不至于太过阴森。
谢韵回头看,已经看不见凌晔和暗卫的身影,想来是停在较远的地方,没有跟过来打扰。
这是魏湛带路过来的,漆黑夜幕之下,他也能精准的认出道路,看来对这里是极为熟悉的,应是来过几次。
“来,坐下。”
魏湛解开外衫铺在一块比床大的石头上,招呼谢韵一起坐下来。
谢韵望着不远处的村庄和农田,心情松快的许多,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陛下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这是云华山下的梨西镇,隶属盛阳边界,但离盛阳城有大约一日的路程,你去青州治水患的时候,我来过这里两次,夜里奔袭而至,待到天明方归。”
他说话时,黝黑的眸子看着山坡下面的梨西镇,瞧着不远处依稀点着几盏灯火的民宅院落,似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看着天边的弯月,将身边的人搂在臂弯里,将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头顶。
“这里的风景很好,再等一个时辰,天微微亮了,你就能看清下面的景色了。”
“好。”谢韵点头,整个身子依偎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的眼睛,“那我眯一会,等天亮了,陛下记得叫醒我。”
魏湛轻轻应了一声,眼中思绪纷杂,盯着山下某间院子里的微弱烛光,看了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等到天际微亮,他伸手拍了拍谢韵的肩膀,示意她往下面看。
清晨的梨西镇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推开厨门做起了早饭,薄薄烟雾下的烟火小镇像是一副沉淀多年的水墨画,画卷景色都是稀疏平常的世间一隅,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让人心向往之。
谢韵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初晨的烟村小镇,她心境越发平静下来,享受此刻的宁静清远。
她抬头去看魏湛,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一处,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人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谢韵注意到山下很近的一处院子里,院子里的身着布衣的女子正在生火做饭,她的丈夫在身边帮忙,但两人似乎都不太熟练,折腾半天都没有将菜倒进大锅里。
这对夫妻应该都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吧,看起来都不是能熟练生活的人,但好在他们还挺乐观,两个人进进出出始终黏在一起,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怎么有些眼熟?
谢韵看了一会,总感觉这下面院子里的两个人都有些眼熟,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是背影都有几分熟悉,总觉得是她见过的人。
“陛下有没有觉得那对夫妻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魏湛没回话。
他眼中深邃,看不出神色,坐在这里直勾勾地看着,也不说话。沉默一会,他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谢韵蹙眉,意识到魏湛的反应不大对,于是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山坡边上仔细地往下面村镇看去。
离得近了些,她依稀能瞧见那对中年夫妇的面容,观其背影和脸庞,谢韵终于认了出来,“那是...温施然温先生?他不是已经辞官归乡了,怎么会在这里安家落户?”
温先生出身没落的前朝大族,故乡明明是在南边的一座繁盛州府内,他父母尚在,还有兄弟姊妹在南边,就算娶妻生子,也合该带去南边才对,怎么会在这么个名不经传的村镇里安定下来。
魏湛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回道:“那自然是因为他钟爱之人在这里,与之相守,才是他余生心愿。”
虽然温施然相守的人,也是他不想放手的人。
谢韵长期混迹东宫,与佳贵妃和多为先帝妃嫔相识,先帝后宫举足轻重的几位妃嫔她都认得,唯独没见过几次静妃,也就是已故的太后,魏湛生母。
霍氏太后久居深宫,不常出来见人,谢韵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幼时,一次是在先帝病重的时候,她对这位的印象很浅,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温施然旁边的女子是谁。
直到魏湛说话,她才猛然想起来霍氏太后的容颜,竟是与下面院子里的那位别无二致...
可是太后娘娘,不是在几个月前几逝世了。
谢韵想起当时魏l宜对魏湛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迟疑地看着魏湛,试探着问:“温先生的内人...是...”
魏湛对她对视,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久,他才道:“有时候,血浓于水,并不一定就能成为亲人,有缘无分,便莫要强求了,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倒不如各自安好,相安无事。”
霍氏与温施然是青梅竹马,曾有婚约在身,本是一对璧人,三书六礼都过了一半,却因为姜家皇后生不出子嗣,霍家为了力挺姻亲姜家,硬是拆散了这对有情人,让霍氏幼女进宫为妃。
世家与皇权之间的博弈,最终以葬送了霍氏的前半生为代价,他们助魏湛登基,保住了霍氏和姜家接下来两代的荣华富贵。
“可是...”谢韵握紧了魏湛的手,接着道:“陛下与太后娘娘之间确有隔阂,但陛下也在尽力弥补了,就真的...不能挽回了么?陛下犯错的时候毕竟年幼,归根结底,错不在陛下身上...”
“你是觉得她对我无情么?”
“...是。”
魏湛侧身,与谢韵面对面看着,他抬手搭在谢韵的肩上,认真道:“谢韵,我从不觉她无情,母子无缘,我不觉得错全在我身上,更不觉得错在她身上。
她不喜我,也不喜l宜,身为生母,确实有些冷漠,但这不是她的错,她命途坎坷,我们不是她诚心诞下的子女,所以我觉得,她有权利讨厌我们。”
魏湛摸摸谢韵的脸颊,拂开她鬓边的碎发,继续道:“木氏当年逃离谢府,丢下你在谢府中艰难生存,你恨过吗?”
“恨,当然恨过!”谢韵抬起眼,又想到当年乳母惨死的模样,心口骤然发紧,一字一句说,“我恨她丢下我,恨她无情,更恨她的离开,让谢昌对我大开杀戒!害得乳母她们惨死。”
可是恨的同时,她又知道木氏逃跑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已,或许,抛弃亲生骨肉的做法有些无情,但确实她没有做错什么。
谢韵也会忍不住期待,没见面之前总是幻想木氏一直没有回来找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幻想木氏也许还惦记着她这个女儿,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她想错了,木氏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连一点点都没有。
“木氏前半生同样坎坷,她生下你,是被迫的,扔下你,无论是不是无奈之举,她都没错,不是所有骨肉至亲都能称之为亲人。若是有别的女子用手段怀上皇嗣,我也是不喜,人心是偏的,不能强求真心,彼此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身为帝王,他明明也期盼母子和解,却能压下自己的意愿,允亲生母亲更名换姓,出宫嫁人,做到这些不难,坦然接受生母的厌恶才是最难的。
她便是做不到这点,才会被困住。
谢韵觉得,她之前都没有好好了解过魏湛。
作为对手,她自认为了解他,结果今日才发现,她从没真的看透过魏湛。
谢韵目不转睛的看着魏湛的眼睛,突然抬头望着天上,双手攥紧衣袖,掩住眼中的泪意,缓缓出声,“陛下贵为天子,走了操控人身的权力,都能放下这一切,我有什么不能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的说:“我也可以。”
魏湛抱住她,笑着拍着她的背,“你还有我,父母与子女都会渐行渐远,但我们不会。”
“你别说话了。”
温情被打破,魏湛失笑,用力地抱紧了她,“为什么?”
“没有缘由,你别出声就是了。”
谢韵靠在他胸膛上,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又悄悄摸了一下眼角的泪,狠狠闭上眼睛,生怕泪水流出。
眼泪决堤,心也会裂开口子。
她不想听魏湛说这种话,听多了会迷失她的心智,变成陷入情爱不能自控的傻子。
但此刻,她已经不能自控了。
第56章 、喜欢(已修改)
晨风吹够了, 魏湛在天光大亮之前带着谢韵回了云华山的皇家营帐中。
两人几乎都是彻夜未睡,魏湛一路风尘扑面,进了营帐之后只是洗了把脸就精神奕奕, 看不出一丝疲惫。
反观谢韵满脸困意, 倒在榻上就起不来了, 眼皮子都睁不开,整个人恹恹的,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魏湛用温水给谢韵擦脸擦手, 给她整理好衣裳, 安置在床上,掖好被子。
“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再出去, 不出去也成, 今日还有围猎, 我得出去看着朝臣们上马,就不在营帐里陪你了。”魏湛轻抚她的面庞,声音温柔缓慢,眼中鲜少流露出这样明显不遮掩的柔情。
她是个要强的人,极少在他面前展现出脆弱迷茫的一面,这还是第一次...魏湛知道谢韵的心很硬,很难动心,他只感受过谢韵的喜欢,从未感受到依赖。
但今日, 他在梨西镇山坡上抱着谢韵的时候, 他感受到了她的依赖和信任。
“嗯, 知道了。”谢韵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小声回了一句, 然后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没办法,她是真困啊!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时常在白日里就困得睁不开眼,一身疲惫困倦,身上的精神头都像是被附着在身上的吸血虫抽走了一样。
魏湛不再闹她,起身走出了营帐。
狩猎台上的朝臣们已经翘首以待了,各个整装待发,手中牵着烈马缰绳。
天子与谢韵连夜出营,彻夜未归,直到天亮时分才回来,秋猎中临时下山,这不合往年狩猎的规矩,但谁让天子参与其中,天子本身就是规矩,大臣们知道这不合适,但毕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故而没有言官文臣计较这个。
女眷们今日也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站在台子边上围观男子们上马进林,这其中也有许多位会骑马射箭的女儿家参与其中。
武将家的贵女们身手都不错,有特意训练过这些,因着新帝对今年狩猎的规矩约束不严,所以姑娘们都兴致勃勃,在侍卫们的护卫下进了林子里。
昭意也上马进了林子,她前几日被陛下调到了恒王魏泽身边做暗卫,现在已经不在谢韵身边守着了,魏泽进了林子打猎,她作为暗卫,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养尊处优的亲王没有那么好的身手,魏泽狩猎的成果如昭意所料,他就是个清俊文人,哪里猎得到什么好的猎物,猎个兔子都费劲,还得她在后面补上一箭。
昭意面无表情射出一箭,将魏泽猎住的兔子给钉在了地上,她是实在看不过眼,想着他毕竟是个亲王,别回去的时候面上太难看,所以才出手相助。
谁知魏泽压根没有感激之心,还回头不善地瞪了她一眼,那表情颇为咬牙切齿,好像她将他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似的。
昭意丝毫不在意这位难伺候的王爷是什么脸色,她神情冷静,迎着魏泽气鼓鼓地表情,下马将地上的兔子捡起来,挂在了他的马上。
说了一句“殿下收好”,然后神情自若地回了自己的马上。
魏泽语塞,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压根就没有猎什么兔子的想法,就是路上看见了,射了两箭想将兔子吓回窝里罢了,谁知道她手这么快,还射得这么准...
他们之间,主子没有主子的威严,下属也没啥尊重,鼻孔都要朝天上了,说话办事完全逆着他来,完全看不懂人的眼色,脑袋里好像只长了一根筋,转不过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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